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訪客

都說女人月子不小心調養就會落下病根, 公孫筠秀不是不怕,可她掛心的事太多,根本無法躺在牀上靜養。

前幾天起不了身, 實在是沒辦法。一等到能下牀, 她便立刻叫樑小環陪她去找程仕之。孩子在王后手裡, 急也急不來。不過陸驚雷被抓一事, 關鍵要看程仕之。解鈴還需繫鈴人, 公孫筠秀知道唯有去求程仕之大事化小,陸驚雷纔有可能回到自己身邊。

程仕之的母親柳意,也是公孫筠秀的嫡親姨母, 當她在兒媳王媛的陪同下前來看望外甥女的時候,正遇上潤蓮苦口婆心地規勸。

“大夫說我家大人需要靜養, 現在一天到晚都在睡, 你過去也談不了話的。而且, 他也沒有精力……”

潤蓮覺得公孫筠秀有些不可理喻,但又不方便直說。程仕之被陸驚雷傷得不輕, 不僅是皮肉,連肋骨也斷了一根。公孫筠秀此時去求程仕之,等於是讓飽受摧殘的受害人原諒兇手,就算程仕之肯寬容,潤蓮也不樂意。

這些公孫筠秀何嘗不懂?只是她現在好似一葉浮萍, 無依無靠。若是不救出陸驚雷, 她真不知該怎麼活下去。

“我不會耽擱程大人休息, 我只是想過去給他陪個不是。”

公孫筠秀想法很簡單。程仕之有怨氣, 要出在她身上或是陸驚雷身上都可以。只要他出完氣之後, 把陸驚雷放回來就成。沒有陸驚雷,她的孩子也回不來。這一天天熬着, 遲早會把她熬得灰飛煙滅。

“筠兒妹妹這是在做什麼?”王媛一見這情形,首先做的便是威嚇公孫筠秀的貼身丫鬟樑小環,“你是怎麼當伺候的?自己主子還在坐月子,就讓她從牀上下來,這要是有個好歹,你擔待得起嗎?”

樑小環早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被王媛一說,眼淚都差點落下來,趕緊央求公孫筠秀:“夫人,奴婢求您了,回牀上躺着吧!”

王媛與潤蓮不同,她是程仕之的正室嫡妻,自有威儀。公孫筠秀與她素無交情,雖然心中不願,但見小環受累,姨母又在場,只得依順了。

等她坐回牀上,程老夫人柳意也跟着坐到了牀沿。與此同時,又特意將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她今年不過四十出頭,平時保養得宜,未見衰老,可今天卻顯得有些憔悴。

輕輕地撫了撫公孫筠秀的烏髮,小心地看了看她手上的層層包紮,她不無沉重說:“聽大夫說錯過了醫治的好時機,骨頭接得不是太好。痊癒之後,這手指怕是要不靈活了。”

不太靈活就意味着無法像從前一樣再撫出天籟琴音,可對比失去親人的痛楚,這件事反而沒引起公孫筠秀太大觸動。

最早學琴是爲了母親,之後是爲了生計,她自己雖也喜愛,卻並未與三王子一樣達到癡迷的境界。何況陸驚雷不通音律,對他彈奏好似對牛彈琴。從此之後技藝廢退,公孫筠秀當然覺得惋惜,不過也僅僅是惋惜而已。

“姨母,是我連累了清風哥哥……”公孫筠秀喚了一聲親人,想到被陸驚雷打傷的程仕之,不禁兩眼痠澀。

“別哭,月子裡流淚傷眼睛。”程老夫人拍了拍外甥女的臉蛋,神色還算平靜,不過接下來要說的話,卻讓她極其爲難。雖然爲難,卻又不得不說:“清風那孩子,從小就喜歡你。之前你退了婚事,他雖然嘴上沒說,但我知道他心裡一直在怪我,怪我當初爲什麼沒攔着你。說起來,始終是我程家虧欠了你,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吃苦受罪……”

“姨母,別這麼說!您對我一直疼愛有加,筠兒銘感五內……”

“筠兒,”制止了公孫筠秀的自責,程老夫人斂住悲傷,正色道:“你若有怨有恨,姨母也能理解。不過,看在清風這次因你受了重傷的份上,姨母希望從前的事可以就此一筆勾消。你……等你出了月子,就離開程家吧。你要是一直住在這兒,你丈夫只怕也不會安心。姨母已經爲你備了些銀倆,足夠你用來照顧自己,不用擔心出去之後會無依無靠……姨母……也不是不得已。”

一口氣說到這裡,程老夫人有些不敢去看外甥女的眼睛。雖然她表面上是在爲公孫筠秀着想,說到底其實還是爲了自己的兒子。她不瞎,兒子的心思在誰身上她很清楚。可程仕之如今有家有室,這樣惦着自己的表妹已是不妥,公孫筠秀的丈夫醋勁又那麼大。

穿鞋的最怕光腳的,程仕之已經吃了大虧,若再有下回,程老夫人實在是承受不起。思來想去,她覺得讓公孫筠秀離開是最好的辦法。還有她的兒媳王媛,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多半也是這麼盼着。

說這番話之前,程老夫人還有另一層顧慮,畢竟公孫筠秀來程家待產是王后的意思。現在讓她離開,也不知道王后那邊是不是同意。但據王媛所說,王后在意的只是她的孩子,如今孩子已經抱走了,母親何去何從並不緊要。

想想外人待她如此炎涼,自己還要將她拒之門外,程老夫人很是內疚,卻依然狠下了腸。誰叫她就程仕之這麼一個兒子,慈母拳拳愛子之心毫無疑問地壓倒了一切。

別說公孫筠秀現在已爲人母,就算她沒有生育,也能理解姨母的這個決定。事實上,程家她一開始就不想來,陸驚雷的失控都始於她與程仕之之間的糾葛。前塵舊事她已無力更改,往後如能避開,對她來說反而是好事。

至於姨母,疏遠已是註定,她心中遺憾,只求親情不斷。

看到公孫筠秀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安排,程老夫人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了地。鬆懈之餘,悲傷涌起,於是匆匆告辭離去。

出了門,見着自己的兒媳,程老夫人又再三囑咐了一番,讓兒媳安排好僕婦,並日日親自過問,以確保公孫筠秀這個月子坐得萬無一失。

王媛連連稱是,送走了婆婆之後,又折回來交待了潤蓮一番。婆婆的交待自是不能違背,但讓她伺候公孫筠秀卻是萬萬沒可能。

潤蓮雖然不喜陸驚雷,甚至有些怨恨他,但她同時也是個重情義的好女子,所以不用王媛特別交待,她自是當仁不讓。

而公孫筠秀接了姨母的逐客令,卻仍然記掛着去求程仕之的事,不過因爲身體的問題,在潤蓮與樑小環強力的阻撓下,始終未能成行。

生命可貴。

當公孫筠秀意識到自己暫時無力改變現狀,便開始積極配合恢復治療。想要渡過難關,健康的體魄總是必不可少的。她儘量不讓自己去想孩子的事,只是初時總是被哺乳本能脹痛了胸口,看到浸溼的衣裳,總是免不得黯然神傷。還好,撐過了那一段,也就平靜了。

關於公孫筠秀,陸驚雷有一個看法十分準確。她是屬竹子的,韌性強勁。即使被壓得再彎,只要稍有餘裕,她便能反彈回來。

十天之後,公孫筠秀迎來了兩位訪客。這時她的月子已經坐了一半,身子骨好了些,但終究還是虛弱。潤蓮本想幫她把人擋回去,但小環還是堅持把人領了進來。

原因無他,因爲來的人裡有一位是陸驚雷的結義兄弟李克勇。樑小環在平冗見過李克勇,知他與陸驚雷交情深厚,公孫筠秀肯定會想見上一面。

果然,一見到李克勇,公孫筠秀多日不曾滴落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看得李克勇直皺眉頭,想安慰又不得法,只能在一旁嘆氣。

“我想和弟妹談一談,你們先出去吧。”有旁人在不好說話,李克勇如是交待。

潤蓮與樑小環對看一眼,覺得不妥。雖然北澤民風還算開放,但男女始終有別,李克勇和同道來的男子能進內室已是極限,再把旁人遣得一個不剩,實在是沒有道理。

公孫筠秀知道潤蓮的顧慮,她自己也有相同的擔憂,但見李克勇欲言有止,估摸着他應該是有重要的事與自己商談,於是勸走了潤蓮,留下了樑小環。

樑小環有些緊張。因爲李克勇不僅長相兇惡,又是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隨便動動都像要找人拼命似的,她真的害怕他會對公孫筠秀不利。

公孫筠秀倒不擔心這個,她在意的是與李克勇一同前來的那人。舉手優雅、投足貴氣,他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李克勇出生祁風寨,這幾年又混跡在軍中,很難相信會有這樣斯文得體的朋友。

“這是戶部尚書左大人。”

李克勇一介紹,公孫筠秀就想了起來,這人名叫左玄成。當年與程仕之一同應試,技壓一籌的狀元郎。公孫筠秀曾在三王子的小宴上遠遠地見過他幾面。因爲並無接觸,所以對他的相貌記憶,只是隱約記得此人年紀輕輕卻手腕了得,是三王子一派一直想招攬的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