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甚曰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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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之顏師古注
“孽,二十萬兩啊,我到現在還睡不着!”俏麗的女孩子趴在牀上,兩條白生生的小腿上下踢騰,見旁邊的男孩子默不作聲,遂繼續興奮地飈出話來。
“二十萬兩,我們那時想也不敢想過的!”
“我要在西湖邊買座小樓,三層的,從窗戶正好可以看到夕陽晚照,塗硃紅的漆,屋檐要高高飛起來……”
“然後在蘇杭都盤幾間絲綢鋪子,找老掌櫃的來打理,有進帳不說,一年四季我都有新樣衣服穿。”
“然後買匹伶俐的小馬兒——兩月前那玉石色的我就喜歡得緊,也不知賣出去沒有。”
“奧,對了,還要把醉煙樓的招牌的大師傅挖過來,讓他天天給我做西湖醋魚吃,一次做兩盤,一盤放香菜,一盤不放香菜……”女孩子邊說,邊咯咯笑着。
“孽,你怎麼不說話呢?你沒什麼想要的麼?說啊,你想要什麼?”
於是一直沉默的男孩子站起身來,說出一句話。
女孩子臉色一下變了……——
“前面什麼事?路都堵住了?”青離勒住馬頭,手搭個涼棚望去。
不待別人答話,有聲嘶力竭的大喊從烏壓壓看熱鬧的人羣中傳出來:“我家的寶貝啊!還我家的寶貝!”
難道是白日搶劫不成?
青離就知道,雲舒聽了一定會擠進去,於是也只好跟着。
包圍圈裡頭是五六個人,一個窮酸的書生模樣的委在地上,身邊散着幾張銀票,旁邊立着四個光鮮肥壯的家丁,背後是金漆的大門,寫着斗大一個“當”字。
“不是賠你五千兩銀了麼?還要怎的?”爲首一個家丁不耐煩道。
“那是我家傳家寶貝,從東漢時傳下來的,二萬兩也不止啊!”書生哀告道。
“你自己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上頭是你手印不是?別說你不認得字!”家丁拿出一張文書來晃了晃。
“拿上銀子回家去吧,告官你也告不贏的。”另一個家丁出來安慰一下,可也只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罷了。
此時青離從觀衆小聲的議論中,已經明白個大概,這不是白日搶劫,卻比那更可惡——搶劫的話好歹還有官府作主,而這樁巧取豪奪中,沒人能幫那個受害者。
這是一家當鋪,匾額上寫着“廣進當鋪”四個鎦金大字。
當東西的規矩,若到期物主沒有來贖,東西自歸當鋪所有,如果當鋪丟失了物主的東西,同樣要賠償,但這賠償一般都是一個固定的額度,可能遠遠小於所當之物的價值,不過,來當東西的人多半是急着用錢,別說想不到這一層,就是想到了,也大多是形勢所迫,顧不上。
這家當鋪就是鑽了這樣一個空子,有客人來當價值極高的物品時,進門時便禮遇有加,也開出高高的當價,哄人簽下一個文書,規定當鋪若丟了這物品,對物主的賠償最多不過五千兩。
所以這東西便一定會萬無一失地“丟了”。
就拿書生這寶貝來說,當銀五千兩,賠銀五千兩,不過一萬兩而已,而當鋪轉手把東西一賣,至少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會流水樣進來。
話說回來,這沙裡淘金的功夫,自然也是天大的本事,城北華泉當鋪本來是這城裡第二大的,看廣進這般,眼紅了,也動了歪主意,不料弄進塊假玉,白白賠了八千兩銀出去,氣得那掌櫃口吐白沫,一口氣沒上來竟歸了西,從此廣進當鋪在這城裡更是笑傲江湖。
以上這些內容都出自青離身後一個半老婦人的口中,顯然她對這家當鋪的掌櫃是知根知底的,這會兒,她又嘖嘖道:“這張麻子以前黃金黃銅都分不清,這會兒倒會來這麼一出。”
“你還不知道哪?還不是娶了一個識貨的老婆?”另一個黃臉姑婆小聲應道。
“怎麼不知道,所以怪道呢,那老婆不就是王家繡房的二丫頭麼,從小看着長大的,一手針指倒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可沒聽說能鑑寶哇。”
“嗨,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這張麻子自打續了這個老婆,臉上的油光是一天比一天多啊。”
“我聽說啊,張麻子老婆是有個叫赤什麼珠的,往寶貝上一蹭,就知道這東西值不值錢。”又一個尖嘴的婦人插話道。
“世上有那樣東西麼?”
“怎麼沒有?蘇家妖孽,聽說過沒?六年前據說就是偷這個東西,栽了大跟頭了!”
“你聽誰家說書的講的?順嘴就能掰,誰信。”前頭那兩個笑起來擺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青離聽說蘇家妖孽,心下一動。
蘇妖瞳、蘇孽瞳,六七年前橫行天下的盜聖姐弟,與她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是個月亮很好的夜,她到溫泉裡去洗淨身上血跡,他們也正在那裡脫下身上的變裝。
一眨眼工夫,一個耄耋老叟與一個妖豔婦人化作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得她呆了。
而那兩個,也看見她一身的血。
真是夠坦率的見面……即使沒說話,也互相猜到對方七八分。
當時她握緊了劍,不過很快發現那兩個沒打算理會她,繼續去掉身上因變裝而粘附的東西,後來索性跳下去洗了。
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都赤條條的,但讓人完全不會覺得不潔或猥褻,相反,那是非常乾淨,非常漂亮的一個畫面。
他們旁若無人地站在齊腰深的泉水裡洗着,不時有水珠滑過白皙緊緻的皮膚,在月光下閃出剔透的晶瑩,兩個人彷彿本來就是水生的小妖精一般。
兩人長相幾乎一模一樣,都是下頦尖尖的小娃娃臉,像永遠長不大似的,斜菱形的眼睛,眼角微微飛挑,配上自然上彎的笑脣,顯出一種拽兮兮可又讓人捨不得生氣的神氣。最爲令人驚歎的是,無愧妖瞳孽瞳之名,二人的右眼是常見的烏黑,左眼卻都是一色水藍,藍得像高原上的湖泊。
而由於性別不同,這極爲相似的面貌卻帶來別樣的氣質,跟其他女孩子相比,蘇妖多了幾分棱角,清爽中透着一絲嬌俏,蘇孽則略帶男生女相,眼睛一眯,自有一種不可言傳的妖媚。
兩個稀里嘩啦洗完了,嘻嘻哈哈撈過衣服來圍上,抓起剛纔隨意丟在岸邊的一個青布包裹,一陣風樣消失在遠處迷濛的月光裡。
後來月亮好的夜裡,青離時常會想起那個場面,兩個坦然、隨性、飛揚跳脫的小妖孽。
……即使在他們出事以後。
他們出事是在六年前,青離也是聽的傳聞,只知道個大概,據說是去偷宗武侯府一個什麼寶貝,卻沒想到被人料中,早設下重兵埋伏,蘇妖中了一掌一劍,蘇孽斷了隻手,兩個還都從懸崖上跌下去了,雖然沒找到屍體,按說也都是活不成的。而這結論的一個重要佐證是,後來這六年中,他們確實銷聲匿跡了。
青離想着,擡眼看見雲舒天翔,突然想到,當時伏擊妖孽的捕頭好像聽說姓沈,說不定他們知道詳細呢,於是一時好奇心起,打聽起來。
(七十八章饕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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