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鴻業一直未能查出讓如霜中毒的始作俑者,今日聽悟心大師提起自己的前塵舊事,他方得知這種毒下的目的爲何。
悟心爲僧前,是個學醫的奇才,他那時年少輕狂,不屑侷限於醫治普通疑難雜症,開始四處雲遊,勵志要醫天下不治之病。中途他收了三個弟子—蒙沙、淑華、乜枷,這三個人中淑華是他曾經醫治過的病人,其餘兩人是他認爲有天資的人,就收下了。
醫到最後,卞丘意識到最難醫的不是病,而是人心。於是,他開始劍走偏鋒,不僅想要醫人還妄想醫心。可人心莫測,慾望難填,在醫心這條路上他屢屢受挫...直到後來,他鑽研出一門秘方,可以短暫的讓人變成其他自己想要的模樣,但這個結果是建立在一人奄奄一息,另一人願意爲此付出生命的基礎上。
這個秘方過程極其繁瑣,不小心還會誤傷人性命,於是卞丘又開始鑽研其中一個環節的解藥,後來在自己身上試驗通過。再之後他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妻子人美心善,在她的規勸下,卞丘纔將這些徹底拋棄,不僅如此,還將相關的文字記載全部銷燬。沒想到後面的事情,就是從這裡埋下的隱患。銷燬並非卞丘親自來做,而是交給了三個弟子,雖然他後來看到確實是燒燬了,但事實上卻被有心人偷學了過去。
這個人就是淑華。
偷學後,淑華以出徒爲名離開了他們,沒想到數年後,她再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奪走了他妻子的美貌,害了她的性命。等卞丘趕到時,一切爲時已晚,妻子仍有一絲氣息,而他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自己懷裡。淑華變成了妻子的樣子,後來又換了她的裝扮出現在卞丘面前。
卞丘頹如枯木,兩眼呆滯,只冷冷地說:“你只能活三個月。”
淑華走過來,蹲在他身邊,眼裡閃着淚花,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師傅,三個月足夠了,你知道我...”
卞丘頓感一陣噁心,毫不留情地打斷她:“我知道,你會死的非常非常非常難看。”
淑華怔了一會,含着淚哀怨地看着他,卞丘手指鎖住她下巴,恨恨說:“不准你用這種眼神,它不屬於你。你不要以爲我不想殺你,我只是不想侮辱我的妻子,等你快死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卞丘心如死灰,他將妻子不幸的因認在自己身上。他的多年鑽研,他的醫術...在那一刻的他看來,多麼的不值一提。從此,他隱於世,渴望在青燈苦佛的修行中,償還自己的過錯。
他之所以救下費凌霜,正是因爲她中的毒是源於他多年前留下的隱患。按照費凌霜中毒的時間推算,淑華早就不在了這個世上,現在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臨死前將這門禁術傳給了他人。這個人,無論是誰,只要存在,都說明他種下的因,他的過錯還在延續。
所以,救治費凌霜另一個原因還有,也許她能記起下毒的人是誰。
費凌霜這一昏迷,就是三個月...
卞丘唯一拿自己試驗的那次,只在牀上躺了七天,而費凌霜的毒許是拖延太久,又被人長期用藥壓制,恢復的時間相對漫長些。蕭鴻業求得方丈允許,這期間費凌霜住在廟裡的一間廂房,日常服藥、用藥浴都是綠兒在服飾她。寧吉沒多久就回了兵營,蕭鴻業每隔十天便會過來看望她一次。
這期間,阿灰斷了馬奶,他就把阿灰送來了。阿灰在兵營,被養的渾身滾圓,模樣十分討人喜歡,廟裡的僧人也樂於分他一些伙食。沒想到阿灰不挑食,到了寺廟,吃起齋飯來也有模有樣。雖說後來肚子上的肉少了些,但個子卻還是沒少長。
費凌霜躺在牀上的時候,阿灰就在她牀底下睡覺,她在做藥浴的時候,阿灰就一隻狗趴在簾子外面。總之是對她形影不離。一次,悟心大師過來查看費凌霜情況時,阿灰忽然舉起兩個前爪,對着悟心大師做了個類似作揖的動作。這下,它讓悟心大師成功注意到了,後來每次過來的時候,他還會順帶給阿灰看看。
算準了時間,蕭鴻業提前了兩天過來,收到悟心大師的示意,他跟了過去。沒一會,阿灰也跟了過來。
原來,悟心大師是要告訴他費凌霜有了身孕,因爲一早探到了脈象,所以在用藥時放棄了一部分,又加了一些安胎的藥在裡面。雖然這樣一來延長了費凌霜昏迷的時間,但卻是對胎兒有益無害。
看着蕭鴻業疾步的背影,悟心大師對着阿灰:“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阿灰低低叫了兩聲,扭頭跟上了蕭鴻業。
費凌霜沒想到,自己醒來後,肚子裡竟多了個小生命。她回想起蕭鴻業臉上一陣喜一陣憂的樣子,忍不住擡頭問他:“鴻業,你不喜歡孩子嗎?”
這個孩子確實讓蕭鴻業驚喜之餘,又有些惋惜。不是惋惜他來了,而是惋惜他來太早了。
於是,他收緊了臂彎,覆上她放在肚子上的手,“愛屋及烏,我當然喜歡。”
費凌霜伸手,撫摸着他眉間的地方,一面盯着看一面問:“但它有時候會皺起來,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一直在他生下來前,他都要長期忍耐,有火無處泄。蕭鴻業自我安慰似地笑笑,“因爲我有的時候在想,要給他添幾個弟弟和妹妹?”
費凌霜愣了會,不自覺想起那日在廂房發生的事情,頓時又羞又惱,轉過頭不去看他。自從他們回到將軍府,她便住進了蕭鴻業的房間,原先在廂房裡的行禮也都搬了過來。許是孩子的事情已經被知曉,她一來蕭母便給又添了兩個人過來服飾,平時的日常起居都有人細心照看。這三個月,她的肚子慢慢顯形,雖然鴻業有意增加回來的時間,但她大部分時間還是獨自一人。
蕭母不喜阿灰,擔心影響到孩子,讓下人們帶去了柴房。她每天只能想方設法支走別人,再帶些阿灰愛吃的去看看它。每每看到阿灰,她都有些愧疚,自己有了這個孩子,它一隻狗就要和一羣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好在阿灰是隻爭氣的狗,從來不惹是生非。
看出她有心事,蕭鴻業把她扭過身,面對着自己,“如霜,這幾日我會向皇上請求,爲我們賜婚。”
費凌霜看着他深情專注的黑眸,心底裡泛起絲絲悲傷。皇上當真會把她這個來歷不明的人賜給赫赫有名的將軍?她的生父母是誰她不知道鴻業也不知道,這樣的她足夠資格和他站在一起嗎?
她感覺自己更像是和鴻業私會的人,而真正要站在他身邊的人,她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會是誰?如果有一天這個人真的來了,她還能安心地繼續待下去?還是帶着阿灰默默離開?
費凌霜忍住眼角的溼意,露出笑容看着他,“鴻業,不要提。不要因爲我讓自己爲難,讓家人爲難,也讓其他人爲難。”
蕭鴻業收起眼裡的深情,用挖人心思的銳利眼光對着她,她迎上勉強支撐。良久,他嘆了口氣,有些失望的說:“不管你怎麼認爲,我的夫人只有你,沒有別人。”
有的事情不是她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她想帶着阿灰和孩子和他相守,可這段時間,看到蕭家那幾個默默無聞的侍妾,她不禁就會聯想到自己。越是深想,她越是心痛難耐,心頭積壓的莫名委屈和酸楚都化成滴滴眼淚,像掉了線的珍珠一般落下來。蕭鴻業擡手要替她擦眼淚,她迅速打開了他的手,然後兩手抱在膝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嗚咽起來。
“如霜,哭多了對孩子不好,家裡是不是有人讓你受了委屈?”蕭鴻業像摸阿灰的腦袋似的,輕輕撫摸她的頭髮,“這兩年圖楊小國屢次騷擾邊境,今年尤其猖狂,春天放任牛羊踐踏牧民的草地,不僅強行收走普通百姓的牲畜,還趁機擄走了數十個無辜的牧民。皇上想以此爲由,一舉掃平圖楊國。前段時間,二哥那邊已經籌備充分,現在只等我這邊調配的兵馬過去。”
“要打仗?”費凌霜轉頭看向他,臉上還掛着兩道未乾的淚痕,勾起人心中不忍。
蕭鴻業用手輕輕替她擦去淚水,將她摟在懷裡,“我會向皇上請求暫時讓吳飛領一隊人馬過去,等你平安生下孩子,我再離開。”
“要是皇上不同意呢?”費凌霜擔憂的問。她不太在意生產時他能不能陪在身邊,反而更擔心他會因爲這些事惹怒皇上。
“不管皇上同不同意,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都一定會陪着你。”蕭鴻業決心已定,他做出的承諾就絕不會反悔。
他越是堅定,費凌霜心裡的不安就越多。以前生活在兵營,知道自己大限的時候,她反而不曾如此。那時她是抱着能活一天幸運一天的心態,沒有什麼牽掛,也不用考慮以後。甚至,在這三個月裡,她撫養了阿灰,喜歡上蕭鴻業,對沒有過去記憶的她來說已經無憾。
可現在,她還真實地在這世上,而且懷了和蕭鴻業的孩子,已經不再與過去相同。她心裡多了無法開口的牽掛、擔心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