第十九章
父親出事那天,組織安排我去了一個旅遊勝地考察了,雖說我國內外的這些地方大都玩了好幾次。但是母親告訴我,這是組織對你工作成績的鼓勵,不能脫離了組織,所以就當一個政治任務來完成。如今想起來,此次的考察應該是特意安排的,儒奎曾經那句話說的挺對,組織就是在你需要它的時候永遠靠不住,你真不需要它的時候,它就出現了。
那天,在外地的我,手機已經被監聽了,包括儒奎在內誰都不敢在這時候給我電話。所以,我屬於被矇在鼓裡的一隻蒼蠅,早已四面楚歌了,自己還樂呵樂呵自娛自樂。若事後讓我猜誰會第一個打電話通知我,我想遍了所有局裡的人,我也不會想到,第一個也是唯一個打電話來的人會是她。
帥鳳鳴,基層的一個小科長,我之所以認識她是自己工作需要跟她工作有接觸,從而瞭解了她的工作的態度,現在,特別在這種壟斷幾十年的企業,踏實工作的人是鳳毛麟角。這年頭,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人人都不願意做綠葉。而她不僅是這鳳毛麟角中的一個,而且更是這僅存少數綠葉中的一片。
她告訴我父親的事,我還沒跟她說聲謝謝,就慌忙的掛了電話,父親的手機、家裡的電話已經不通了,我打給儒奎時,我的所有問題,他都用“嗯、哦、你決定吧”三字經來回答。
我匆忙定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了A市,剛下飛機時,A市下了那年第一場雪。南方飛回來的我,只穿着單薄的外套,我搓着手,哆嗦在機場外等着出租車。我記得我告訴過儒奎我的航班號,他最終沒有來接我,天冷再冷不過人心。
我直接回了父親的家。人是一早從辦公室帶走的。所以在家的母親還全然不知,還在張諾着晚飯。我知道她的心臟病,面對一臉愕然以爲我應該在南國海岸線旅遊的母親,努力的擠出不自然的笑容。“既然來了,等你爸回來,吃了晚飯再走吧。”這是母親清醒時候,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傍晚,人到底還是來父親家了,該收的收該查的查,人一走,母親就倒下了。等母親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一個星期後,她重返人間只給我留了一分鐘,彌留間留給了我這個此生永遠再無法再完成的任務。
母親下葬的第二天,儒奎就跟我提出了離婚。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這個已經相處了快六年,現在卻完全不認識的人。等我完全理解他每一個字表達的意思時,我心口堵悶,直接毫不猶豫答應了他的要求,只提了一個條件,我希望他救我的父親。
他很冷靜的告訴我,現在這件事不是最首要的事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後來我才清楚,他指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坐上我父親的位置。
當他的升職通知和離婚協議書一起到我的手裡,我才知道,我這一生也許包括我父親的一生,已經廢了。
於是,我像一個逼上絕路的瘋子,賣掉了所有父親一輩子的家當,帶着一百萬去找從父親被捕那一刻開始就不願意見我的大伯。破天荒的,大伯見了我。他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眼神看着我一個勁搖頭。
他說,回去吧,儒奎會想辦法。他在諷刺我,他不會不知道,儒奎已經向我提出了離婚。
我說,這次我來,你就別當我是你的侄女,也別當我是你的幾十萬“臣民”之一,就是當我是一個不懂文化的刁民,這裡有一百萬,這是你兄弟一輩子的積蓄,而且你放心這一百萬是他靠一輩子工作清清白白賺來的,這次罪狀的錢從未進入他的口袋。還有你兄弟掌握的你那些見不得人“勾當”,我也找不出來了,收在我朋友那裡,他隨時可以快遞出去,怎麼決定,你自己看着吧。我在威脅他,堂堂的董光輝,董副市長,分管工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A市最有前途“公僕”。我不是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我已經顧不得太多了,父親的事馬上就要庭審了。
那天,他跟我講了好多好多道理,我一句沒聽進去,我只希望得到他明確的答覆。
那天,我給他很多很多東西,他一一收下,他保持他一貫在電視裡常常出現的慈善笑容,沒有跟我說NO。
所有善於掌控政治的人,都是這樣,沒有YES沒有NO,該收的收,該不做的不做。所以纔會說政治是一門藝術,不是一般人能力掌握。
他送我出門時,告訴我一句,你要相信儒奎。我當笑話聽了,衝着他回答,你要相信我說的,我說到做到。他一聽,頓時愣住了。他也許今天才知道,他和我父親羽翼保護下什麼不懂的乖寶寶曉柔,居然有今天這樣站在他面前,說這樣一番話的勇氣。
當天,儒奎就來找我,他以一貫的風格,直奔主題的說請我能否儘早的簽下離婚協議。我說想妞妞留在我身邊。他反問我,我如何爲妞妞將來打算的?我無言以對。於是,我告訴他,妞妞可以跟着他,請他看在我和妞妞份下,救救我的父親妞妞的外公。
他告訴我,很多事情需要我自己去判斷,也許很多事情現在是對的,以後就會是錯的,現在是錯的,以後或許是對的。
我擡頭看着他,問,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跟我離婚是對的?
他笑着說,想罵,那你就現在罵我吧。
可惜,我罵不出來,我狠狠的罵了他曾經養過且最喜歡的鬆獅小熊。
他一一仔細的聽着,聽到我的聲音由高亢變到低調,再由低調變到低泣,他始終保持着原來的笑容,像是演練過千次般從容。從那一刻開始我已經知道,我們倆的愛已經覆水難收,我不是那種想鬧騰的人,愛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若是拍案而起大吵一架有用的話,中國也不會有這麼高的離婚率。於是我拿起了筆,工工整整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爲了董家血液我那一點不值的傲氣,我沒再提任何要求。把妞妞給了他,把苦果留給了自己。
我離開家時,他送我出門,我走出門的一霎拉,他突然問,以後我會不會再想起他。
我搖了搖頭,回答,永遠不。
他想了想,拉住要離開的我。問,想不想救我父親。
我點了點頭。
他立刻草擬了一份協議。
在妞妞七歲前,我不能有任何的男人,也不能和其他人結婚,若是違反此要求,我將永遠失去妞妞的探視權。
我想了想
很堅決提筆
簽下。
擡頭看着他,
舉着筆,
望着我
他一臉的愁容,
我想,他上輩子一定是學川劇變臉的
太多了,我已經分不清那張纔是他真實的臉。
那天后的第三天,庭審結果,父親改判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