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衆人都知他時日無多,無須費心再做逃跑之類的行爲,便也就懶得再去封他筋脈或者拿鐐銬鎖縛他了。
至於龍傲的下落, 衆人唯有不遺餘力地去查尋。而“天行秘笈”, 本是人家父親傳給兒子的東西, 便是衆人有一百個不願意, 也沒有什麼理由阻止他用來換取活命的機會, 畢竟武林公審還不曾召開,誰也沒有權力讓他乾脆一死以謝天下。
蕭慕天在“悅和山莊”闢出一個小院落,叫他搬了進去。
他秉性清高孤傲, 住進去後,每日深居簡出, 旁人幾乎就不怎麼能見到, 倒也免了許多指摘唾罵。
可是但凡有他出現的地方, 蕭莊主那個看起來羞羞怯怯的外甥女兒就必然同進同出。即使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中人,時日一久也不免側目。
不過, 別人愛側目正目,那是他們的事。
背後如何指點,越冰瑩自然不知道;但即使當面有人側目,她也渾然不覺。她的眼裡,已經只剩下謝輕塵, 哪裡還有空去看別人怎樣?
謝輕塵固然沒有多少好心緒, 但他說話算話, 果然不再冷落越冰瑩, 對她百般溫柔體貼。
越冰瑩也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日子好活, 便只希望在他有生之日能竭盡全力多給他些快樂。
謝輕塵何其銳敏,自然明白她心意, 不由打趣她道:“你是要把這七日當作七十年來活麼?”
“倘若當真能將七十年想做的事,都在這七日之內一併做完,我自然會加倍努力去做!”越冰瑩嘆道。
謝輕塵淡淡一笑:“那麼這七日過完了,你後面怎麼過?每日只是吃飯睡覺麼?”
“倘若你希望我每日只吃飯睡覺過一世,那我就那樣過一世好了。”
謝輕塵看她一眼,頓了一下,突然道:“我也不是過完這七日就立即去死啊!”
越冰瑩傻傻地看着他,不知他要說什麼。
謝輕塵狡黠地一笑,道:“我手裡還有好幾樣他想要的東西呢!”
“當真?”越冰瑩大喜,可是轉念一想,便是再有多少寶貝,終歸也會有拿不出東西的一日不是?神情便復又變得黯然。
“我說有,自然就有了!”謝輕塵輕輕攬過她的削肩,叫她靠在自己肩頭,微笑道,“我還有‘勤天令’,還有天劍!”
“天劍?”越冰瑩愕然,“在你手裡?”
“對啊!”謝輕塵捏捏她的鼻子,緩緩地道,“天劍本來被袁如笙交給他們新任掌門周如篁了。可是那姓周的做掌門,本來就是一筆交易。他利用龍家的勢力殺害孫如笠,又剷除袁如笙,就順理成章做了掌門,條件就是把天劍給龍家。我在送你和娘離開‘水晶谷’之前,從龍傲那裡偷走天劍,然後交給大哥帶出了‘水晶谷’。”
越冰瑩瞠目結舌,隨即撅起嘴道:“你做了那麼多事,卻瞞得我好苦!”
“傻瓜,我還不是怕連累你遭殃?”謝輕塵輕輕刮她的鼻子。
越冰瑩捉住他的手扔開,悶悶地道:“下次,早早告訴我,讓我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等你長聰明些再說吧。”謝輕塵笑了。
越冰瑩在他胳臂上掐了一把,聽着他誇張地大聲呼痛,忍不住也笑了。
七日忽忽而過。
這一晚,夜涼如水。
越冰瑩在門前的臺階上鋪了厚厚一層墊子,二人背靠背相倚而坐。
一彎新月如鉤,滿天繁星閃爍。
“真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想要什麼。”越冰瑩微閉着眼睛道。
“高牆闊院,奴婢成羣,生殺予奪,權傾天下。”謝輕塵緩緩地道。
“男人都喜歡麼?”
“未必吧。”
“你呢?”越冰瑩睜開了眼睛。
“我喜歡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謝輕塵笑了。
“總不能餓着肚子看星星吧?”越冰瑩“噗哧”笑了,隨即又打趣道,“啊,我忘了,你白天賣豆腐晚上看星星,對吧?”
謝輕塵皺眉道:“小丫頭,居然敢取笑我?以後不跟你說我的秘密了!”
“小氣鬼,人家就笑了你一回而已!”越冰瑩撅起嘴巴道,“居然就拿秘密來威脅!那個也叫秘密麼?”
“怎麼不是秘密?你想想啊,除你之外,我還跟別人講過沒有?”謝輕塵卻微笑着緩緩地道,“其實你也有這樣的小秘密不是?”
“我倒沒有覺得那是什麼秘密,只不過沒有人問過我罷了!”越冰瑩道。
“啊,我明白了!”謝輕塵恍然大悟一般道,“那我是第一個問你的人了?”
“你要問麼?”越冰瑩驚喜地反問。
謝輕塵略略偏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回過臉去,微笑着閉上了眼睛,點點頭道:“對啊!”
“嗯,我麼,我要一個不太大的院子就夠了。”越冰瑩亦閉起眼睛,露出一臉的憧憬,“但是,門前要有一條清清的小河。”
“就像你在李家集的那個小院子一樣,是麼?”
“對啊,那個位置就很好了。”越冰瑩繼續道,“我不要又高又大看着就壓抑的厚土牆,我要砌成高低錯落的矮牆。”
“那你怎麼不用籬笆呢?”
“我怕籬笆會扎傷孩子。”
謝輕塵無聲地笑了,但聲音卻一本正經地附和着:“對啊,小孩子最頑皮了!可是,高高低低的牆是什麼樣子呢?”
“就是彎彎的像波浪一樣起起伏伏的樣子啊!高的地方比我高一點就行了,低的地方麼,到我肩膀就好了。”
“啊,明白了!”謝輕塵點點頭,隨即又問道,“可是那麼低的牆有什麼用?”
越冰瑩撅起嘴道:“你真笨!我可以躲在高處的後面,從低處看他走回家的樣子啊!”
謝輕塵忍不住又笑了:“哦。那麼,院子呢?”
“前院要開一塊地,一半養花,一半種菜。”
“嗯,這主意不錯!半是花圃半是菜畦,又好看,又有新鮮菜吃。”
“對啊,我還要在門前的河裡放鴨,在院裡養好多雞。”
“嗯,我知道,只吃蛋,不吃肉,對吧?”
越冰瑩轉臉看着他道:“咦?你怎麼知道?”
“你是忍心殺了自己養的雞鴨吃肉的人麼?”謝輕塵嘆道。
“原來你還當真懂我心意!”越冰瑩滿足地嘆一口氣,回過臉去,繼續憧憬,“後院要種竹子,到時候就可以有相思鳥飛來做窩。”
“嗯,很好啊,房子呢?”
越冰瑩閉上眼睛,緩緩地道:“房子最重要了,別的倒也罷了,但一定要白牆紅瓦,屋頂上臥一隻大花貓曬太陽。”
謝輕塵不笑了,若有所思地道:“嗯,白牆紅瓦,那一定很美了。”
“你也覺得很美麼?”
“嗯,很美。”他閉上眼睛,輕輕應了一聲,把頭跟她靠在一起,又道,“不過,吃穿用度各樣花銷,還得想法子賺錢對不?”
“我可以繼續做郎中看病啊!”越冰瑩道,“我看病開方的時候,他可以抓藥收銀;沒有病人的時候,他陪我採藥製藥。一日三餐,他喜歡什麼我做什麼。你說,這樣好麼?”
“嗯。”他的聲音有些飄忽,“聽起來不錯。”
越冰瑩的心,突然就跳得有些不一樣起來,她吸一口氣,半晌方鼓起勇氣又問了一句:“你喜歡麼?”
卻不再聽到他的回答。
越冰瑩回頭看時,他的頭軟軟地歪在她肩頭,已經睡了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將他抱進臂彎裡,聽着他均勻悠長的呼吸聲,眼淚終於緩緩滑落。
那句問語彷彿還凝在空氣中,等着他回答,可是一陣夜風吹來,卻也就散了。
你喜歡麼?卻終於沒有等到他回答。
越冰瑩將他說的破解之法寫在紙上,仍去放在後山那處陡崖上。一個時辰後,果然又換來解毒之血。
親眼看着謝輕塵醒來,越冰瑩才放下心來。
“瑩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大約快到卯時了。”
“天都快亮了。”謝輕塵輕嘆一聲道,“去睡吧。”
“我不困。”越冰瑩搖搖頭道。
“又哭過了,是麼?”謝輕塵坐起身來。
“哪有哭?”越冰瑩連忙道。
謝輕塵拉住她的手叫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傻瓜,以爲我同你一樣好騙麼?”
越冰瑩不說話了。
每日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方設法叫自己顯得高高興興,可在他睡去的那一刻,卻恨不得自己哭死算了。
“去睡一會兒吧?”謝輕塵柔聲道,“睡醒了再過來。”
可是她卻一刻也不想離開,因爲她突然發覺,這一個七日實在太短暫了,下一個七日她要過得更長一些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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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捨不得我麼?”謝輕塵笑了,“好吧,跟我一起躺一會兒,可好?”
他放開她,靠牆側躺下去,把牀的一大半空出來留給她。
越冰瑩雖然紅了臉,可終於還是在他身邊慢慢躺了下來。
謝輕塵側着身子撐起手肘,嘴角噙一抹微笑看着她。
越冰瑩閉上眼睛,感覺到他的呼吸輕輕吹在臉上,心裡就慌亂起來,卻忍住了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動。
倘若你是終究留不住的,那麼,就留給我一些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好麼?
他修長的手指撫上面頰,帶着微涼的舒適,緩緩移下去,移到頸中,在她的衣領處停住。
越冰瑩的臉已是燙得灼人了,眼睛卻用力閉得緊緊的,以至於連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
耳邊突然傳來謝輕塵一聲輕笑,隨即他竟驀然一指戳中她昏睡穴!
看着她因爲緊張而蹙起的眉頭驀然舒展開來,謝輕塵脣邊的淺笑終於變成了苦笑。他俯下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淡淡的輕吻,飄然落下地去。
越冰瑩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她懵懵懂懂坐起身來,揉揉惺忪的睡眼,四面看看,又蹙起眉頭回想一時,才記起自己爲何會睡在謝輕塵的牀上。
臉一下子就發燙起來!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得工工整整的衣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謝輕塵,你、你這壞東西!你故意那樣逗我,其實卻什麼也不做,莫不是就爲了等着要看我笑話麼?
要死了,以後還怎麼有臉見他?
她雙手捂住臉,懷疑自己的臉頰已經燙得可以烙餅了。
怎麼辦?還有什麼臉見他?
可是心裡卻突然“咯噔”一下:他點了我昏睡穴,自己到哪裡去了?
對啊,他人呢?
整個人彷彿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冷水下來!
越冰瑩忘了尷尬與羞慚,睜開眼睛環視屋子: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那人不知去向!
她一個激靈,瞟一眼掛在牆上的玉簫,連忙一把掀起他的枕頭——“斷魂”不見了!
天哪,他走了!
七天的時間,他能去哪裡?
不行,怎能叫他一個人到處亂跑!遇到危險怎麼辦?還沒趕回來他就再次睡着了怎麼辦?
越冰瑩越想越擔心,正欲下牀,卻驚訝地發覺自己的鞋襪都不見了。
奇怪,鞋和襪子哪裡去了?躺到牀上的時候,明明就脫了放在牀前地上的啊!
臉又燙了。
她嘆一口氣,強自收攝心神,努力不去想那丟人的一幕,全心全意找自己的鞋襪。
可是牀前就那麼大一塊地方,一目瞭然,沒有就是沒有!
越冰瑩趴在牀沿上,掀起牀單,往牀底下看看,還是沒有。
算啦算啦,真是出鬼了!好歹牀尾的地上還有一雙他的鞋子,先湊合着穿上,回自己房裡另外去找雙鞋子吧!
可是當真穿了他的鞋子站在地上時,越冰瑩還是忍不住泄氣地嘆了口氣:那麼大的一雙男人鞋子趿拉在腳下,哪裡還敢出門?被別人看到豈不笑掉大牙?
她忍不住又紅了臉,倘若這個樣子穿着他的鞋子跑出去,別人會怎樣看她啊?
越冰瑩頹然地在牀沿上坐下來,聽自己的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對啊,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飯了。
她走到桌子邊,拿起桌上自己親手給他做的點心,胡亂吃了幾塊充飢。
好容易捱到夜幕降臨,她才趁人不備,溜回自己房間去。
點起燈燭的那一瞬間,越冰瑩驚呆了:她的鞋襪,竟端端正正擺在自己牀前的地上!
還真是見了鬼了!
越冰瑩無比詫異地去穿自己的鞋襪,纔看到牀上還躺着一封信,上面竟是他清拔遒勁的字跡:“瑩兒親啓”。
這傢伙又搞什麼鬼?
她連忙拆開來看,原以爲會同上次一樣又看到洋洋灑灑一大篇,滿紙卿啊卿的,結果卻只看到一句話:“不要找我,七日後在雙橋鎮的‘榮華客棧’等我!”
那麼這七日會去哪裡呢?
越冰瑩在屋裡走來走去,急得直跺腳。
七日後,誰知道會是怎樣的情形?
不行,一定要找到他!可是,他能去哪裡呢?
要不,先去“水晶谷”看看?
她打定主意,隨手揣了幾塊銀錠,就往門外跑去。
越冰瑩掩上房門,正要轉身,就聽到左近的花樹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誰?”越冰瑩立即警覺地輕叱一聲,手掌微含,已做好了翻轉的準備。
“越姑娘,是我。”一個人影從花樹後面閃了出來。
“沈鹿?”越冰瑩一怔。
那一夜之後,這少年就不知去向。越冰瑩則被終於得與謝輕塵相守的幸福衝昏了頭腦,幾乎忘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
“是我。”沈鹿站在花樹中間,背對着新月。少年的臉龐掩映在花樹的陰影中,斑斑駁駁的,看不清神色的陰晴。
“啊,好幾天不見你了。”越冰瑩有些尷尬地道。
“越姑娘如願以償同謝公子幸福廝守,沈鹿怎敢貿然前來打擾?”
越冰瑩吸了口氣,微一遲疑道:“沈少俠,你若沒有什麼事,就請早些回去歇息吧?”
“越姑娘這是要去哪裡?”沈鹿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嗯!”越冰瑩一向不大善於撒謊,可是就覺得此時告訴沈鹿真相似乎不大妥當,吭哧了一下,終於道,“出去走走。”
“去找他麼?”
“啊?”越冰瑩一怔。
“我是說,謝公子不陪你去麼?”
越冰瑩突然又有些怕他,左右看了一眼,嘴裡只道:“他、他——”
“他又把你一個人扔下,獨自跑了,不是麼?”沈鹿卻道。
“你、你怎麼知道?”越冰瑩大驚失色。
“若非他丟下你獨自走了,你又怎會這麼晚了一個人到處亂跑?”沈鹿幽幽地問道。
越冰瑩無言以對。
二人沉默片刻,越冰瑩突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你這麼晚了,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每晚都在這裡。”沈鹿卻悽然道,“可是你每晚回來的時候,滿心都是那個送你回來的人。眼睛裡只看得到他的面容,耳朵裡也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因此沒有發覺我在這裡。”
越冰瑩睜大了眼睛,半晌方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每晚待在這裡做什麼?你、你這人可也傻得夠嗆!”
“我就想看看你。”沈鹿澀聲道。
越冰瑩瞠目結舌,又一次無言以對。
沈鹿卻又緩緩地道:“你還是不要去找他了,你找不到他的。他來你房中送東西和給你寫信,其實都是爲了拖延時間叫你追不上他。”
“你、你怎麼知道?”越冰瑩大爲詫異。
“你知不知道,他每晚送你回來的時候,卻是清清楚楚知道我在這裡的。”沈鹿輕輕嘆一口氣,“因此,他從你房間出來,就先找到我,跟我說了兩句話。”
“他跟你說什麼?”
“他說我敢再惹你生氣,他就把我變成一個廢人!”沈鹿道,“不過我若是乖乖聽話,他就繼續實踐諾言,助我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他能助你登上武林盟主之位?”越冰瑩皺起眉頭,“他有那麼大能耐麼?”
“他有沒有那個能耐,我就不得而知了。”沈鹿搖搖頭道,“不過,我今夜在這裡等着你,是想繼續幫你驅寒的。”
越冰瑩一怔,立即搖頭道:“不、不必了!”
“你若就此中斷,可就枉費他這幾日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險替你驅寒的苦心了!”沈鹿嘆道,“越姑娘,我保證,絕不再做叫你那樣生氣的事情就是!”
“不!”越冰瑩搖搖頭道,“我沒有功夫在此勞你爲我驅寒!因爲我要出去找他!”
“那我跟你一起去!”沈鹿道。
“沈鹿!”越冰瑩又用了那樣鄭而重之的口氣道,“我是不想再欠你那麼多了!而且,我覺得你不妨試一試,若是見不到我,或許就會慢慢忘記我了!對、對不起!”
她轉過身,輕盈地飛身掠上屋脊,在新月的清輝中翩躚遠去。
沈鹿追上屋頂時,她已去得無蹤,不覺嘆了口氣——看來謝輕塵還真是個好師父,既指點她劍法,又指點她輕功,還居然都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績!
一輪朝陽冉冉升起的時候,謝輕塵終於來到只剩一片死寂的“水晶谷”。
除了這裡,龍傲還能去哪裡?回想做龍九霄的那半年經歷,他知道龍傲不可能再去別的地方。
因爲雙腿俱廢,所以龍傲對他人的猜忌與戒備之心,其實比他謝輕塵還重。紫微魔君罵得一點都不錯,“水晶谷”之於龍傲,就是他避難的龜殼。他在此地苦心孤詣數十年營造出來的種種機關,一旦完全啓動,這個世間怕是沒有幾人能夠全身而退!可是,因爲龍傲對誰都不信任,所以谷中的機關全在他自己一手掌握之中。
也正因爲如此,謝輕塵纔敢孤身再闖“水晶谷”——因爲龍傲被他擊碎了兩側的肩膀,如今已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絕無可能再親自啓動機關。而且,以龍傲的個性,卻又絕不可能將機關的秘密告訴第二人知道,哪怕那個人是被他視爲心腹的賈章或者柏灃!
謝輕塵憑着自己對谷中機關的瞭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一片死寂之中。
可是,令人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水晶谷”看來卻似乎是已然沉寂多日,許多屋宇居然都結上蛛網了。
算起來,自最後見到龍傲至今,尚不足半月,莫非他當真棄了龜殼逃走不成?
謝輕塵微一沉吟,決定去龍傲曾關押過自己的“思過室”瞧瞧。那間石室的下面,就通往曾經關押梅嶺四煞他們的地牢,也是龍傲曾兩次將他鎖在刑架上予以折磨的地方。那裡如今多了傾國傾城打出來的地道,倒也不失爲一個退可守進可攻的好去處。
石室的門居然沒有上鎖?
謝輕塵吸了口氣,下意識摸了一下手腕上尚未痊癒的傷痕,終於咬一咬牙,心道:“反正已然中了‘同生共死’,沒有幾日好活了,還怕什麼?”
“斷魂”暗暗出鞘,握在手裡。
謝輕塵輕輕拉開石門,屋內的情形卻還是叫他微微一怔:牀斷椅折,帷裂帳傾,蛛網結塵,一片狼藉!
看樣子,這屋子最少也有十日以上無人出入了。
他推動斷牀上的機關,牀下面的地門於是“咯吱咯吱”地打開。可是叫謝輕塵驚訝的是,地門下原本結實的鐵欄竟悉數斷折,而且裡面黑洞洞的,不像從前那樣,四壁常常燃着松明。
看來,此地應該有過一番打鬥之類。
難不成是紫微魔教趁火打劫?紫微魔君已死,阿茹娜看着不像那樣的人啊!
謝輕塵沉思片刻,終是不得其解,決定下去看看。
他探頭到門口仔細看了看,確信沒有任何埋伏,方纔拾級而下。
階梯在遇到石牆的地方有一個轉彎,謝輕塵站在轉彎處,隱隱嗅到一絲腐臭的味道,不由皺了皺眉頭,心頭疑惑更甚。他又仔細檢視一番,仍到確信完全沒有危險之後,方繼續下行。
又到一堵石牆面前,階梯再次轉彎,謝輕塵暗暗吸一口氣:下面,就是龍傲兩次折磨他的那間地牢了!
他無聲無息地隨着石階轉過彎,腐臭之味更加濃烈,薰得他幾欲作嘔!可是此地卻十分黑暗,以他的眼力,也已什麼都看不到了。
謝輕塵屏住呼吸,微一沉吟,終於還是晃亮了火褶。
看清眼前的一切時,以謝輕塵的定力,居然也不由立即驚怔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