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世間真僞不相兼,只爲才情賦自天。
班馬文章由夙慧,庾鮑詩句實前緣。
牙琴須遇知音解,卞玉還逢識者憐。
不是美人案聽得,空令雅韻落前川。
話說柳友梅到了次日,乃是二月花潮,天氣晴和,鶯花繚亂,那花間的百鳥,嬌滴滴在枝上弄晴。柳友梅書齋曉起,不覺遊興勃勃,又急要曉得那雪太守詩題的意思,記得夜來竹鳳阿約遊西湖,隨即梳洗畢,吃過早膳,身上穿一領水墨色衣,頭戴一片氈巾,手執一柄棕竹扇子,腳上穿一雙紅方舄鞋,飄然有凌雲氣概,真濁世之佳公子也。稟過母親,就叫抱琴跟了,一徑到竹鳳阿家來。
恰好纔到中途,望見竹鳳阿已同着楊連城、劉有美,駕着蘭舟,迤邐的蕩將過來。抱琴先看見,叫道:“竹相公哪裡去?家相公在此。”竹鳳阿道:“來得正好!”抱琴先跳上舡,把纜系在綠楊之下,隨接了柳友梅下舡。竹鳳阿見了柳友梅,因說道:“昨晚相約,今早見天氣好,弟恐辜負花晨,特駕小舟,屈了楊兄、劉兄,與吾兄同往西湖一遊,不道吾兄先已移玉,可謂知己有同心也。”楊連城道:“這纔是有約不忘。”劉有美道:“昨晚詩題想今日定要做了。但友梅兄可要曉得那詩題的意思麼?說起來,只怕友梅兄,不喜殺還要想殺哩!”柳友梅道:“詩題的意思,弟實不知,今日正要請教鳳阿兄。難道兄已預先曉得了麼?”劉有美道:“小弟倒已預先打聽着了,才與二兄說過。鳳阿兄也道‘如是,如是,不差,不差’!若友梅兄要我說,昨日罰小弟的酒,今日要吃還我,若不吃,小弟只推不知罷。”竹鳳阿道:“這個容易。”不一時,舟人排上酒來,竹鳳阿道:“劉兄且請飲一杯,潤潤喉才說不妨。”劉有美道:“兄等難道倒不吃?”竹鳳阿叫將大杯來斟上酒,遞與劉有美,次連城,次友梅,最後自己也篩了一杯奉陪。單有劉有美的酒量原高,拿起酒,一飲而幹,一連飲了數杯,乘着酒興,說道:“昨日詩題,兄等道是哪個出的?”柳友梅道:“是府裡出的,學裡傳來的。”劉有美道:“是學裡傳來的,卻不是府裡自出的。”柳友梅道:“怎麼不是府尊出的,卻又是誰出的?”劉有美道:“小弟也不知。昨晚別後,小弟一向有一相熟的舊鄰,現在杭州府做書手,府中消息都曉得,昨日返舍,就遇着他在舍下了。小弟與他偶然談及,他對我說,‘詩題是太爺的一位小姐出的’。你道天下有這樣聰明女子麼?可不令人想殺!”柳友梅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兄要着魔矣。這樣說起來,那小姐一定能詩的了。但世上難得才色兼全的女子,有才者未必有貌,有貌者未必有才,即或有貌有才,而無一種才貌的風情韻致,亦與無才貌者等;有才無貌,不可謂之絕色佳人,有貌無才,不可謂之女中學士,有才有貌,而風情或減,韻致歉然,亦如嚼蠟便無味矣。”“那小姐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惟女工針指,件件過人,至於詩詞一事,尤其所長,就是雪府尊刻的《嘯雪集》,倒有大半是小姐吟詠的,難道不是才色兼全鍾情女子麼?”竹鳳阿道:“兄知其一,未知其二,雪小姐的才貌,果然是仕女班頭,但我敝年伯的意思,必要配個文章魁首,爲此出這詩題,雖試士,實欲擇婿耳。”柳友梅聽說,心上也不覺暗暗歡喜,想道:“我柳友梅若題破了雪小姐的詩題,便不患佳人難遇矣!”便一心想着雪小姐,不覺詩興勃勃,如有所得,對着竹鳳阿道:“既如此,當吟成才士句,接續美人緣也。”竹鳳阿道:“正是!今日乘此春光,賦詩飲酒,亦一樂事,且請吟詩。”楊連城道:“詩不成者罰酒三巨觴。”劉有美道:“小弟詩是骨樵阜>啤晗?
柳友梅望見,神馳了半晌,方說道:“人家有如此標緻女子,豈非天姿國色乎!昔人云,‘欲把西湖比西子’,今則欲把西子比西湖矣。”劉有美也驚歎道:“果然天姿國色,絕世無雙。”竹鳳阿道:“但不知此是誰家宅眷。”柳友梅道:“莫非就是雪小姐麼?”楊連城道:“觀其舉止端詳,大約非小人家兒女。”竹鳳阿道:“若果是他,正友梅兄所說才色兼全的女子矣。但這樣女子,得一尚難,如何有兩?”劉有美道:“好歹明日訪他個下落回去。”
四人說說笑笑,不覺金烏西墜,玉兔東昇,那官船兒早已開去。是夜月色如銀,夕嵐如碧,四人由斷橋至蘇公堤,直至六橋,步月而歸。回到船中,洗盞更酌,盡歡方睡。
只有柳友梅自見了二美人之後,心下想道:“若得如此佳人爲婦,我柳友梅便三生有幸矣!”但不知他是誰家宅眷。又見朋友在船,不好十分着相,睡在船中,卻一夜不曾閤眼。正是:
山色有情留客賞,湖光無意戀人遊。
東風似與才郎便,飄墮詩聲到隔舟。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