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然走後,柳媽媽才小心翼翼地將菜餚端上來,偷瞄了荀久一眼,低聲問:“姑娘,方纔……二夫人和老太爺沒爲難你罷?”
“爲難不了。”荀久笑笑,“我若是輕易就被他們給爲難了去,豈不是在給秦王殿下丟臉?”
聽到沒事,柳媽媽心下一鬆,頓時笑開來,“姑娘說得是,有秦王殿下給您撐腰,相信那些人也不敢太過爲難你。”
“錯!”荀久糾正她,一本正經道:“我纔不會拿秦王說事兒,這些麻煩都是自己解決的。往後你們出去了,也不準打着秦王的旗號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不準給他添麻煩!”
“姑娘教訓得是。”柳媽媽垂下腦袋,“奴婢記住了。”
隨便吃了幾口飯,荀久見天色還早,便尋思着去“美人債”找燕老伯問一問當年的事。
“招桐,去找一套男裝來。”荀久起身去往裡間。
女裝自是不適合去那種地方的。
招桐動作很迅速,不多一會兒就找來了一套乾淨整潔的廣袖寬袍。
層層裹了胸,確定寬袍能擋住胸部,荀久才滿意地坐在銅鏡前,任由招桐給她束髮。
“姑娘,您該不會是又想去……”招桐見自家姑娘如此打扮,不由得微微蹙眉。
倘若讓秦王殿下知曉,這可怎麼了得喲!
“噓——”荀久示意她噤聲,“你別說,我今日穿了男裝,他應該不會知道。”
招桐抿脣。
秦王殿下的眼線遍佈燕京,這麼大的事兒,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見招桐一臉愁容,荀久笑道:“好啦!不要總苦着一張臉,我這是去做正事,又不是真的去找那些小郎,無須擔心他會知道。”
話音還沒落,荀久突然想起來招桐也是從泉林村逃出來的倖存者,立即正了臉色,回身問她,“招桐,我問你件事兒。”
招桐被荀久突然嚴肅下來的表情嚇了一跳,將海水紋白玉簪插入玉冠中,她放下牛角梳,“姑娘想問什麼?”
“你們家就是泉林村的嗎?”荀久問。
“是啊。”招桐點點頭,滿目不解,“奴婢數日前纔給姑娘說過,莫非您忘了?”
“我沒忘。”荀久搖搖頭,“我是想向你打聽旁的事兒。”
“您請說。”
“你們村子裡有沒有一個很特殊的人?”荀久畢竟不知道那個人的信息,只能模糊道:“或者說,有沒有那麼一個人看上去尤其特殊?”
招桐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她才霍然擡頭,“姑娘這麼一說,奴婢倒真的想起來有一個人。”
荀久呼吸一緊,“誰?”
“悶葫蘆。”招桐道:“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平時很少說話,也不搭理人,村裡的人都叫他悶葫蘆。”
“就這樣?”荀久哭笑不得,這叫什麼特殊?
“可是……”招桐話鋒一轉,“我曾聽村裡的老人說,悶葫蘆剛去泉林村的那年,眼角就有一顆淚痣,只不過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莫名消失了。”
淚痣……莫名消失……
荀久心中駭然,忙追問,“你實話告訴我,你之所以認識燕老伯,是不是因爲他也是泉林村的人?”
招桐面色突變,呼吸有些紊亂,趕緊垂下頭,“姑娘恕罪,奴婢並非有意隱瞞,只不過當時覺得燕老伯與這些事兒無關,不敢隨意暴露他的身份而已。”
荀久長舒一口氣,“這麼說來,‘美人債’的燕老伯還真的是他口中那個姓燕的人……”
招桐不知道荀久口中的“他”是誰,只覺得今日的久姑娘有些奇怪。
抿了抿脣,招桐問:“姑娘,您是在調查什麼嗎?”
荀久沒有回答,雙目鎖住她,那種急於知道一切真相的渴求眼神看得招桐一顆心都軟下來。
“你說的那個悶葫蘆後來去哪兒了?”
搖搖頭,招桐道:“奴婢逃出來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興許……是與大多數村民一樣,被先帝下旨燒村的時候給燒死了罷。”
再一條線索被中斷,荀久突然覺得很煩躁。
招桐又道:“悶葫蘆是燕老伯收養的孫子,姑娘若想知道更多的事,奴婢這就陪您去問。”
燕老伯的孫子……
荀久想到那一晚燕老伯在聽到“白三郎”三個字時周身的蕭瑟和恐懼之意,腦中靈光一閃。
“白三郎會不會就是你說過的那個悶葫蘆?”荀久覺得再沒有什麼比這解釋更貼切的了。
“不會的。”招桐咯咯一笑,“悶葫蘆的樣子那麼醜,怎麼可能會是‘美人債’的頭牌白三郎呢,這位雖然出身不好,美名卻是整個燕京人都知曉的,奴婢未曾得見過,但光是聽聽巷陌間的那些傳言就知道他有多好看了。”
荀久想起自己曾在殯宮得見過白三郎的側顏,當時覺得沒什麼,可現在回想起來,竟越想越覺得眼熟,好像是在哪兒見過那個人。
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呢?
荀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苗頭,索性作罷,站起身理了理寬大的衣袍,與招桐二人出了門。
天水大街距離荀久的宅邸有些遠,主僕二人僱了一輛馬車直奔“美人債”而去。
車伕聽聞去的是那種地方,剛開始有些鄙夷想推脫,後來荀久扔了一錠銀子給他,這才笑眯眯地揮手趕車。
“這青天白日的,兩位公子怎麼這麼早就去那種地方?”車伕一邊趕車一邊問。
招桐皺了眉,想出聲辯解。
荀久見識過招桐的牙尖嘴利,心知不能讓她把車伕一頓好罵激怒了他,否則待會兒車伕直接將她們主僕二人扔下來可就丟臉丟大了。
想了想,荀久輕聲笑道:“公子我喜歡白天來。”
車伕撇撇嘴,暗想着有錢人就是喜歡驕奢淫逸。
一炷香的時辰後,馬車終於到達天水大街。
招桐先下來,又上前來攙扶荀久。
此時才午時不到,楊柳樹上的南瓜風燈被風吹得偶爾搖擺,“美人債”的大門依舊緊閉,如同那夜情形一樣。
“招桐,我們這個時候來,能否遇到燕老伯?”荀久狐疑地看了朱漆大門一眼,又看了一眼裡面閣樓上緊閉的軒窗,眯了眯眼睛。
招桐道:“每日午時,燕老伯都會出去遛狗,姑娘且先耐心等一等,一會兒說不定就能遇到了。”
說罷,她看向對面的一個小攤,喜道:“姑娘,他們家有餛鈍,奴婢嘗過一次,味道不錯,我見您方纔沒吃多少飯,不如我們先過去坐坐?”
一陣涼風颳過,荀久攏了攏身上的衣襟,跟着招桐走向攤位。
因爲時辰的關係,此時客人還不算多,只寥寥幾人,店家是個面相憨厚老實的中年人,見到荀久主僕,先是被荀久的清華風姿給怔住,隨即笑道:“兩位公子想吃點兒什麼?”
招桐立即道:“給我們來兩碗餛鈍。”
“好嘞!”店家答應得爽快,沒多久就給二人上了兩份熱氣騰騰的餛鈍,剔透外皮裹着裡頭呼之欲出的肉餡兒,兩片勺菜和翠綠蔥花點綴,久違的香氣讓荀久食慾大開。
自從穿越到這個地方,她還是頭一次吃餛鈍。
不再說話,接過招桐遞來的筷子,主僕二人埋頭開吃。
店家方纔得見荀久和招桐是從“美人債”方向過來,心中瞭然,好意笑道:“兩位公子若是去那個地方,興許晚上來會熱鬧些。”
招桐擡頭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噢。”店家應聲,隨後嘆氣,“看守大院的燕老伯重傷去了醫館,只怕今日不會開門了。”
荀久一驚,立即放下筷子,灼灼目光看着店家,“你說什麼?燕老伯重傷?”
“是啊!”店家點點頭,雖然不知道面前這位清俊無雙的公子爲何會在聽聞之後如此激動,他還是壓下心中疑問,解釋道:“就在昨天,燕老伯同往常一樣出去遛狗的時候,也不知怎的,就遭遇了劫匪,說來也怪,那劫匪偏不劫財,將燕老伯好一頓打之後,牽走了他身邊的那隻黑狗。”
荀久忙問:“燕老伯如今在哪家醫館?”
店家伸手指了指,“就在天水大街盡頭的那家杏林醫館,哎,公子,還沒找你錢……”店家還沒說完,荀久早已經帶着招桐風一般往杏林醫館跑去。
“姑娘……”招桐有武功,跑這點路自然算不得什麼,可讓她驚訝的是,荀久竟然比她還能跑。
荀久沒停下,偏頭問:“出門在外,喚我公子。”
“是。”招桐一邊跑一邊問:“公子,您是不是覺得有問題?”
荀久腳步不停,眉頭緊鎖,“當然有問題,前天晚上我們纔來找過燕老伯,昨天他就出事了,雖然那個劫匪的做法有些滑稽,可那隻黑狗是個導盲犬,一旦沒有了那隻狗,燕老伯的行動將會非常困難,對方是想慢慢將他折磨致死。”
招桐大驚,臉色全變,“什麼人竟然如此歹毒!”
“當然是不想我知道真相的人。”荀久眸光寒了一些,催促招桐,“跑快些,我擔心有人會先我們一步傷害燕老伯。”
招桐訝異地看着荀久那風一般的速度,看起來哪有半點柔弱,簡直比她這個習武之人還要輕鬆。
收起滿臉震驚,招桐趕緊跟上荀久。
盞茶的功夫,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到了杏林醫館。
來不及喘氣,荀久快速衝進去問櫃檯上約摸十二三歲的小童,“小友,向你打聽一下,你們醫館裡是否來過一位重傷的老人?”
小童看着荀久因爲氣喘吁吁而染了薄紅仿若春雪凍梅花的面容,不覺有些臉紅,忙偏開頭,指了指內堂,“的確是有位瞎眼老伯來過,他如今還在裡面休養呢!”
還好沒錯過……
荀久大喘一口氣,喚上招桐,二人擡步進了內堂。
這個醫館有些大,內堂有專門供病人暫歇的小包廂。
荀久按照小童的指示去敲了燕老伯的那間包廂門,半響沒動靜。
心下一慌,荀久暗忖莫不是背後的人已經下手了?
招桐看穿了荀久的心思,蹙眉過後伸出小手用力敲打包廂門,嘴裡大聲喊:“燕老伯,我是招桐啊,我來看您了,你快開開門。”
這一喊,裡頭終於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之後,包廂門被打開。
“是小丫頭來了?”燕老伯蒼老的聲音自門縫裡傳出。
荀久聽見聲音,知曉人沒事,全然鬆了一口氣。
招桐推門進去,荀久擡步跟上。
裡面有一個小杌子,招桐掏出錦帕擦乾淨以後遞給荀久,“姑娘您請坐。”
荀久沒說話,安靜坐到小杌子上,爾後擡頭看着燕老伯。
他面部有幾處淤青,整個人較之先前憔悴不少,呆滯無神的眼眸許久不會轉動。
寒暄客套了幾句,荀久直入主題,“燕老伯,您知不知道是何人襲擊了你?”
“不知。”他搖搖頭,“我當時正在遛狗,這一帶的人都知道我有這個習慣,所以見到我都會打招呼給我指路,可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那般大膽直接出來就打人。一開始我還以爲是刺客,後來他將我的黑狗帶走以後,我才知道是個劫匪,八成是看我身上沒銀子纔會一氣之下將我的狗給帶走了。”
荀久沉思片刻,又問:“會不會是因爲你知道些什麼,而那些人不希望你說出來?”
聞言,燕老伯臉色突然沉下來,聲音帶了些厲色,“你到底是誰?”
“燕老伯,前天晚上我們見過。”荀久如實道:“你當時還對我說了一句話——天來客,天來客,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悠悠長恨幾時能滅。”
燕老伯身子一僵,隨後冷聲道:“那不過就是兩句詞而已,並非是對任何人說的。”
“不。”荀久目光懇切,“我相信,您一定知曉了什麼事情,比如……一生流水半世飄蓬說的是眼角有淚痣的人。”
這一次,燕老伯身子徹底怔住,面色青白不定,“你來此,究竟意欲何爲?”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荀久急於知道真相,也不打算隱瞞,索性和盤托出,“我在查荀府被抄家一案,牽扯到了三年前信都郡蒼梧鎮泉林村的燒村案,倘若燕老伯知曉些什麼,還請盡數告知,我必將感激不盡。”
燕老伯再一次怔愣,手指顫顫,“你……你是荀謙的女兒?”
“是。”荀久驚訝於他此刻有些激動的神情,試探問:“燕老伯識得我爹?”
“你過來。”燕老伯並沒有回答荀久的問題,反而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荀久與招桐對看一眼,猶豫片刻之後站起身緩緩走至燕老伯的牀榻前。
他雙眼看不見,只好伸出手,待荀久走近,雙手便放在她的面容上,蒼老帶繭的指腹細細描繪過荀久的面部輪廓。
許久之後,聲音激動道:“像……太像了……”
荀久聽得一臉茫然,“燕老伯,你說像什麼?”
燕老伯縮回手,示意荀久在牀榻邊沿坐下,長嘆一聲後,問她:“孩子,你怎麼會想到要去查三年前那個案子?”
荀久抿脣道:“荀府被抄家,爹孃無辜枉死,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爹爲什麼要狠下心去刺殺女帝的男妃。”
聽到這裡,燕老伯的身子幾不可察地細微顫抖起來,“這個案子,你碰不得啊!”
“爲什麼?”這三個字,荀久幾乎是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帶着滿心的質問。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去查,扶笙如是,荀謙如是,如今,就連唯一的知情人燕老伯也這樣勸她。
“我爹孃已經死了,究竟還有什麼樣的秘密是我承受不住的?”荀久紅着眼眶問。
“是啊,你爹孃已經死了。”燕老伯的哀嘆一聲接着一聲,“還有什麼可查的呢?左不過徒添感傷罷了!”
荀久懶得聽他這些廢話,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語氣軟了下來,“白三郎本人是不是你當年收養在泉林村被村民稱爲‘悶葫蘆’的那個孩子?”
燕老伯蒼老的手指蜷了蜷,微帶顫意和冷意的聲音傳來,“小桐,這件事,是你告訴這位姑娘的?”
招桐沒想到這些事會如此複雜,此刻聽到燕老伯質問,她趕緊道:“對不起,燕老伯,我們家姑娘在調查這件案子,您若是知道些什麼,還請告訴我們家姑娘,讓她早日安心罷!”
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哽咽,燕老伯喉結上下滑動了許久,終於開口道:“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預言,庚寅年八月中秋,燕京即將有一新生兒攜淚痣而降,誕生之際天地變色,紅光如練,是爲大凶之兆,必將誅之以祭天方能避災。”
荀久呼吸一緊,“所以……白三郎就是那個所謂的帶着淚痣降生於十八年前中秋的人?”
燕老伯陷入沉默,許久不說話。
荀久心知他這是默認了。
不知爲何,她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胸腔內頃刻便涌上了一種極其莫名的情緒,像是在爲白三郎的命運而感傷。
可是,她只見過白三郎的遺容一次,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情緒呢?
荀久張了張嘴,還想再問,卻見燕老伯已經滿面疲憊地躺了下去。
荀久見他身上的傷還沒好,也不忍心再過多打擾,帶着招桐走出了包廂。
到了櫃檯前,荀久讓招桐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童,“燕老伯在這兒養傷期間的全部醫藥費,我替他給了。”
小童看着招桐手裡銀燦燦的錠子,搖頭道:“燕老伯的費用,早就有人給過了。”
荀久瞳眸微眯,“誰給的?”
小童搖搖頭,“那個人戴了斗笠,看不清楚長什麼樣。”
荀久嘆口氣,“既然這樣,那你收下這銀子,買些上等補品給燕老伯,務必要讓他好好療養。”
小童點點頭,收下了銀錠。
與招桐一前一後出了杏林醫館,荀久神情恍惚,蹲在一棵大槐樹下,雙手託着腮,一遍遍回想燕老伯方纔的那些話。
大槐樹旁邊就是護城溝渠,前些日子才下過雨,溝渠裡的流水不太清澈,懸浮着渾濁的泥土,水面倒映着荀久托腮冥想的樣子。
“姑娘,既然問出了些眉目,我們趕緊回去罷,今天晚上您還要出席宮宴呢,奴婢陪您去挑件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荀久百無聊賴地往溝渠裡扔小石子,全然沒有要起身跟着招桐回去的意思。
渾濁的水面因爲石子的投入泛開層層水波紋。
待平靜下來時,又將荀久的樣子完整倒映在裡面。
荀久盯着水面上自己的面容瞧了片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側了側身子,她換個方位再往水裡一看。
這一看,她險些驚得直接掉下去。
霍然起身,荀久抓起招桐的胳膊,折回杏林醫館的方向,嘴裡慌忙道:“快走,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燕老伯。”
招桐滿面納悶,不明白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姑娘到底是又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但見荀久面色慘白如紙,神色慌張,她也不好再多問,只好迅速跟了上去。
此時的杏林醫館外面,聚集了很多人,將門前團團圍住。
荀久好不容易推開人羣往裡面走去,入目卻見燕老伯的屍體平躺在醫館櫃檯前。
沒錯,的確是屍體。
只一眼,荀久就肯定燕老伯已經死了。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到底是誰下的狠手?!
捏了捏拳頭,荀久上前詢問跪坐在燕老伯屍體旁的小童,“剛纔發生了什麼事?”
小童顯然被嚇得不輕,醫館大夫又不在,如今館內只有他一個人,遇到這種事,自然慌亂無措。
聽到荀久的聲音,他慢慢擡起頭,呆滯的瞳眸終於有了焦距。
“公子走後,我就聽見內堂裡傳來一聲慘叫,我立即進去一看,就見到一抹黑色身影往後院院牆方向逃了,而燕老伯……我進包廂的時候,他已經氣絕身亡。”
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荀久踉蹌着連連後退。
只差一步……就晚了那麼一步!
招桐立即扶住荀久,低喚,“姑娘……”
荀久勉強穩住身子,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到大批手持佩刀的衙役往這方向涌來,沒多久就將燕老伯的屍體連同小童一起帶走。
荀久全身癱軟,無力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招桐心疼地看着她,“姑娘,您到底回來做什麼呀?”
“白三郎……”荀久低聲呢喃,“我曾經在殯宮見過白三郎的側臉。”
招桐不明所以,“可是,這跟您有什麼關係?”
荀久捂住胸口輕輕喘了一口氣,緩慢擡起頭看着招桐,“剛纔在醫館包廂裡,你聽到燕老伯說的那句‘好像’了嗎?”
招桐點點頭,不過轉瞬就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張大嘴巴倒抽了一口氣,“姑……姑娘的意思是,白三郎與您長得很像?”
“我不會記錯的。”荀久一遍一遍回想着當初在殯宮見到的白三郎那個側顏,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到底記憶尤深,剛纔在護城溝渠旁邊,她在渾濁模糊的水面上瞧見了自己的側面輪廓,才恍然驚覺自己與白三郎的輪廓竟然那麼相似!
“天吶!”招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驚呼道:“這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荀久啞然失笑,“可是燕老伯的反應,再加上我個人親眼所見,最主要的是當他提起白三郎的時候,我心裡就會有一種極其微妙的反應,明明不認識白三郎,卻好像在爲他心疼。”
“姑娘,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招桐緊皺着眉頭,“如果真如同你所說,白三郎的相貌與您相似,那他到底是誰?”
荀久腦中一團混亂,千頭萬緒摻雜在一起,怎麼都理不清。
抱着腦袋,她閉上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一下,思緒卻不經意地飄到她去京郊別業找扶笙那一天。
扶笙對她說了一句話:倘若你也有兄長,我相信他會疼你百倍。
她還記得,扶笙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有片刻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兄長……
那麼,與她長相那麼相似的白三郎會是她的兄長嗎?
她不是獨生女兒嗎?哪裡來的兄長?爹孃又爲何隱瞞?
如果白三郎真的是她的兄長,那麼爹爲什麼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荀久雙手抱膝,將自己孤立在那一方石墩上,她的身子極其清瘦,彷彿暴雨過後綠葉枝頭顫顫巍巍的嬌花,只要再來一陣勁風就能將她吹倒一般。
招桐頭一次看到這樣的荀久,眼淚不由分說便落了下來,“姑娘,您別想了,跟奴婢回去可好?”
荀久沒反應,全身力氣都好像在一瞬間被抽空,她無力回答招桐的話,也不想回答,腦袋裡從開始的一團混亂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該想什麼,也不知道該從何去想,只覺得這逆天的真相讓她完全承受不住。
她一直以爲是女帝嗜血不近人情導致荀府慘案的發生,所以想方設法要找到荀家被抄家的真相,到頭來卻發現真相不過是自己最親的人殺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親人。
她該怪誰,又以什麼立場去責怪?
這一切就好像個笑話一般,繞了一大圈,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局裡看不清真相。
過了許久,荀久慢慢擡起頭來,聲音低啞,“招桐,去僱輛馬車,我們去秦王府。”
得見姑娘終於發話,招桐想都不想就去街頭僱馬車。
不多時,主僕二人坐上馬車來到了秦王府。
招桐上前,叩響了秦王府的角門,不多一會兒,門房處的小廝探出頭來,看見男裝的二人,一時怔愣,“敢問,二位公子找誰?”
招桐見荀久點頭示意,忙道:“這是久姑娘,我們找你們家王爺。”
小廝立即反應過來,趕緊打開門,將二人接去客廳親自奉了茶以後才道:“姑娘稍等,殿下上朝還未回來。”
看了看天色,他又道:“如今還早,您先用茶,二位有沒有用過飯了?”
“不必了。”荀久擺擺手,“你去幫我請角義過來。”
小廝應聲,迅速出了前廳。
秦王府佔地面積廣,角義他們幾個護衛的院子又都靠近後院,從後院到前廳有很長一段距離,走路的話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時間,所以,角義是乘了軟輦過來的。
見到荀久,角義眉開眼笑,“小妖精今日是特地來找我的?”
荀久沒心思與他開玩笑,擡眸問:“那天晚上在‘美人債’我看見你和燕老伯站在一起,你是不是認識他?”
角義眼眸晃了晃,反問:“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對我很重要。”荀久抿脣。
“有多重要?”角義一挑眉,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荀久默然。
良久,又問:“你也在調查他是不是?”
角義接過啞僕奉上的茶親抿一口,不置可否。
對於這個油鹽不進的傢伙,荀久很無奈,想了想,她只能如實道:“燕老伯死了。”
角義臉色有瞬間變化,但也不過片刻就恢復正常,“如何死的?”
荀久垂下眼睫,“我今天去找過他,他重傷躺在杏林醫館,我問了他一些事情後就出來了,等我發現端倪再折回去的時候,他早就已經被人謀殺了。”
咬了咬脣,角義修長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荀久看得出來,對於燕老伯突然遭到謀殺這件事,角義也很震驚,只不過他們這些人淡然慣了,不喜歡體現在面上而已。
廳內一時陷入沉寂。
“我記得殿下似乎並不贊同你去調查這件事。”角義忽然開口,面上散漫斂去,微有沉色。
荀久並不懼怕他這樣的眼神,淡淡道:“事關荀府,事關我自己,我有權利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你是查出了什麼?”角義眸色深了一些。
“我們交換。”荀久認真看着他,“你先說你查出了什麼,我再告訴你我知道了什麼。”
角義輕笑,“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是想趁機套我的話。”
荀久瞪他一眼,“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總有辦法查出最後的真相。”
“果然是隻狡猾的妖精。”角義撇撇嘴,“難怪殿下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那看來我魅力還不夠。”荀久衝他眨眨眼,“否則,你爲什麼沒有神魂顛倒然後把所有的真相對我和盤托出?”
對上荀久那雙嫵媚瀲灩的眸,角義眼皮狠狠一跳,迅速移開眼,耳根處似被火燒過,暗中運功將躁動的情緒壓下去,角義重新擡起頭,眸中一片清明。
兩人陷入僵持狀態。
不多時,有啞僕進來打手勢說秦王回來了。
角義緩緩站起身去外面迎接。
荀久沒動,她在想着待會兒如何向扶笙開口。
扶笙自早上去了朝中,如今纔回來,一聽聞荀久來了,他沒來得及換衣服就直奔前廳。
商義跟在他身後,手裡捧着一個緞帶打了蝴蝶結的深紫色夔紋錦盒。
“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扶笙直接在她身旁坐下,聲音清潤如明泉擊石。
荀久掃了一眼四周,“你讓他們退下,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扶笙微一擡手,角義和招桐以及商義全都退了出去。
“什麼話,你說。”他轉過身來,認真凝視着她。
“我問你,我是不是真的有個兄長?”荀久明眸裡滿是疑問。
扶笙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不着痕跡地蹙眉過後,聲音淡了一些,“爲何突然想到問這個?”
荀久輕咬下脣,伸手輕輕釦住他的手指,神情極其認真,“你就告訴我是不是?”
扶笙還在猶豫。
荀久接着道:“不管所謂的真相如何,我都能承受,你不要瞞我,否則半遮半掩的,比我知道真相還難受。”
“對,你的確有個兄長,可是……”扶笙深吸一口氣。
“可是已經死了是嗎?”荀久扣住他的手指緊了緊,“前些日子才死的。”
扶笙微垂眼睫,薄脣繃成一條直線,反手將她的小手掌緊緊包裹在手心。
“而且還是我爹親手殺死的,是嗎?”荀久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扶笙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可轉念一想,這個女人從來都不笨,很多線索一旦有了眉目,憑藉她的聰慧,肯定能迅速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
如此一來,她能這麼快得知真相,也不足爲奇了。
“是。”扶笙鄭重點頭,“白三郎的確是你兄長,也是荀謙親手殺死的。”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真相,但此刻聽到扶笙親口說出來,荀久的心臟還是猶如被千斤重錘狠狠敲砸了一下。
意識到她很可能承受不住這一切,扶笙迅速將她從座椅上拉起來攬在懷裡,寬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早就震驚過了,荀久也沒有露出多大的意外表情,身子依偎在他懷裡,感受着他身上幽涼的冷竹香,半晌後,擡起頭來問,“爲什麼我有個兄長,我會不知道,爹孃也從來沒說?”
扶笙吻了吻她的額頭,“你是不是去天水大街找過燕老伯?”
“嗯。”荀久輕輕頷首,“他告訴我,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預言了一個人的降生會給大燕帶來災禍。”
扶笙溫柔地問:“庚寅年中秋,凶煞之星攜淚痣而降,誕生之際天地變色,紅光如練,是爲大凶之兆,唯有將此兒誅殺以祭天方能避劫。是這樣嗎?”
點點頭,荀久面上頗爲訝異,“你竟然也知道?”
“後來聽說的。”扶笙道:“畢竟那個時候我還在魏國,況且只有三歲。”
“那你如何得知白三郎就是我兄長?”荀久暗自想着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她喜歡的人是扶笙,她的兄長成了女帝的男人。
“一眼就能看出。”得見荀久能接受這一切,扶笙索性再不避諱,如實道:“他長得,跟你很像,只不過他在宮裡的時候,基本不會走出鴻臺殿,所以除了近身伺候他的那幾個小太監,極少有人見過他。”
荀久想起了季博然早上的話,蹙眉道:“季老爺子告訴我,白三郎的眼角根本就沒有淚痣,那他……”
扶笙低低一笑,“倘若換做是你,你敢頂着那顆淚痣回來嗎?”
荀久被扶笙反握住的那隻手心沁出了汗液,咬脣過後小心翼翼問:“他當初是不是心甘情願進宮的?”
“是。”扶笙無奈一笑,“當初女皇陛下微服出遊,他尋了個契機與女皇陛下相遇,大概是拿捏準了我們姐弟倆自小在魏國受盡欺辱而長大,疾惡如仇,所以他很大膽,直接把身份爆出來,並表明他是回來復仇的,希望女皇陛下能幫他。”
“然後呢?”荀久眨眨眼,因爲一個該死的預言,她的兄長自出生就被秘密送去了泉林村,十八年後歸來複仇,他想要對付誰?
扶笙失笑,“相對來說,他很聰明,知曉我們姐弟對先帝那一輩的很多人恨之入骨,尤其是前任大祭司……所以,女皇陛下是被他隱忍了十八年的堅毅精神給感動的,讓我幫忙暗中調查覈實了身份以後,女皇陛下就讓他跟着進宮了。”
荀久驚訝地張大嘴巴,“外面傳言女帝荒淫,不顧禮法將男妓帶入宮,丟盡祖宗臉面,卻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看來她的判斷沒錯,天下人全都錯看了女帝,認爲她只會廣納美男入後宮,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有了這麼一層荒淫的外衣,女帝暗地裡的那些努力便沒有人看得到,而剛好,她似乎也不想讓人看見。
扶笙攬緊荀久的腰肢,將她往懷裡帶,安撫道:“他爲了這一天,等待十八年,對他來說,復仇的那一瞬,就已經完成了心願,想必此生再無眷戀。”
“已經……復仇了嗎?”荀久突然感傷起來,“那我爹,爲什麼要親手殺了他?”
扶笙喟嘆一聲,“我正在查。”
荀久還想說些什麼,就聽見商義在外面低聲稟報,“殿下,宮裡來人傳旨說女皇陛下讓您晚上帶着久姑娘出席宮宴。”
荀久看了看天色,見已經暮色時分,她趕緊從扶笙懷裡掙脫出來,驚道:“不知不覺竟然都這個時辰了,我還沒梳洗更衣呢,這就得回去了,否則一會兒耽誤了時辰。”
她轉身正想走,手腕卻被扶笙輕輕釦住,一個迴旋將她轉過來。
荀久猝不及防,腦袋狠狠撞在他胸膛上。
“嘶——”荀久痛呼,“你幹嘛呢?”
扶笙擡手指了指外面站着的商義,以及他手裡的深紫色華麗錦盒,莞爾一笑,“出席宮宴的衣服,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
荀久驚訝地“啊”一聲後擡眼朝外面望去。
只見商義已經走了進來,將手裡的錦盒遞給她,笑嘻嘻道:“久姑娘,您快去沐浴更衣,人家也想看看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是個什麼……”感受到旁邊扶笙微冷的眸色,商義吞了吞口水,衝荀久擺擺手,“您還是穿上自個兒銅鏡前面欣賞去吧,我就不奉陪了,拜拜。”
話完,商義一溜煙出了前廳。
荀久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扶笙乾的好事,抱着錦盒,她偏頭嗔他一眼,“你這麼嚴肅做什麼?”
扶笙很無所謂,幽幽一句“防家賊”險些讓荀久一個踉蹌。
外面還沒走遠的角義的確是腳下一滑沒站穩……直接跌進了荷塘。
荀久一驚,“外面有人落水……”
“你聽錯了。”扶笙收回目光,涼涼道:“可能是宮義的狗閒着沒事瞎折騰。”
一隻腳已經上了岸的角義聞言一嗆過後又跌了進去。
“妖妖靈回來了?”荀久面露喜色。
“劉權來的那天,是宮義親自去驗的貨。”扶笙解釋道:“去的時候就順便把雪獒帶了回來。”
荀久“噢”了一聲,“沒事就好,我一直擔心它是被楚國人給帶走了,對了,它腳上的傷好了沒?”
“應該是好了。”扶笙輕輕頷首,“我沒見到有受傷的痕跡。”
荀久低嗤一句,“還算劉權那小子有良心幫我照看妖妖靈,否則下次再見到,我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好了。”扶笙輕攬荀久的肩膀,“沐浴的溫水應該給你準備好了,你快去浴房沐浴更衣,待會兒與我一起入宮。”
荀久站在原地躊躇,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在秦王府沐浴,可如今兩人的關係不一樣,這樣直接在他的府邸沐浴,似乎……有些尷尬。
扶笙何其瞭解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在無人島的時候,只有我們兩個人你都敢沐浴,怎麼,如今秦王府裡這麼多人,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你卻不敢了?”
荀久望天。
爲什麼這個男人每次都能看穿她的那點小心思?
吐吐舌頭,荀久撅嘴,“纔不是你說的那樣,本姑娘膽子大着呢,只是擔心你們家浴桶太小。”
扶笙忍着笑意,“嗯,的確是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荀久一聽,頓時反應過來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擡腳狠狠踩他,荀久怒斥:“本姑娘這傲人的身材可是獨一無二的,在這燕京城裡,你哪裡還見過比例比我更好的?”
扶笙眨眨眼,表示好奇,“那待會兒我得好好看看你什麼比例,否則不好作比較。”
荀久:“……去——死!”
她掄出拳頭一拳打出去,扶笙很靈巧地就避開了,順便將她攬進懷裡,“乖,別鬧了,快去沐浴,否則待會兒真但誤了宮宴的時辰。”
荀久哼哼兩聲,抱着錦盒出了前廳。
招桐等在門外,似乎是看什麼看得出了神,連荀久出來都沒反應過來。
荀久疑惑地走過去,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哎,錢掉了!”
“啊?”招桐驚醒過來,見到自家姑娘正蹙眉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慌,忙低聲喚:“姑娘……”
“你看什麼呢?”荀久順着招桐剛纔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到荷塘邊緣有一灘水跡,別的什麼也瞧不見。
荀久一問,招桐就憋不住笑,“姑娘,您是沒瞧見,方纔角大人自個兒走路都能跌進荷塘,奴婢當時就被嚇傻了,還以爲他遭了人偷襲,後來見他悄無聲息地爬出去,連聲音也沒有,奴婢就不敢過多張揚,也不敢上前去問候他。”
“不會吧!”荀久眨眨眼,剛纔扶笙明明說是妖妖靈在調皮搗蛋,怎麼變成角義了。
“是真的。”招桐掩脣咯咯笑了出來,“他那樣子,滑稽死了。”
荀久摸摸下巴,想着原來武功高強的人還有走路打滑的功能?
主僕二人迅速去了秦王府的浴房。
這地方,荀久曾經來過一次,中秋那晚,她趴在房頂上看扶笙在下面沐浴,如今想來,竟是那一次的“偷窺”陰差陽錯讓兩人結了緣。
再次踏進這間浴房,那夜的情景一幕幕劃過眼前,荀久光是想着就不覺笑了出來。
那個時候的扶笙,禁慾高冷,連不小心觸碰了她一下都要掏出錦帕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指,彷彿上面佈滿了細菌。
到底是什麼時候起,他對自己動心了呢?
荀久擡頭看着那晚被她弄壞如今已經修繕好的房頂,彷彿看到了她掉下來時的情景。
如果早知道自己會喜歡他,中秋那天晚上她一定會選個絕佳位置直接掉進浴桶。
抱着錦盒的招桐見荀久一直盯着房頂看,她也順着往上看。
似乎……除了房頂還是房頂。
什麼都沒有!
招桐憋不住了,開口問:“姑娘您在看什麼呀?”
“哦,沒什麼。”荀久被她這一喊回過神來,“就是想確保房頂上不會有人偷窺。”
招桐抽了抽嘴角。
這裡可是秦王府,誰人不想活了敢來偷窺?
不再說話,荀久脫了衣服進浴桶。
今日四角銀薰球裡的香氛是玉蘭花味的,浴桶內熱氣一飄上去,香味便四處散開來,分量依舊是算過的,並不十分濃郁,與浴桶裡的玫瑰花瓣清香混合在一起,整間浴房都充斥着花香味。
這地方,無論是裝潢還是周圍的擺飾,都比自己宅邸裡的高檔百倍。
荀久不由得咂咂嘴,想着女帝果然對這個弟弟是最好的,什麼高級的東西都緊着扶笙來。
旁的不說,光是秦王府這龐大的佔地面積,就足以瞧出女帝的確是花了心思的。
能有這麼個姐姐,扶笙也算是幸運。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想到自己才見了一面的兄長,連他的真實姓名都還不知道,他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隱忍十八年,只爲一朝復仇。
復仇過後,便是永世的安寂。
他再也享受不到她如今甚至是以後能享受的美好,再也無法睜開雙眼看看這個世界。
招桐拿了香精輕輕塗抹在荀久身上,感受到她暗沉下來的氣息,招桐怔愣過後忙問:“姑娘,可是水涼了?”
荀久沒說話。
“是不是奴婢弄疼你了?”招桐又問。
荀久這纔回過神來,擺擺手,“無事,你繼續。”
沐浴完,招桐這才小心翼翼將深紫色夔紋錦盒打開拿出裡面的衣服幫荀久換上。
荀久從屏風後出來的那一刻,招桐兩隻眼睛瞪大如雞卵,定在荀久身上就挪不開。
今日這套衣服是扶笙自收到魏國拜帖那日便請了西城最好的繡娘連夜趕製的,用的是他自己府上的玉雪金絲。
丁香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碎金軟紗披帛飄飄嫋嫋,腰間玉色錦帶系成規整蝴蝶樣式,流光溢彩,顯出欣長身姿纖瘦腰。
ωwш☢тTk Λn☢¢〇 口脂水粉色,不過淡淡一抿便增瑰豔。
天鸞髻上不飾珠玉,以水藍色絲帶垂之。
娥眉淡掃,雙耳明珠鐺。
將“黛眉開嬌遠橫岫,綠鬢淳濃染春煙”之意境發揮得淋漓盡致。
“姑娘……”招桐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隨即凝眉擔憂道:“您今夜這般打扮,奴婢都擔心秦王殿下捨不得讓您出席宮宴了。”
“爲何?”荀久還在盯着這繁瑣的衣裙看。
“美啊!”招桐趕緊將她扶到銅鏡前,“不信的話,您自己看看,自從奴婢跟了姑娘以後,您還是頭一次這般盛裝打扮呢,真真是妖媚入骨入豔三分,是個男人見了啊,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哪有你說得這麼誇張。”荀久撇撇嘴,“再說了,這衣服是他自己讓人做的,又不是我挑的,更何況也沒露點,待會兒他要是敢說什麼,我就拿剪刀先把袖子剪了,再把裙襬也剪了,他說一句我剪一刀!”
招桐扶額。
收拾好一切出來的時候,扶笙早就換好衣服等在外面的馬車上。
聽到不遠處有說笑聲傳來,他掀開碎銀重錦簾,眸光往外一看,頃刻呆住。
得了特許從大門內走出的女子,身姿輕盈,衣袂飄舉似駕雲而來,夜風繚亂,撥動她鬢邊幾縷發,緊貼着嫵媚驚心的面容,讓人一看便恨不得化身成爲髮絲,用最輕柔的姿態好好感受她雪肌的細膩之處。
這是第一次,他看見她盛裝打扮,美得這般夢幻不真實。
這是第一次,他一見到她,心臟就快跳出胸腔外。
這也是第一次,他恨不得將她鎖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覬覦。
得見扶笙怔忪的神情,荀久站在車窗外勾起半邊脣瓣,一隻手“咻”地一聲揚起剪刀,輕哼,“衣服是你自己定做的,沐浴也是你安排的,所有的細節都是你決定的,你若是敢多半句嘴,我就剪袖子剪裙襬,越短越好!”
扶笙柔聲低笑,伸手將她小手裡的剪刀扔出去,這才輕聲喚她:“快上來。”
難得見他不毒舌,荀久緩步走到車門處,由招桐攙扶着上去。
甫一坐下,扶笙就迫不及待將她抱進懷裡。
他身上依舊是熟悉的冷竹香,荀久聞了會有安心的感覺,無力地靠着他的胸膛,荀久嗔道:“你這樣抱我,待會兒還沒到皇宮,頭髮肯定得被你弄亂。”
“無礙。”扶笙淡淡勾脣,“大不了我再幫你梳。”
“你又不會!”荀久想起扶笙第一次幫她梳頭的時候是在秦王府西配院,那個時候綰的是男子髮髻,他當然覺得沒有難度,今夜招桐幫她梳的可是天鸞髻,工序比男子髮髻複雜多了,他會梳纔怪!
扶笙嘴角笑意加深,“不梳也很好看。”
荀久捶他一下,“你怎麼不說我不穿更好看?”
扶笙挑眉望着她,“如果是現在的話,不穿的確好看。”
荀久瞪他,“你這張毒舌,什麼時候能改改?”
扶笙略有不解,“爲何要改?”
荀久想起剛纔招桐跟她說的角義落水之事,再想起扶笙說過的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剛纔在前廳外面,明明是角義落水,你卻偏要說是宮義的雪獒,不是毒舌是什麼?”
“你見過正常人走路會掉下荷塘的嗎?”扶笙反問她。
荀久想了想,搖搖頭,“沒見過。”
話剛出口,她突然反應過來扶笙說的是角義不正常。
努了努嘴,荀久道:“不過是不小心而已,哪裡就不正常了?”
扶笙眸色深了些,“你自己想。”
荀久絞盡腦汁想到皇宮也沒想出來扶笙究竟是什麼意思。
宮宴設在纓泉殿,從西華門入。
荀久下馬車的時候,能見到西華門前早就停了數十車駕,看標識便知都是朝中大臣及親眷的。
西華門距離纓泉殿不太遠,無需乘軟輦,直接步行進去。
扶笙荀久走在前面,商義、招桐兩人走在後面。
過御花園時,轉角處突然傳來一聲興奮高喊,“子楚!”
在燕京城,荀久只聽過季黎明這麼喊扶笙,但剛纔這個聲音顯然不是季黎明。
覺得疑惑,荀久轉過頭,就見不遠處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雪青色錦袍,俊逸的面容被月色勾勒出柔和的弧度,他嘴角噙笑,修長的手指牽着女子的手。
女子生得貌美,一襲綃紗輕衣,膚光勝雪,看過來的目光滿是溫和之色。
荀久視線往上移,女子竟然綰的是婦人髮髻!
再一看兩人交握的手,荀久立即反應過來這兩人是夫妻。
扶笙緩步走過去,在兩人面前站定,清俊的面色難得露出訝異之色,“你們倆……是跟易初一起來的?”
“對啊!”男子含笑道:“這麼多年沒見,洛洛說她想念青璇……”意識到說漏了嘴,男子立即改口,“洛洛也想跟着來朝拜女皇陛下。”
扶笙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眉眼間頗有些不敢置信,“你們這是……已經大婚了?”
“嗯。”男子輕輕頷首,眸光不經意飄到女子身上,每一個停頓間滿滿都是寵溺,隨後笑道:“我跟洛洛這麼多年的青梅竹馬,早就該大婚了,只不過之前礙於年齡小而已。”
女子聽到這般露骨的話,立時羞紅了臉,趕緊垂下頭。
男子握住女子的那隻手緊了緊,輕笑,“都大婚了還這麼嬌羞,更何況是在子楚面前,真是羞死人了。”
女子聞言,擡起頭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男子從女子身上移回目光,隨後落到扶笙身側的荀久身上,不禁疑惑,“這位是?”
“她叫荀久。”扶笙淡淡開口,復又溫聲向荀久介紹那二人。
看一眼男子,介紹道:“這位是顧辭修,易初手底下的大將,也算是他的門生。”
看一眼女子又道:“這位是容洛,魏國太史之女。”末了,勾脣而笑,“想來,如今該尊稱一聲‘顧夫人’了。”
容洛聞言,原本就染了緋色的小臉更加燒得滾燙,嗔一眼扶笙,假意怒道:“這麼多年不見,沒想到子楚竟然學會了貧嘴!”
荀久光是看這三人談話的氣氛便知這些人在魏國的時候關係肯定不錯。
晃神間,聽得顧辭修不悅道:“子楚,你介紹了這麼半天,我們還不知道這姑娘與你的關係如何呢!”
容洛也擡起頭打量荀久,仔細看了一番後驚歎,“真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有能媲美青璇的女子,這容貌,跟天仙兒下凡似的,我今日可真真是開眼了。”
眼尾瞥見扶笙悄悄握住荀久的那隻手,顧辭修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嘛,子楚是什麼人,他的眼光還能錯了?”
容洛立時反應過來,附和笑道:“這倒是,子楚本就是人中龍鳳,自也要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荀久被這夫妻倆好一通誇,頓時覺得臉紅,有些不自在,趕緊微微欠身,“顧夫人謬讚了。”
九年未曾得見的這三人逐漸聊開來,荀久與他們搭不起什麼話題,索性找了個藉口走開,往梅園行去。
還未至月門,便聽見裡面隱約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
荀久趕緊停下腳步,附耳在牆壁上偷聽,當聽清楚裡面的談話時,驚得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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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麻麻說了,冒泡的小天使越多加更就越多。
久久:樓上+10086,我麻麻說了,聽殿下話的都是好孩紙。
女帝:樓上表臉,加更的全是你們在秀恩愛,朕都沒露臉。
小明:樓上+10086拒絕狗糧
主上:樓上發言的全都表臉,有見過三十多萬字連個名字都沒透露的男二嗎?我悲催,麻麻,要求加更加戲份!我要出境!出境!再不出來,別說討得久久歡心了,恐怕連我是哪個她都不曉得!
觀衆:樓上的統統憋縮話,看過來看過來,茄子合影來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