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一直將送我到的公司門口,我走進公司他沒有跟來,回頭看時。他斜靠在黑色的車旁,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寫滿不捨,彷彿最後的生死離別。
他有事瞞着我,我知道。
可我什麼也不能做,這麼多年來,我知道,他做的每件事情有好的,有壞的,但最終都是爲了我。可是隨着我們一天天長大,我們越來越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我是,他更是。
有一天,我對他說,如果我是一顆飛蓬的話,你更像是隻飛蛾。他笑了笑回答,如果,你是火的話。
晚上,下班時,路過銀行,走了進去。卡一吞進去,銀幕上出現了這張卡上從來沒有過的一長串數字。錢?曾經它只是數字,出現在每個月父親給我的卡里,曾經它是尊嚴,每天我都反覆計算着換來的增幅;如今它羞辱,羞辱自己尊嚴有多渺小。一百萬,也許到我人老珠黃,沒人瞧的上時,我恐怕也賺不了這麼多錢。一百萬,也許我把它打成捆恭恭敬敬的遞給關鍵人物,他估計會看我一眼,眨下眼睛,哀嘆聲,難啊~~然後,轉身,離去,彷彿一塊小石頭沉入大海,連一絲波瀾都不會起,僅此而已。
銀行出來,已是夜幕低垂,霓虹閃爍,我突然想笑自己,突然間我已經百萬身家,而六個月前到昨天,我還努力的出賣尊嚴。唯一不同的時,六個月我努力賺錢,雖然收入甚少,至少有着希望。如今,銀行的賬戶膨脹了十倍,而我卻沒有了希望,父親,我該如何救你?
夜裡,聽張暉的電話,已經成了習慣。他總是在凌晨打過來,慢慢的跟我講着一天的經歷。
而今天換做我打過去,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挺早。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有人接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口的京腔。
拿着電話,突然忘記了回答。等到對方不耐煩的掛斷了電話,才反應過來。於是我掛了電話,直接關了機。蹲在角落裡,抱着可樂發呆。突然間發覺,今晚的夜特別的長,我在考慮怎麼蹉跎掉,猶豫間,我就這樣抱着可樂發呆了一晚上。
工作一樣的做,日子一樣的過,人好似失去了目標的忙碌,曉東再也沒出現在我面,張暉的電話我一個也不接。我在氣什麼,我也不知道,每天活着都很辛苦,因爲每一天都像杯白開水,活的想吐。家,公司,超市三點一線,每天都規律的運作,這曾經是我奢望的幸福平淡生活模式,沒想到在這種環境裡奇蹟般現實了。有時候,真想罵自己犯賤,不平凡呢想平凡,平凡了卻希望能夠不平凡,永遠不能滿足。
看看日曆,離紅圈的日子又近了一天,我知道,我該去見我的父親了,我拿什麼去見父親,我卻不知道。
曉月來了電話,想陪我去見父親,我怕她這個“神仙”不會演戲,我苦心經營半年的“基業”會被她一朝毀了。二伯的爲人我清楚,用句俗話來形容“識時務者爲俊傑”,二伯就屬於俊傑類型。雖說,曉月是二伯的掌上明珠,對她的任性是寵愛有佳。但關鍵問題上,二伯可是一點不含糊。
所以,我拒絕了曉月的好意。聽到曉月失望的聲音,我突然又些難受,希望曉月能夠離開國內,像曾經被呵護下的一顆小草,要麼拔了像我一樣,要麼送去溫室裡,像曉月一樣。曉月適合我國外,我適合國內,因爲曉月用眼睛在看世界,而我用心在看世界。
四月,天開始暖了。坐公交的人更少了,能堅持到最後一站給我白眼的也更少了。
在司機的“三字經”下下的車,我裝作沒聽到。倒數第二站到最後一站路途很遠,來的人不多,搭上我這種人,他就得爲了我一個人多跑好幾公里。又費馬達又費電,何況,是去監獄這種地方的人,這輩子是別想翻身的人。
這年頭,誰都勢利眼。不是不想,大勢所趨。
門口又碰到上次那個女人,一個人來的。她看到我,很親切的迎了上來:“又來看你父親了?”
“是啊。”我回答。
“我剛看了出來。”她笑的很靦腆,老實巴交農村婦女的笑容,沒有虛僞,沒有做作,看着很自然。
“要回去了麼?”我問
“是啊,春天地裡一堆活,孩子也開學了。挺忙的。”她回答。
“那路上小心了。”我說。
“沒事。”她回答:“去看你父親吧,我等你。”
我以爲她一句客套話沒在意,於是跟她揮了揮手,走了進去。
我剛進去,老王就走了過來:“你父親今天說了,他不想見你,讓你回去。”
“爲什麼?”我問。
老王尷尬的乾咳了一聲。
我知道我說問錯話了。
“謝謝。”我走出了監獄。當我一步步走出一層層高牆鐵絲網,穿過一道道鐵門時,父親離我越來越遠。不太好的直覺。
我想了想走了回去,老王正在窗臺邊看着報紙,看着我折了回來,走過來問:“怎麼回來了?”
“能幫我帶個話麼?”
老王點了點頭。
“告訴我的父親,我和母親都很好,讓他不要掛念。記得吃好睡好,高血壓的藥記得按時服用。我下個月再來看他。”
老王很認真的記錄下來:“放心吧,一定帶到,看在你的這份心上。”
走出監獄,有些失落,彷彿世界只剩下了一個我,母親,父親,曉東,張暉,一個個消失不見,我彷彿沉入了海洋中,周圍都是深藍的海水,我在水中掙扎,努力的撲騰,卻連一根浮木也沒有。
我想,我不會放棄。
監獄外面,我又碰到了她,守在路邊。
“你怎麼還沒有走?”我問
“我說了等你的啊。”她回答。
“等我做什麼?”我問。
“上次我們娘倆的麪條錢是你付的,這個人情,我得還,所以今天這頓我請你吃麪條。”
她一說完,我愣住了。
我是否該把她的故事告訴給那些曾經得過父親恩惠的人?再告訴他們,她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淳樸農村婦女,再在他們鄙視的目光下,懺悔下人生?文化,不是教育人的麼?什麼知恩圖報,什麼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這不都是文化中的內容麼?何時“高人”們所遺忘,何時又被普通的農村婦女竊得?
上天真的很會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