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疏離

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料到陸驚雷會來這麼一招。

陸驚雷則像沒事人一樣,慢條斯理地上前扶起程仕之,道:“對不住了,程大人。”

程仕之還沒弄清狀況,心中有氣卻不便發作,看了一眼被他踢暈在地的舞姬,問:“陸統領,這是怎麼回事?”

陸驚雷彎脣一笑,將手裡的那盆涼水盡數澆在杜紫纖的臉上。

大冷的天,站在一旁的人光是看着都感覺涼意透骨。被水澆到的杜紫纖更凍得打了個激靈,人也跟着清醒過來。發現陸驚雷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本能地捂住受傷的肚腹,哭喊哀求道:“大人饒命!”

“你要是再敢動公孫筠秀一根毫毛,我就要你的命。”

陸驚雷仍是帶着笑,語調稀鬆平常,可杜紫纖卻覺得地獄的羅剎也不過如此。

“奴、奴婢知、知道了。”

“滾吧!”

聽到自己可以離開,杜紫纖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屋子。

猜想她可能是欺負了公孫筠秀,程仕之對她的同情便減了幾分。可一想到陸驚雷對公孫筠秀如此維護,他的面色又不由凝重起來。

視線一掃,發現公孫筠秀已經醒了,程仕之正要上前說話,卻見她馬上閉了眼繼續裝昏,這讓他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與此同時,陸驚雷也轉了身,將水盆塞到南彩兒手裡,命令道:“再打一盆水來。”

南彩兒一直覺得杜紫纖欠教訓,所以對他剛纔的行徑是又佩服又敬畏,立刻接下盆子,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這時,諸瑩和王遙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平冗城城主薛儀。

薛儀之所以跟來,完全是出於好奇。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樣一名樂女,居然可以讓陸驚雷與程仕之如此重視,連公主的事都丟到了一邊。

屋子裡的人一下子多起來,諸瑩問圍觀的樂女地上的水漬是怎麼回事,可是沒有人敢答她。於是她把人都打發出去,又搬來椅子,安排幾位大人坐下。

陸驚雷沒有理諸瑩,而是大刺刺地坐在公孫筠秀牀邊,兩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完全不在意身份地位。

程仕之覺得不妥,但見過他的霸王性子,怕他對公孫筠秀不利,只得先忍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屋內的氣氛變得安靜而詭異。

再說公孫筠秀,雖然一早已經清醒,此刻卻不願意睜開眼睛。看到陸驚雷踢打杜紫纖,爲自己出頭,她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且不說杜紫纖罪不至此,陸驚雷對手無寸鐵的女子都毫不留情,十足的兇寇惡匪,公孫筠秀想想都覺得膽寒。

他就是個瘋子,她不想招惹瘋子,可閉眼裝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發現公孫筠秀睫毛微顫,呼吸也不如之前平穩,陸驚雷還以爲她是病得難受,但很快就確定其實人已經清醒了。

明知道他坐在面前,她卻不肯睜眼看他。意識到這個事實,陸驚雷心頭的火氣那叫一個旺盛。若不是身旁還有程仕之和薛儀,他真想把這女人從牀上揪起來,好好質問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不就是氣他罔顧她的意願,不問自取嗎?可他當時已經停手了呀!天知道做爲一個正常男人,在那種時候懸崖勒馬有多困難。要不是因爲心疼她,打死陸驚雷都不會那麼委屈自己。反正無論她配不配合,他都有辦法自得其樂!

好你個丫頭,爺才讓了一回,你就開始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陸驚雷陰着臉,開始思考如何整治公孫筠秀的問題。

正好南彩兒端水進來,諸瑩正想搓帕子。陸驚雷一言不發地搶了去,在涼水裡浸溼帕子,擰去水,也不折好就整個兒往公孫筠秀臉上一壓。

公孫筠秀打了個寒噤,雙手緊握成拳。

“陸統領!”

程仕之第一個跳起來,不明白陸驚雷這又是唱得哪一齣。

陸驚雷不理他,若無其事地將帕子拿開。只見公孫筠秀雙目緊閉,咬住牙關,就是犟着不吭聲,也不睜眼。

好!耍狠是吧?!爺倒要看看我倆誰比誰狠!

陸驚雷冷冷一笑,拿起帕子又要往冷水裡浸。南彩兒下意識端着盆子退了一步,讓他伸了個空。陸驚雷皺眉,惡狠狠的樣子嚇得南彩兒全身發軟,差點把水盆摔在地上。

就在這時,李克勇領着張子青走了進來。

張子青跟着陸驚雷一起投效朝廷,入軍營做了隨軍大夫。雖然來的路上就已經得知病人是公孫筠秀,可見着面了,他還是感慨得直想搖頭。這女子與陸驚雷真是孽緣一段,每回遇上都弄得半死不活,卻又總是斷不乾淨。他不明白,陸驚雷爲什麼就是非她不可呢?

“這是我們軍營裡的張大夫。”

李克勇介紹完張子青,才注意到房裡的氣氛不太對勁。不消說,一定和他的好兄弟陸驚雷脫不了干係。

“陸統領,讓大夫給她看看吧!”

李克勇拉開頂着一張臭臉的陸驚雷。張子青立刻上前爲公孫筠秀診脈。

探了一會兒,他問:“什麼時候開始發熱的?”

公孫筠秀本可以自己回答,但她知道陸驚雷還沒有走,一股倔勁上來,就是不願睜眼。

一旁的諸瑩立刻說:“御醫昨天看過的,晚上喝了藥,睡下的時候還好好的。早上她什麼也沒說,回到這邊就暈過去了。”

聽她這麼說,張子青的臉上浮起許些困惑。

見狀,程仕之跟着補充道:“她早上在池塘邊吹了風,估計是那時候凍着了吧。”

這話一出口,陸驚雷的視線立刻像刀子一樣甩了過去。不過被李克勇擋着,程仕之並未察覺。

公孫筠秀卻是急了。陸驚雷有多不喜歡她與程仕之接觸她最清楚,她怕程仕之的無心之言會引來他的瘋狂報復。

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公孫筠秀立刻睜眼解釋道:“我只是去透透氣,剛好遇上了程大人……”

擡眼間,毫不意外地對上陸驚雷咄咄的目光。她堅持了兩秒,終是勇氣不足,只能垂下眼簾,窩囊地閃避開。

這一下,所有人都察覺到兩人之間洶涌的暗潮。

“好好的跑去吹風做什麼?你真是不要命了!”雖然不清楚具體爲何,較年長的諸瑩還是及時站出來,打破了僵局。

“咳,”張子青清了清嗓子,“你的確是受了風寒,現在看起來雖然不嚴重……”

趁着張子青絮叨病情,李克勇趁機推了推陸驚雷,說:“我們走吧。”

陸驚雷不動。

“你不是還要去找大王子商量正事嗎?這邊交給大哥就行了。”

發現自己的拜把兄弟一臉風雨欲來的表情,李克勇祭出了“尚方寶劍”。

雖然還在與公孫筠秀慪着氣,陸驚雷也知道正事不能耽擱,於是大闊步地離開了。

只有李克勇還記得禮數,尷尬地對程仕之與薛儀拱了拱手。薛儀回以微笑,向來知禮的程仕之卻是什麼反應也沒有。

交待好風寒的事,張子青又拿出幾副膏藥給諸瑩,囑咐她爲公孫筠秀貼在膝蓋上。

“這是專治老寒腿的膏藥,是小九託人從鄉下蒐羅來的土方子。營裡的將士試過,效果不錯。記得和你那對虎皮護膝一起用。”

小九是陸驚雷在結義兄弟中的排行。公孫筠秀的虎皮護膝是他送的,張子青又是他的結義兄長,知道這些不奇怪。

公孫筠秀本來不想接受陸驚雷的任何關懷,但此時拒絕張子青又顯得有點不識好歹,只好順從地點點頭。

“那對護膝昨天是不是掉在水裡了?”諸瑩昨天爲公孫筠秀脫下溼衣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那對護膝。

公孫筠秀搖頭,同樣不知。

“沒關係。”張子青說:“那塊虎皮還剩着大半呢。回頭讓小九裁來給你,你自己再縫一個。”

說起這個事,張子青又想搖頭了。那是一張多好的虎皮啊!毛色紋路都屬極品,完完整整的一張,連同虎頭虎爪虎尾一起被製成了虎皮墊,當成傳家寶都不爲過。誰知陸驚雷那小子一聽說這姑娘有老寒腿的毛病,立刻就裁了一塊給她做護膝,眼都沒眨一下。

現在再看這姑娘,張子青又覺得她其實算不得命苦。如果她肯順從陸驚雷,陸驚雷一定會把她到捧到天上去。她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結束了診治,張子青便離開了蘭雪館。

程仕之雖然還想多留一會兒,但終歸不便,只得和薛儀跟着告辭。

路上,薛儀與程仕之閒談,這才得知程仕之是公孫筠秀的表哥。後又說起公孫筠秀是鳴幽琴的主人,一手七絃琴技藝卓絕,宮中無人能出右,直聽得他仰慕不已。

“可惜呀,聽不到公孫姑娘奏上一曲了。”好樂的薛儀無不遺憾地說。

程仕之點點頭,同樣有些惆悵。

緊接着,薛儀問道:“那公孫姑娘與陸統領是舊識吧?”

程仕之怔了怔,含糊地應了句:“應該是。”

“難怪……”

“怎麼?”

薛儀嘿嘿一笑,不無尷尬地說:“陸統領一表人才,又深得大王子器重。拙荊很早之前就想把自家妹子許配給他,可他一直推脫,想來都是對令妹情根深種的緣故吧?”

“薛城主慎言。”程仕之神色一肅,語調隨即變得尖銳起來:“樂女屬宮婢,筠兒馬上就要隨公主去大邱了。這話要是傳出去,很可能變成私通大罪,可不能亂說。”

薛儀根本沒想那麼深遠,一聽這話,連忙抱歉說:“程大人所言極是,下官糊塗了。”

再也沒有閒聊的心情,程仕之虛應了一下,轉身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薛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