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鳳息欲言又止的樣子,扶言之問:“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倒不是。”鳳息搖搖頭,“算了,在我說那個方法之前,你想辦法讓人去查一查慕靈的真實身份。”
扶言之愣了愣,“慕靈的身份?”
“嗯。”鳳息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慕靈並非慕昌門主親生,而是他愛慕的那個女子與別的男人生下來的女兒,只不過不知什麼原因竟然將襁褓中的慕靈送到了九仙山來,當時大門外只有一個擺放女嬰的竹籃,沒見到其他人,門主根本無從拒絕,所以便收下了這個孩子。我之前只是有些懷疑慕靈的身份,現在要你暗中去查,我如今人在九仙山,行動多有不便,更何況這是你師父的陳年老事,若是我去查,恐怕得很長時間才能查得到。”
這件事,扶言之根本一丁點兒都不知道。
或者說,他這些年一心忙於佈局復仇,忽略了很多無關自身的事。
故而,此刻聽到鳳息說出來,他面上微有些震驚,“難怪我一直想不明白師尊這麼厲害的人生出來的女兒爲什麼會天生沒有修煉的資質。”
鳳息淡淡一笑,其實慕靈也並非沒有修煉資質,只不過自小當慣了千金大小姐,習慣了被衆星捧月,她一直沉浸在那種感覺中,覺得自己若是與弟子們一起修煉就會降了身份,降了格調。
這是人性,不是資質不好。
不過想來,這些東西扶言之是不可能理解的,他這麼呆板的人,怎麼可能懂得什麼是人性?
扶言之想了想,“查慕靈的身世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可能……會有好處。”鳳息道:“當然我也不確定,爲了彌補你查慕靈這期間的損失,我準備幫你一個忙。”
扶言之沒說話,只是安靜等着她說。
鳳息道:“你剛纔說準備送美人進宮,是什麼樣的美人?”
扶言之抿了抿脣。
“是不是傾國傾城?”鳳息不等他開口,直接問。
扶言之臉上一片迷茫,反問:“什麼叫做傾國傾城?”
鳳息默默扶額,跟一個沒接觸過女人的男人討論這種問題還真是費腦子。
她嘴角抽了片刻,忍俊不禁,笑着道:“扶言之,你連女人都不瞭解,憑什麼會覺得你挑中的女人一定能討得國君歡心?”
扶言之垂下頭。
不瞭解女人,這是他最大的弱點。
鳳息收了笑,正色道:“你別憋屈着一張臉了,我也不是故意要笑話你的,好啦……不開玩笑,我來給你分析分析,我雖然沒見過你找的是什麼樣的女子,但我告訴你,若論傾國傾城,這天下很少能有女子比得上皇后,夜極宮的凰女從來都是傾國傾城,貌若天仙的,所以光有美貌是吸引不了國君的,這是其一;其二,如果那個女子和皇后有些相像,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國君能放着後宮這麼多人不寵專寵皇后,就是因爲皇后身上能散發出別的女人所沒有的魅力,你找一個仿製品過去只會是東施效顰,毫無作用不說,反而會導致身份暴露。”
“其三,能達到入宮做臥底要求的女人必須能一人扮演多個角色,我的意思很簡單,在後宮中衆妃中,她要能完全融入環境,把自己當成涉世未深的女子,在國君面前,她要能完全把國君當成愛慕對象,最好是真的愛上國君,但不能失了本性。國君這個人雖然崇文,但他畢竟是凰女所出,心思比一般人通透,若是臥底太假,想必他很快就能看出端倪來。”
經過鳳息這麼一分析,扶言之徹底沒了聲音,他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這樣一來,他挑選的那個女子就徹底成了庸脂俗粉。
鳳息挑挑眉,“扶言之,你手裡若是沒有達標的這種人,還是收手罷!”
扶言之皺了皺眉,眸中滿是不甘心,耳邊聽得鳳息又道:“我可以幫你。”
“你?”扶言之驚了一驚,面色有些白,也不知爲何,這一刻就竟然有些慌亂。
鳳息翻了個白眼,“我纔不願意進宮,再說了,我還沒喜歡上你,幹嘛要爲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扶言之長長的睫毛顫動兩下,心中暗暗鬆一口氣,只要不是她本人親自去就好。
“我手上有兩個人。”鳳息道:“是非常優秀的百變殺手,臥底什麼的對於她們來講簡直小菜一碟,如果你同意了我的做法,那我待會兒就去傳信回血衣樓給踏月祁月兩姐妹。”
“好。”扶言之突然覺得自己很信任眼前的女子,總覺得與她聯手會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感,因爲她聰穎,懂得很多他不懂的東西,彌補了他自身的缺陷。
“那就不能再耽誤了。”鳳息道:“你也說了,皇后這幾個月都在伽藍寺,在此期間,我必要爲國君打造一個與衆不同的美人出來,她或許沒有皇后傾國傾城,但一定會獨一無二。”
“春獵將近,借用這個機會如何?”扶言之有些期待地看着鳳息。
鳳息想了一瞬,“獵場上的豔遇,不管是讓國君偶遇受傷美人還是讓美人女扮男裝混進去,這些都是老套路,爲了得到國君青睞的那些女人早就玩膩了的。皇后之所以去伽藍寺禮佛這麼長時間,絕對不會是因爲與國君吵架,既然不是,那就是爲求心安,說不定……上一次你去皇宮的時候讓他們察覺到了什麼。”
“如果皇后和國君真的察覺到了什麼,那麼國君現在的內心裡一定是存有一份恐懼的,他害怕你還活着,害怕你會衝破結界回去復仇,我們要充分利用他內心的恐懼。”
扶言之微沉的聲音裡添了幾不可察的柔,“那你說,當如何?”
“異族女子。”鳳息道:“我記得有一個居住在島上的神蹟族嫡系女子會預言,預言與占卜是不同的,占卜通常要結合星象時局做出推論,而神蹟族的人一句無心的話都可能成爲預言。且她們說出來的話,其他種族都聽不懂,她們也聽不懂我們的話,如果國君在春獵期間遇到一個聽不懂南岷話的神蹟族女子,貌美非常,卻只懂得唱歌,唱的什麼,別人也不知道,這時候你安插在國君身邊的謀士再出來隨便挑唆兩句,你猜國君會不會動心?”
預言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它能讓人提前知曉即將發生的事,任何人聽到“預言”兩個字都會被它周身的神秘感給勾起好奇心。
神蹟族聽不懂南岷話,南岷人也聽不懂神蹟族的話,神蹟族女子更是因爲這兩點而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如果國君遇到了這種人,以他現在焦灼的心境,肯定會抓心撓肝地想知道美人究竟說了什麼,然而沒人聽得懂,國君必然要將她帶回去然後慢慢教她識字說話,總之不問出女子口中的話不罷休。
這是個很漫長的過程,如此朝夕相處,等三個月過,皇后從伽藍寺回去,國君早就對美人動了心。
那麼,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扶言之一向清俊平靜的面容上浮現難以置信的驚喜,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這一刻的鳳息,給他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大了,或許是自己一心只爲了復仇,被仇恨的陰影矇蔽了眼睛,所以不懂得縱觀全局,又或許,是他自身的能力並沒有達到她的高度。
而鳳息,三言兩語之間,不僅能將國君的心理完整分析出來,還能迅速找到毫無瑕疵的應對之策。
這樣絕頂聰明的女子,想必即便是夜極宮的凰女也難以企及一二罷。
莞爾一笑,鳳息問他:“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
“很不錯。”扶言之淡淡道:“你的聰慧超出了我的想象和認知。”
鳳息挑挑眉,“我這麼聰明,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我……”扶言之迅速垂下腦袋,瑩白的耳垂上有一處可疑的薄紅。
鳳息發現,每次談及感情的時候,扶言之就像個小白兔一樣,問什麼都答不上來,只知道低垂着腦袋。
誰能想得到南岷高手榜首位的言之公子竟然是個感情白癡?
暗自翻了個白眼,鳳息收了調侃他的心思,站起身緩緩道:“既然你覺得可行,那我這就回去給踏月祁月寫信了。”
扶言之回過神來,耳垂上的薄紅已然盡數退去,“你不是說一個嗎?怎麼是兩個?”
“孿生姐妹。”鳳息道:“多年來一起出行任務,也是從未失敗過的,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很多時候可以以假亂真。”
扶言之沒再說話,目送着鳳息走遠,他清美的雙眸定在她纖瘦的背影上,許久不曾移開。
“大……師兄?”感覺到肩膀被人用摺扇敲了一下,扶言之迅速回過身,見到傅子陽一臉和煦的笑容站在後面。
“你來做什麼?”扶言之的聲音有些沉。
傅子陽很是懼怕看見扶言之像凝了寒冰的眼神,身子不覺瑟縮了一下,悻悻道:“我第一天來到九轉門,對這裡不熟悉,走迷路了,就看到你和鳳姐姐……哦不,阿希姐姐坐在涼亭裡說話,我不好意思過來打擾,所以等她走後纔來的。”
扶言之凝目看了傅子陽半晌,面上絲毫沒有表情,他倒是不擔心傅子陽會偷聽到方纔鳳息和他的談話內容,畢竟隔着這麼遠,傅子陽不可能聽得到,他只是想起同爲皇子,傅子陽雖然沒了生母,卻能被皇后抱養在膝下,自小被立爲太子,錦衣玉食,享盡天倫之樂,而自己分明纔是皇后所出,卻自出生之日起,靈魂就被永遠驅逐出皇室,帝京城周圍和鳳儀宮兩道結界,全都是爲了阻攔他而設。他長這麼大,見過許許多多的人,還從沒見過這樣狠心的母親。
半個多月前,他與鳳息和鬱銀宸一道進宮的時候,本想借機去看一看生母長什麼樣,踏進鳳儀宮的那一刻,他是懷着一顆想得到母愛的赤子之心的,然而他另外一隻腳還來不及踏進去就被結界給震了出來。
一瞬間心碎的感覺大抵便是如此,他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一點“孝心”在那一刻被粉碎得完全。
也是那個時候,他頭一次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父母,爲了名利捨棄親骨肉,甚至不惜用上巫術來結界讓他的魂魄無法靠近帝京城半分。
“大師兄,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傅子陽被扶言之盯得心底發寒。
之前在皇宮,兩人雖然打過照面,但那時候傅子陽並不認識扶言之,也不知道坐在花園石凳上沉默寡言的少年便是九轉門的首席大弟子,來到這裡以後,傅子陽纔算真正認識了扶言之。
傅子陽是個少有心機的人,內心充滿陽光,除了遺憾沒能見到他的親生母妃一面之外,心中基本無陰影。
遇上扶言之這樣的人,他其實也不太懂得如何相處,只知道對方很高冷,是那種隨便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心顫的高冷。
“你若是喜歡這裡,隨便坐。”扶言之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傅子陽並沒有坐下,他面露疑惑,“大師兄,我初來乍到,很多地方不懂,如果哪裡做錯了,還請你多多包涵。”
扶言之冷冷勾脣,回過頭望着傅子陽,緩緩吐出五個字,“你什麼都好。”就是出身不好。
身在皇家,尤其是在皇后膝下長大的人,這輩子都註定只能是他的仇人!
傅子陽看着扶言之遠去的背影,一時有些無措,實際上他很想把自己融入這些人,很想與他們好好相處,可是似乎自己一來,這些人就不太喜歡他,一個鳳息,一個鬱銀宸,一個扶言之,這三個人都沒有一個願意與他說話,總是見到他就轉身走了。
想到這裡,傅子陽面露頹然,莫非他們是忌憚自己的太子身份?
……
鳳息很快就寫好密信讓鬱銀宸幫忙寄了出去。
站在山門外,鬱銀宸不解地看着遠去的白鴿,偏頭問鳳息,“你真的想好了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去幫他?”
“師兄,這個問題你問過好多次了。”鳳息不悅地噘着嘴,“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再說了,一天不弄到千丈弩,我們就一天不能離開九轉門,我這也是爲了早日完成任務,難道你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鬱銀宸心頭微微一嘆。
他何曾不想離開,可是師尊已經第三次來信提醒了,兩年之內,鳳息絕對不能下山。
師尊向來不是個囉嗦的人,然而這一回卻三次傳信來強調不能讓鳳息下山,想來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吸了一口山風,鬱銀宸道:“要我不干涉你也可以,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在我沒有打算離開九轉門之前,你都不可以下山,不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半步。”
“這是什麼道理?”鳳息皺着眉,“莫非你有什麼事瞞着我?”
鬱銀宸眼皮一跳,不敢看她,迅速偏移開視線,“從小一起長大,我還能有什麼事情瞞得過你?”
鳳息眼珠子咕嚕嚕轉了轉,暗想着師兄這條件可真夠苛刻的,一旦與扶言之結印之後,她就必須要親自去帝京城,否則扶言之一個人還是無法衝破結界。
不下山,這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答應你。”鳳息正色道:“你若說暫時不回血衣樓還可以,可讓我不要下山,這怎麼可能?”
“爲何不可能?”鬱銀宸臉色微微變,“你在這裡又不用修煉,只需要陪着大小姐就行了,平日裡也不會有什麼大事需要你下山,你就好好待着不行嗎?”
“不行……”鳳息聲音低弱了幾分。
百年同心結的事,她還是不能告訴師兄,可眼下必須給師兄一個要下山的理由。
“你剛纔也看見了。”鳳息面露無奈,“我已經傳信讓踏月和祁月兩姐妹儘快趕來,這兩個人想要進宮,就必須先進行培訓,我要讓她們徹徹底底變成神蹟族的人,可這些,總不能在九轉門進行罷?”
“所以你必須下山?”鬱銀宸語氣中含了幾分狐疑。
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很瞭解鳳息,如果鳳息說的是實話,她方纔根本不會猶豫,可見這個理由只是藉口而已。
“對。”鳳息鄭重點頭,“我必須下山。”
“不行,你不能下山!”鬱銀宸突然嚴肅下來,“不管你有什麼事,我會去幫你辦,你不是不能下山,而是不準下山。”
“師兄……”瞧見鬱銀宸陰沉下來的面色,鳳息被嚇了一跳,記憶中,師兄基本上沒有過這樣嚴肅的時刻。
“你幹嘛兇我?”鳳息有些生氣,她不過就是下山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怎麼就變成了禁令了?
“我不是要兇你……”鬱銀宸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眉頭一皺再皺,最終長嘆一口氣之後,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答應你,我去幫扶言之復仇,不一定要用你說的那個美人計,我再想想其他別的辦法,這樣的話,你不用下山,我也可以完美解決那些問題,豈不是兩全其美?”
鳳息又不傻,鬱銀宸話都話都說到這份上來了,她自然聽出了端倪。
冷冷睨着鬱銀宸,鳳息道:“師兄,說實話,師尊爲何讓我們兩個來九轉門,你又爲何再三阻攔我下山?”
鬱銀宸心中糾結,如果自己把師尊的那些話告訴鳳息,她不僅不會信,還會執意下山去試驗師尊是在開玩笑。
可是如果不說的話,依着鳳息的性子,她決定了的事,任何人都阻攔不了。
鬱銀宸現在已經不是介意鳳息越來越在乎扶言之,而是擔心師尊所說的大劫會突然空降,讓所有人猝不及防。
他能做的,就是儘自己所有的力量將鳳息留在九仙山。
再三糾結之後,鬱銀宸攥了攥手指,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鳳息,如果我說,我不想看見你和扶言之在一起,不想你跟着他下山復仇,那你會爲了我而留在九仙山嗎?”
鳳息聽愣了,“師兄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很清醒。”鬱銀宸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壯了壯膽,他繼續道:“鳳息,我喜歡你,所以我不想看見你爲了他千里奔波,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下山?”
鳳息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一直以爲師兄待自己便如同哥哥對待妹妹一樣,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鬱銀宸會向自己表白,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鬱銀宸心中一陣絞痛,眼眶有些紅,他也是沒有辦法纔會說出這種話意圖將她留在山上。雖然江湖上傳言他和鳳息是“金童玉女”,雖然他曾經有那麼一刻也想向她告白,但他很明白,這些話一旦說出來,他和鳳息便再也回不到現在這般親密的關係。
如果表白會導致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僵硬,那他一定會把那些話一輩子爛在肚子裡。
可是眼下……情非得已。
鳳息僵在原地片刻後擡起眼來定定看着鬱銀宸,紅着眼怒斥:“鬱銀宸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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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今天少更了,調整一下,明天爭取肥更,~(>_<)~我也好想一下子寫到回憶終章讓久久和阿笙醒過來,更想一下子寫到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