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爬起來時還覺得頭痛欲裂。
“喲,你終於醒啦!”同室的吳冬早已起牀,笑着問道。
“吳師兄, 哎喲!”沈鹿揉揉太陽穴, “那位越姑娘呢?”
吳冬哈哈大笑:“嗬!一早起來就惦着人家姑娘了?”
沈鹿紅了臉, 卻還是忍不住道:“吳師兄, 我是、我是覺得那姓曹的小子不是什麼好人, 怕越姑娘吃虧——你知道的,越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知道!”吳冬笑道,“不僅是救命恩人, 還是心上人,對不對?”
沈鹿愣了一下, 終於搖搖頭沮喪地道:“吳師兄, 快莫再開這樣的玩笑, 我、我哪裡配得上越姑娘啊!”
“咦!你看你,那有什麼配不上的?”吳冬微笑道, “你出身名門正派,人也長得不錯啊!”
“唉!”沈鹿嘆一口氣,眼前閃過謝輕塵的影子。
“好啦!”吳冬道,“你要當真喜歡人家,等會兒就趕快問問人家打算去哪裡。咱們從‘悅和山莊’回來以後, 你就趕快想辦法去找人家好了!”
“嗯!”沈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是得知道她去哪裡!哎, 吳師兄, 他們昨晚到哪裡去了?”
吳冬道:“他們在‘望月樓’旁邊的‘榮華客棧’就近住下了!”
“那, 吳師兄,你們等等我, 我去去就來!”他顧不得酒後頭疼,飛也似的趕到“榮華客棧”去了。
可是沈鹿卻沒有見到越冰瑩,因爲越冰瑩執意要再回那個大坑旁去,所以曹肅和越冰瑩一大早已然離開客棧,往北去了。
兩人騎着馬,不過多久就又來到了“李家集”。
可是沒等踏上進入“李家集”的那座石橋,卻先看到一個男人抱着個孩子飛快地跑着,後面連滾帶爬地跟着個婦人,一邊跑一邊哭。
“喲,這是怎麼啦?搶孩子的?”曹肅驚訝地揣度道。
此時那兩人已跑到近處,曹肅這纔看清那孩子大約四五歲的樣子,口吐白沫,臉色鐵青,昏迷不醒。
“喂喂,這孩子怎麼啦?”曹肅跳下馬攔住了那男人。
“不、不知道!”那人搖搖頭,用十分難懂的方音道,“我們帶他去‘雙橋鎮’找大夫!”
“等一等,我來給你看一看!”曹肅拉住他道,“看孩子的情形,是等不到你跑到‘雙橋鎮’的!”
那男人愣愣地看看曹肅:“你會看病?”
“我是郎中!”曹肅認真地道,“快,把孩子放下來!”
此時那婦人也跑到了跟前,聽到最後一句話立即對男人哭喊道:“發什麼愣啊!還不把孩子放下?!”
那男人再不多言,連忙把孩子放了下來。
曹肅蹲下身子,把孩子抱在懷裡,翻開孩子的眼皮瞧了瞧,又摸了一下脈象。然後他飛快地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來,倒了一枚灰色的藥丸出來,用嘴巴嚼碎,掰開孩子的嘴巴,給他餵了下去。越冰瑩連忙把盛水的葫蘆遞給他,曹肅接過來,又給孩子餵了些水,一邊輕輕拍着撫着孩子的後背,給他把藥和水順下去。
就聽得孩子肚子裡“咕嚕咕嚕”響了兩聲,然後那孩子驀然“哇”地一聲,張開嘴巴吐了起來。曹肅把他的臉扳到一邊,看着他吐了一大堆,最後還有些藍紫色的東西。
孩子終於不吐了,小臉蠟黃蠟黃的,但是他睜開了眼睛,看看關切地守在身旁的父母,微弱地低聲喚道:“爹!娘!”
“啊喲!我的三兒呀!你可嚇死娘了!”那婦人一下子哭出聲來。
“好啦!”曹肅微笑道,“不礙事啦!”
“恩人哪!”那男人一骨碌爬起來,納頭便拜。
“對對對!”那婦人也連忙磕起頭來。
“哎哎哎,快快請起!”曹肅忙道,“你們這不是折我的壽麼?”
那夫婦二人千恩萬謝方纔起身。
曹肅道:“把孩子抱回家去,煮些粥給他喝,叫他以後再莫亂吃野果了。”
“是是是!”男人抱起孩子連連點頭。
婦人卻打開身上揹着的包袱,露出一串銅錢來:“恩人,這些——”
“不用啦!”曹肅微笑道,“沒有費什麼事,孩子也沒有什麼大礙了!”
“不不不,恩人,這個——”
“我不是走方郎中,說不要你錢就不要你錢的!”曹肅推開她伸過來的手,微笑道,“趕快回家給孩子煮粥去,他現在腹中空空,餓得很呢!對了,這兩粒藥丸你拿去,今晚吃一粒,明早再吃一粒,就不要緊啦!他這兩日可能會時時拉肚子,不過不用擔心,過兩日自己就好了。”
然後他轉過身,和越冰瑩一起上了馬,徑自走了。
二人騎馬穿過“李家集”。
“咦,那孩子怎麼啦?”眼看要出“李家集”了,越冰瑩卻突然看到小河邊上伏着一個孩子,一動也不動的。
“我瞧瞧!”曹肅說着,已然跳下馬跑了過去。
那孩子大約七八歲的模樣,也是口吐白沫,臉色鐵青,昏迷不醒。
二人一看他的症狀與之前那個孩子差不多,連忙如法炮製,終於叫他也把東西吐了出來。
“孩子,你家住哪裡啊?”越冰瑩柔聲問道。
孩子吃力地指了指南面。
曹肅正預備將他抱起來送回家去,就聽到身後一陣喧譁。
二人驚訝地看到那李福根帶着好幾個人,還抱着兩三個孩子,正往這邊跑來。
“太好了!你們還沒走遠!”李福根抹了一把額上的大汗,和衆人一起跑過來,“公子,快給看一下吧!這些孩子都是這樣啊!”
曹肅和越冰瑩連忙去看這三個孩子,症狀與前兩個孩子一模一樣,於是趕快給他們喂藥催吐。
越冰瑩看到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叫自己和曹肅去“雙橋鎮”的那位老者。後來才知道“李家集”合集同姓,都是本家,而他是集上輩份最大的一位,人人都叫他五太公。
看着幾個孩子都不要緊了,越冰瑩這才鬆了口氣,問那位五太公道:“老伯伯,這個孩子家在哪裡?怎麼沒有人管他啊?”
五太公嘆息道:“二伢子沒有爹,娘一定是忙着幹活,還不知道他病了呢!”
“哦。”越冰瑩看看那孩子襤褸的衣衫,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曹肅又給每家都給瞭解毒的藥丸,叮囑了一番。衆人都要給錢,可是曹肅笑着婉拒了,衆人於是千恩萬謝地散了。
只有五太公沒有走:“今日之事實在是多虧二位了!天已近晌午,我看二位都是外鄉人,不如去舍下將就喝杯茶吧?”
“這個,如何好意思叨擾老伯呢?”曹肅推辭道。
“二位就不必客氣啦!”五太公道,“順便把二伢子也帶我家裡去,叫我兒媳婦給他煮些粥調養調養——他娘一個婦道人家拉扯着一雙兒女,日子過得很不容易啊!”
“那就謝謝老伯伯了!”越冰瑩看曹肅也沒有再推辭的意思,於是便一起去了五太公家。
五太公的二孫子就是最後抱來的三個孩子之一。孩子的母親十分賢惠,再加上滿心感激,早已遵從丈夫的吩咐煮好了粥,而且還炒了幾道小菜,熱情地招待了曹肅和越冰瑩。
李二伢在五太公家裡喝了些粥,精神也好了許多。
越冰瑩於是問他:“你們到底吃了什麼?”
“不認識啊!”李二伢道,“我和狗兒、水生他們在河邊玩,就看到河裡漂過來一些藍色紫色的小果果,很好看。他們都讓我撈,我就撈了些,大家分着吃了。”
“以後再不能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知道沒?”越冰瑩柔聲道。
“嗯!”李二伢點點頭,突然一皺眉頭,“哎喲,我肚子疼死了——我、我……”
大家看他捂着肚子飛跑出去,不由都笑了。
五太公又轉向曹肅道:“曹公子,你家裡是開醫館的麼?”
“嗯!”曹肅微微一笑,道,“我家是祖傳的。”
“怪不得!怪不得!”五太公連連點頭,“曹公子年紀輕輕,醫術如此高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啊!”
“老伯伯,過獎了!”曹肅連忙擺擺手。
“二位這是要趕去哪裡啊?那日要找的人找到了沒有?”五太公又問道。
越冰瑩搖搖頭,道:“老伯伯,北邊那個大坑是怎麼回事,你老知道不?”
“啊呀,那個大坑啊,嚇死人了!”五太公道,“那夜快三更時分了吧?我們都睡了,突然就聽到‘砰’的一聲,太響了,把大家都嚇醒了!啊呀,我們還以爲雷公公擊人了呢!半邊天都是紅的!”
“那,後來呢?”越冰瑩連忙追問道。
“後來滿集的人都跑出去看了,可是什麼也沒有看到啊!”五太公一臉講鬼故事的表情道,“第二天早晨,大家才發現河水是渾的,而且腥腥的十分難聞。大家都不敢喝河裡的水了,就跑到上游去看,才發現那裡出了個大坑!你們說奇不奇怪?”
“那你們現在喝哪裡的水啊?”曹肅好奇地問道。
“還是河裡的水啊!因爲大家去‘雙橋鎮’上請了高大師來瞧,高大師說河神是東海龍王爺的女婿,前幾日去岳父家吃醉了酒,同老岳父拌了幾句嘴,龍王爺一生氣,派兩個兒子來把咱河神打了一頓——大家連忙高香上供,替河伯平了心底的怨氣,過了兩日水自然就清了!”
“啊?”曹肅瞠目結舌,“神仙也有家務事麼?”
“誒,神仙既有妻室子女,豈能沒有家務事呢?”五太公認真地道。
曹肅笑着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了。
越冰瑩卻突然又問道:“老伯伯,你們這集上沒有大夫麼?”
“是啊!”五太公聽到這句話似乎十分高興,“我正要同二位說這件事呢!”
“嗯?”曹肅一怔,“老伯伯,你的意思,莫不是想讓我們在這裡長住?”
“對啊!”五太公大喜,滿面期許地看着曹肅,“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曹肅不好意思地笑了:“老伯伯,多謝厚愛,可惜——可惜晚輩最怕久困一個地方,當真是對不住啦!”
“唉!”五太公滿面惋惜地長嘆一聲。
“老伯伯,你們這裡有開醫館的地方麼?”越冰瑩突然問道。
“有啊!”五太公忙道,“集子最東頭那裡,有一個小院落,裡外套間,外間臨街,東廂是竈間,後面帶個小院子。那裡原是一位姓劉的大夫住過的,可是前年劉大夫的小舅子放了京官,就把姐夫姐姐一起搬到京師去了,那房子就空着了,我們這集上也就再沒有大夫了!”
“那房子是劉大夫家的麼?”越冰瑩又問道。
“不不不,房子倒不是劉大夫家的,房子是舉人老爺家的。”
“舉人老爺?”曹肅好奇地問了一句。
“嗯!那可是我們李家最了不起的人物呢!”五太公眉飛色舞地道,“雖說他年紀比我還大些,可是論輩份,他得叫我叔公呢!早年一直在外做官,這兩年在家裡養老啦!二位放心,那房子空着就白空着,他們也巴不得集上有個大夫呢!”
曹肅還沒說話,越冰瑩已然道:“老伯伯,那就有勞你去問一聲了。我的醫術比起這位曹公子自然是差多了,可是一般的小病小恙卻也還治得了!”
“越、越姑娘,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在此地做郎中麼?”曹肅瞪大了眼睛問道。
“不錯!”越冰瑩點點頭。
“你一定是瘋了!”曹肅悄悄咕噥了一句,“打算在此地等一個鬼魂不成?”
越冰瑩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他說得不錯,即使等到的會是一個鬼魂,也比什麼都沒有強,對吧?
越冰瑩去李家集最東頭看房子的時候,卻意外地遇到了雲中志和沈鹿他們一行人。
聽說越冰瑩要留在此地開醫館做郎中,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沈鹿更是一個勁兒勸越冰瑩和他們一起上路去“悅和山莊”。
曹肅不由好奇地問道:“諸位去‘悅和山莊’做什麼?”
“實不相瞞,”雲中志道,“家師與幾位北方武林的前輩此即怕是已然到‘悅和山莊’了!”
“啊?”曹肅大吃一驚,“卓掌門?他跑到‘悅和山莊’做什麼去了?江湖上出了什麼大事麼?我怎麼沒有聽說?”
“曹世兄有所不知,一個多月前,我們北方武林還當真遇到一件大事,這件事越姑娘應該早已知情了。”雲中志看一眼恍恍惚惚的越冰瑩。
“什麼事?”曹肅大爲好奇,追問道。
“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雲中志轉向沈鹿道,“沈老弟,‘青衣門’那一夜,你就在場,你給曹世兄講講吧!”
沈鹿於是詳詳細細地對他描述了一番,聽得曹肅瞠目結舌。
“就是這樣,曹世兄!”雲中志道,“因此家師回總舵之後,立即着手調查,可惜完全沒有眉目,只好冒昧南下,前來與蕭莊主仔細商榷!”
“你們北方武林,可別當真以爲‘悅和山莊’做過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啊!”曹肅撅起了嘴巴道。
“哎,曹世兄,何出此言呢?”雲中志笑了,“我們北方武林可沒有冤枉蕭莊主什麼!人家都說蕭家大小姐最擅長的就是什麼易容模仿之類,我們也正好請她辨別一下到底是何人所爲啊!”
“這話我可不愛聽哦!”曹肅沉下臉道,“整個南方武林沒有人不知道,蕭家大小姐易容模仿什麼的都不過是玩玩罷了,可從來不曾做過見不得人的勾當!”
“曹世兄,你對此事的看法可有趣得很呢!”雲中志眼裡掠過一抹揣度的神情,微笑道,“聽起來,曹世兄同‘悅和山莊’應該頗有淵源吧?”
“雲世兄真是聰明過人!”曹肅冷冷地道,“實不相瞞,蕭莊主乃曹某的姨丈,蕭家大小姐是與曹某一起長大的表妹!”
衆人面面相覷,都愣了一下。
還是雲中志第一個笑了出來:“啊!想不到曹世兄竟是蕭夫人的外甥,當真失敬失敬!曹世兄不必多心,在下絕無半點唐突貴莊的意思!至於蕭莊主與蕭家大小姐,在下更是素昧平生,不敢妄加揣度的!倘若方纔的言語之中有所冒犯,還望曹世兄海涵!”
曹肅冷冷地道:“雲世兄客氣了!曹某隻是有一句忠言在先:希望諸位不要先入爲主,被一時的煙雲遮迷了眼睛,誤會好人!”
“曹世兄放心!”雲中志依然微笑道,“我們既不會誤會好人,也絕不會放走一個惡人!時候不早了,我等就此告辭!曹世兄,咱們後會有期?”
曹肅雖然覺得他最後一句話實在不中聽,可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只好也拱拱手道:“諸位,後會有期!”
劉大夫住過的那個小院落雖然空了很久,可是除了一些灰塵以外,還算乾淨。
曹肅幫越冰瑩打掃乾淨,又拿出身上所有銀錢,叫她明日去“雙橋鎮”置辦些傢什以及常用藥材。
“不不不,曹公子,你自己路上留着用吧!”越冰瑩忙道。
“此地離‘悅和山莊’不到兩日的路程,我根本就不必用什麼銀錢了!”曹肅硬是把銀子塞進她手裡,“倒是你啊,一切從頭開始,這些還不知道夠不夠呢!”
“曹公子,我,”越冰瑩低下了頭,“我不知怎樣謝你纔是!等我有了錢,一定儘快還你!”
“不用客氣啦!”曹肅微笑道,“你不知道,我一直覺得你就像我妹妹一樣,你可別那麼生分哦!”
越冰瑩怔了一下,不由眼眶一熱。
“好啦!”曹肅道,“姨丈家裡有事,我得趕回去看看了。你呢,不同我一起去麼?”
越冰瑩搖搖頭:“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不要去添亂的好!你、你何時動身?”
曹肅道:“我現在就走!雲中志他們先行一步,我怕是已然趕不上他們了!”
“可是,今日天色已然不早了!”越冰瑩看着漸漸降臨的暮色,不由擔心地道。
“不要緊!”曹肅搖搖頭,笑道,“誰能把我怎樣?倒是你啊,一個人呆在此地,叫我很不放心呢!好啦,我走了——等那邊完事,我就回來看你!”
越冰瑩點點頭:“曹公子,保重!”
“嗯!”曹肅點點頭,“越姑娘,你自己一個人,也要多加保重!”
看着曹肅飛身上馬,身影漸漸遠去,越冰瑩終於又不可抑制地想起謝輕塵來。
關於什麼高大師說的河伯與龍王翁婿不和的鬼話,越冰瑩自然是半點也不相信。倒是出了五太公家之後,曹肅打趣地笑道:“我看是那什麼高大師自己同女婿吵了嘴,恨不得生兩個兒子來去把女婿猛揍一頓還差不多!”越冰瑩在覺得好笑的同時,倒還當真覺得有些可能。
可是,那個大坑,究竟是不是“葬天雷”造就的呢?倘若真是和“葬天雷”有關係,那麼,謝輕塵又會去了什麼地方呢?莫非真的只好在這裡等着他的——不!他不會死!他說過的!
他會回來的,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