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賢妃娘娘忽然又出了幺蛾子,說承歡殿越來越熱,自己身子益發重了,每夜熱得睡不着云云。明宗便與貴妃一同來商量她,看是多用冰還是想換地方。
賢妃裝模作樣地想了很久,才託着下巴笑問明宗:“舍不捨得讓凌婕妤將仙居殿借我住一個夏天?”
明宗便爲難:“她一個小小的婕妤,如何能搬到承歡殿來住?光這傢俱,她用着就逾制。”
貴妃一聽就笑了,推了明宗一把:“賢妃妹妹又不是要佔了仙居殿不回來!讓凌婕妤暫時去跟魏充媛擠擠也就是了。朱鏡殿那裡地方大,魏充媛是個明白人,偏殿的邵才人又安靜。三個人定然相得的。”
明宗想了想,點頭應了,留了趙貴妃聽賢妃的其他要求,自己便走了。過一刻又讓孫德福過來叮囑兩個妃子:“仙居殿雖然涼快,但賢妃夜間不可太過貪涼,傷了胃氣。貴妃記得暫時不給賢妃送竹簟,先讓她習慣習慣。”
孫德福回過頭又悄悄給貴妃賣好:“太后惦記龍胎,貴妃娘娘不如早些將這些相關事等告訴太后皇后一聲,也讓她們有個譜。”
趙貴妃便滿面笑容地謝孫德福:“謝謝公公提醒。過幾天賢妃過生辰,嬪妾會在仙居殿設宴給她賀壽,孫公公有空來吃兩杯酒?”
孫德福並不應承,含混帶過,自去了。
趙貴妃知道這是皇帝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知會皇后,心裡冷笑。不過想到皇帝聽說自己哭了半夜便怒氣衝衝真的賜了自家兄長侍妾,結結實實地打了福寧的臉,可見還是心疼自己的,想起福寧的話,又柔腸百轉,猶豫不決起來。
翌日,鄒皇后終於定下了心神,令採蘿去悄悄請了孫德福來,將陪嫁庫房丟東西的事情直言相告,並請孫德福暫時不要告知明宗。鄒皇后自我安慰:“也許是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孫德福聽說此事鄒皇后竟然連花期和丹桂都瞞着,心下覺得十分詭異,斟酌了一下,婉轉相勸:“娘娘說的是,最好是想多了。娘娘能告知小人,小人十分榮幸。不過,除了小人這邊,只怕另一邊,”說着,朝興慶宮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該提前有個交待纔好。”
鄒皇后馬上明白了過來,感激地衝着孫德福微微欠身:“是,我疏忽了。”
孫德福忙口稱不敢,躬身一禮,告辭而去。
他這樣不拖泥帶水,鄒皇后心中大安,便令採蘿悄悄告訴丹桂一聲,其他人不要再說。
採蘿聽如此說,忍不住問:“娘娘,不告訴花期姐姐和橫翠麼?”
鄒皇后目光一冷:“花期拿着庫房鑰匙,橫翠管着宮裡的巡衛。我此時告訴她們倆,就是逼她們倆請罪了。”
採蘿單純地一臉贊同,點頭道:“也是。這樣的時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大家安生過日子的好。”嘮叨完,忙去尋丹桂了。
鄒皇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漸漸冰寒,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果然,過了五日,貴妃便命人在仙居殿排了宴席,並緩歌慢舞,慶賀賢妃的生日。
賢妃親自去請裘太后,餘姑姑在長慶殿大殿上代賜了一支翡翠簪子,只說太后身子不適,加上今日該吃齋,就不去打擾大家的興致了。賢妃樂得不見裘太后行規矩禮節,領了賞便笑眯眯地去請明宗,又被孫德福預先在路上攔住,說聖人稍等會兒就過去仙居殿,讓她別大日頭底下跑來跑去的,提防中了暑。
賢妃心內得意,便忍不住想諷刺鄒皇后,嬌笑道:“嬪妾是個粗人,可沒那麼嬌貴,轎子上幾步路,左右不曾下地沾熱氣,怎麼就能好好地中了暑。聖人就是會心疼人。”
孫德福便笑道:“娘娘健壯是社稷之福,不過小心沒有過逾的,娘娘總是要聽聖人的話纔好。”
賢妃更加高興,隨手賞了孫德福一支白玉如意,才笑嘻嘻地轉向仙居殿。
孫德福便看看手裡的白玉如意,想到裘太后剛賜給賢妃的不過是支翡翠簪子,便冷笑一聲,搖搖頭,一擺拂塵,自去了。
待賢妃到了仙居殿,衆人已經堪堪來齊,單差一個劉美人。
貴妃正向着德妃嘆氣:“好容易湊齊一次,連方婕妤和文婕妤我都去聖人那裡討下了先出來給賢妃慶生的旨意;如何劉美人非得遵着皇后娘娘的話自己關了自己的禁閉?聖人倘若問起來,這豈不是又要讓皇后娘娘坐蠟麼?”
德妃便湊着挑撥:“皇后娘娘只是讓她抄頌,什麼時候說過禁足的?這是她自己在使性子,就不怕皇后娘娘和賢妃因此生了嫌隙?!”
皇后和賢妃難道還曾是好姐妹不成?!
貴妃不由得暗罵德妃刻薄,回頭看賢妃來了,便忙笑着站起來:“賢妃妹妹來了?今日你是壽星,別怕越禮,坐首位罷!”
賢妃施施然走到首位榻前,拿腔拿調地坐好,就像皇后每日跟貴妃問事一樣,問道:“貴妃姐姐,剛纔在說什麼?誰不肯來?”
貴妃看她居高臨下的德行,本來懶得搭理她,但忽然想到福寧說過的話:“多事,大事,不要管,不要問”,便微笑着調侃道:“回稟賢妃娘娘,不是什麼大事,一個小美人來不了而已。”
德妃和衆女便都掩口笑。
誰知賢妃卻不笑,還一本正經地繼續問:“哦?卻是哪個小美人如此繁忙,本宮親自去請可好?”
貴妃便似撐不住一般,也破功笑罵道:“瞅這架子拿的,跟個人兒似的——是紫蘭殿的劉美人,前幾日私闖清寧宮衝撞了皇后,被罰抄頌女誡女則呢。”
賢妃便搖頭,笑着先向貴妃拱手致歉,方道:“姐姐莫要糊弄我,我都聽見了。德妃姐姐說的,皇后娘娘又沒有禁她的足,爲什麼不肯來?分明是嫌我不過一介妃子,年老色衰不得寵罷了!”
說着,又斜一眼正在扭頭跟自家侍女私語的崔充容,冷哼道:“就像這席上,便是裘昭儀、沈昭容,都安安靜靜地聽着咱們姐妹說話。這名門大戶的崔充容便不一樣,寧可跟宮女聊天,卻不肯消停片刻以示尊重!”
崔充容聽到點名,便正過頭來看她一眼,然後從容站起,微微低着頭,由賢妃諷刺,待賢妃說完,方道:“啓稟賢妃娘娘,及各位娘娘,婢妾領着紫蘭殿,既然娘娘們責怪劉美人,便是婢妾有失職。婢妾出門時招呼劉美人,是她道身子不適所以不來,婢妾也不好勉強。然此刻她又回貴妃娘娘的話說是因爲皇后責罰,婢妾覺得奇怪,是以讓宮女去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就疏忽了禮節,是婢妾的不是,請娘娘恕罪!”
話入情入理,事清楚明白。規矩又沒有說上位者閒聊的時候下位嬪御便連話都不能說了。擺明了是賢妃要找崔充容的茬兒。加上衆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採選時發生的那場大鬧,也都會意是爲了什麼,便都靜默不語。
賢妃好容易能發作崔充容一回,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喲!堂堂禮部侍郎家的千金大小姐,皇后娘娘口中‘不似尋常婦人’的崔充容,又怎麼可能在禮節上有丁點的疏忽?分明就是你平常便對本宮諸多不屑,纔會在這種時候也不顧禮儀,便是劉美人不肯來給本宮慶賀生辰,只怕也是你平日裡帶壞了!才讓她變得膽大若斯!”
崔充容此刻不再爭辯,跪倒在地,口中只晴朗地道了一句:“婢妾的不是,請娘娘息怒,恕罪。”便不再說話,靜靜地任賢妃發作。
賢妃自己卻是越說越生氣,一掌拍在案几上,便喝命旁邊站立的內侍:“來,給本宮掌嘴!”
這一句出口,場中便一片寂靜。
沈昭容早就忍不住了,聽了這話更是面寒似鐵,雙手扶案便要站起。同座的裘昭儀連忙在案下死死拽住她的衣裳。沈昭容便轉頭看裘昭儀,卻見裘昭儀擡擡眼皮,掃了一眼崔充容。沈昭容便也去看崔充容,卻見此姝跪在地上,穩若泰山,絲毫不見驚慌憤怒,不由便也鬆了雙手,坐回榻上。
這番作勢自是逃不過坐在對面的德妃的眼睛。
德妃看着裘昭儀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沉穩,而沈昭容那樣火爆的脾氣竟然能聽裘昭儀的勸,心下暗生警惕:這二人若聯起手來,又有裘太后撐腰,後宮內,怕只有後座上的那一位才能壓制得了了!
貴妃卻沒注意到這些,只是覺得賢妃鬧得不像了,溫聲勸道:“罷了,賢妃,今兒分明你生日,大家來是哄你高興的。崔充容也沒怎麼着,你幹嘛發這麼大火?動了胎氣可怎麼好呢?罷罷罷,一會兒姐姐我多敬你幾杯,再罰上崔妹妹三杯酒,你就放過此事,如何?”
賢妃早知道打是打不成崔充容的,只不過嘴癮必須要過一下子,聞言便氣哼哼地不搭話。德妃看她撅着嘴,心內好笑,但還不得不湊趣,便笑着說:“瞧瞧,快做孃的人,脾性還像個孩子呢!貴妃姐姐不要理她,讓她氣去!一會兒聖人來了,看她怎麼跟聖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