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俗語,見於《三國演義》
“你們查案,若推於鬼神,那便無案可破。所以,若鎖眼中當真看到另一隻眼睛,只能相信,是人的眼睛。”青離道。
“是極。很可能是有人被囚禁,聽到聲響,自然往外看。”雲舒一邊應着,一邊用利斧劈那銅鎖,發出巨大的響聲。這是在那城西北郊的荒宅的一樓,昨日他們限於時間,只檢查了十餘間房,因爲始終覺得有不對之處,今日繼續來勘探。
“三樓十二間房全查過了,都是空房。”天翔提着斧子從樓梯處下來,道。
青離突然覺得,他倆要是去做響馬,似乎也挺合適……
“是麼?二樓昨日你六間我五間,也都查過,現在這卻是最後一間了。”雲舒答道,手上用力,卡鏘一聲,這間房也終於開了。
“又是空的”,他擦擦汗,語氣裡略有一絲失望。
然而迅即他眼睛又亮起來,大聲喊他哥道,“來看看這間,是不是有不一樣?”
青離亦已經發現,這間比那些更空一些——甚至缺少那些厚厚的浮塵與牆角的蜘蛛!
三人一下來了精神,入內細看,地上四個白跡,按常識說應該是牀腳的印子;樑上灰濛濛的,卻有一道乾淨得很,不知是何緣故;另外,房內幾處銅錢大小的淡紅痕跡,有可能是經過擦拭但未完全處理乾淨的血痕。
“蒼蠅!”這時青離聽到空中嗡的一聲,率先叫出來。
若是有個外行的,聽到這聲肯定會奇怪,晚春時間,出現個把蒼蠅,有什麼好驚訝的。
然而對他們三個來說,這蒼蠅不啻於指路的仙人。
在蒼蠅落下的一個土堆裡面,他們挖出了一個年輕女子,女子穿着精美,面容驚恐,眼球鼓出,舌頭外吐,脖子上一道青紫勒痕,看來是死於勒殺,皮肉尚有彈性,亡故應不超過兩三日。
“可惡!”天翔低聲罵了句,因爲這已經是他們來到長安的時間範圍內了,居然還有兇案發生。
三人又細查女子身上,有些細碎瘀傷,都不致命,大概是掙扎時所留,喉嚨中有所傷損,可能是被人灌過啞藥,不能發聲,並且,不出所料的,女子已是婦人。
天翔雲舒此次前來跟本地官方是打過招呼的,既然已經查到了確鑿的線索,便很快前去長安的衙門搬來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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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在茂盛的荒草下面,起出一十三具屍骨,經仵作分辨,死者俱爲年輕女子,最早的幾具已完全是骨骸,死亡時間當有四五年了,餘下的兩三年的也有,近一年內去世的也有,新亡故的,面目還能辨認,與衙門裡留存的走失人口圖影一對比,果然都相符,看來確實是那幾年懸而未決之案的受害者了。
這一忙活,整整是一天。直到二更,天翔雲舒看看太晚,交待衙役們不要將消息聲張出去,以免引起恐慌,然後封鎖了現場,留幾人值守,餘者各自回家歇息,而他們跟青離三個,也先回三絕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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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看月亮毛成那樣就知道今兒要下大雨,快着些!”天翔打馬道,此時風已很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三人剛進了客棧大門,黃豆大的雨點便砸下來,頃刻連成一片水簾,又連成水天水地,一道道驚蛇劃開漆黑的天幕,將一個五月的深夜映得陣陣慘白——這簡直是幾十年不見的一場大雷雨。
青離回到三樓房間,發現走時窗戶沒鎖好,此時已嘩嘩漫進水來,慌忙衝去關,到窗前,卻是猝不及防一個大閃,晃得她哎呀一聲。
半個天空的白光裡,她心下好生一驚:彷彿看到下面路上一個人跑過去,那人足有一丈二高,簡直像個廟裡供奉的金剛。但想細看時,閃電已經過去,四下陷入一片黑沉,戰車一般的雷聲隆隆駕到,震盪着人的耳膜與內心。
待她回過神來,身上已被雨潑得透溼,忙掩上窗抽身回來,換了衣裳,又抱怨兩句這鬼天氣——剛纔也許是她眼花了,從初更起就狂風大作,有常識的人不會這時還出門,出門也至少帶把傘吧。
狂雷暴雨,本來駭人,偏生前兩日聽的鬼故事又忍不住往腦袋裡鑽,青離在牀上翻騰幾遍,睡不着,倒出了一身冷汗,索性起來,去找雲舒他們講談案子。
起初還擔心他們睡了,沒想到,過去一看,已經討論得熱火朝天。
“我想,這案子是否與三絕樓有甚關係?”雲舒道。
“怎講?”
“我們第一天聽的,荒宅鬧妖鬧鬼,是不是就是擔心有人*近那裡,故意放出來的風?”
“‘子不語’的故事自街談巷議四面八方蒐羅,每日不同,難道你說個個案子都跟三絕樓有關?”天翔道。
“唔,也對。”雲舒被這反駁說服,一時重新陷入苦想。
“你們記不記得皮南?”青離突然插話道,“那晚我不小心撞了的那個。”
二人點頭,那長相的人,見過很難不記得的。
“我覺得此案應從他入手。”青離又說。
“爲何?”二人異口同聲。
“今日在那宅中,我好像聞到一絲幽蓮般的香味,當時覺得似曾相識,剛纔纔想起來,正是那皮南身上薰用的——此案兇犯就不是他,十有也怕與他有關。”
雙子對視一下,眼中放出光芒來,這無疑是條極重要的線索。
“正是!他也是樓中客人,明早找小二拿名錄一查,不愁找不到人。”天翔笑道。
這時,門上響起三聲輕叩,一個清亮中正的聲音傳入,“沈公子可是住這裡的?”
雲舒一臉寫了“這時節地方,會是誰來?”幾個大字,前去開了門。
門口立的是個女子,二十五六模樣,身材高挑,素顏未妝,劍眉星目,颯爽奪人,一把青絲斜挽着,衣着上卻似乎是個書童打扮。
青離看雲舒臉上笑意慢慢從詫異中漾出來,後來竟極是驚喜,喊出一聲,“霜姐姐!?真的是你?”
奧,可不是,這就是那天唱書童博得滿堂彩的戲子麼。
“這雨將我困住了,閒來翻看客人名冊,居然還真的是你們!”,霜官眼中也閃動光芒,伸手拉過雲舒來細看,合不攏嘴地道,“是雲舒吧,還是天翔?一晃長這麼大了,天哪,天哪……那時跑來後臺,我還能託着胳肢窩把你們舉起來呢……”
青離聽着好笑,其實她比他們也大不了五六歲,但那時中間正隔着孩子到大人關鍵的幾年,她又生得高,所以倒像是兩代人似的。
雲舒頗爲親熱地將她迎進來,天翔也趕忙看茶送水的,一臉真誠的高興——青離似乎覺得,他臉上總是掛着笑,但這時纔是真正的高興。
三人寒暄起來,一時間竟彷彿回到過去的世界,把青離給晾在一邊,而且大說大笑,多有狎近越禮之處。
不過青離並不惱,她能理解這種感情。
就算在十年前,他們大概也不曾這等親密,而現在,他們不是在擁抱霜官,而是在擁抱那一去不返的美好時光。
何況,就像老子說的,失道而後德……失義而後禮。禮數的產生正是爲了抑制成人心中的淫邪,而他們現在這樣,反而是因爲感情停留在孩子那時的階段,純潔不染,何用禮數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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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來得急去得也迅,到天矇矇亮,外頭雷止電息,霜官終結了永昌侯家廚娘養的一隻大黑狗哪一胎生了幾隻小狗的話題,起身告辭。
天翔雲舒送到門口,一句“慢走”沒說出口,外頭忽然傳來極恐怖一聲尖叫:殺人啦!!——
(六十五章畫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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