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充儀再次醒來時,除了又沉默了許多,基本恢復了正常。
至少,知道鬆開手,放開人,知道給明宗行禮了。
明宗拉了她起身,半摟着她坐在自己身側,憐惜萬端:“好些了?”
鄒充儀青白着臉色,微微點點頭,垂下眼簾。
明宗也默然下去,半天,方道:“田田,這次的事情,你我都需要時間過這個坎。相信你有了塊心病,朕也一樣。我們倆之間,本來已經好了。但因有了這塊心病,我恐怕,我們都需要時間再次彌合裂痕。雖然我不願意——因爲這樣一來,稱心如意看笑話的,只有那些設計這次事件的人。但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我們迴避不了。而且,我想,我恐怕還要讓你失望一次。這次的事情,我不能大張旗鼓地查。”
鄒充儀猛地擡起頭來,眼神中滿是震驚、不信!
明宗伸手撫上她的秀髮,目光中帶了憐惜、傷感和歉疚:“田田,你很聰明,你明白的。真的不能明着查。朕不僅僅是要名聲要面子,朕還要你。”
鄒充儀立即反應了過來。
不錯,如果真的把事情擺到明面上來查,那就要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公諸於衆——
那跟宣佈自己已經被**了,又有什麼區別?
朝野上下多得是惡毒小人,一句流言傳來傳去,只怕真正到了民間,就會變成自己不是被賊人設計陷害,而是主動與人通*;被戴了綠帽子的明宗卻一力迴護,自己是真正的狐狸精轉世,專管惑主誤國,云云,云云。
——自己不用想,就猜得到那些人會有多麼興高采烈,多麼暗地叫好。
所以,如果還想把自己留在身邊,明宗就萬萬不能張揚這次的事情!
而受了這等奇恥大辱,明宗還能夠把維護自己的聲譽放在頭一件大事上,這說明,明宗這個皇帝,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肯拿自己當槍使的帝王了,他已經從心底裡,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丈夫!
他正在真真實實地保護自己的妻子!
鄒充儀頓時滿眼是淚,一頭扎進了明宗的懷裡,哭了起來。
“四郎,我就算立時死了,也值了……”
明宗知道她完全領會了自己的好意,心中感慨,口吻便多了些欣慰:“田田,你能明白我這片心,我不論爲你做什麼,也是值了的……”
明宗令看似恢復正常的孫德福調動手裡的隱衛力量,去徹查此事:“朕是天子,沈邁是羽林總管,鄒氏曾經是中宮皇后。有膽子一口氣把我們三個都設計進去,真是天大的手筆,如鐵的心思。朕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在朕的皇宮中埋了什麼樣的內線,才能把這種事情都這樣輕描淡寫地做將出來。你領着兩省,還兼管着一半神策軍,如果你還查不出來,朕恐怕,朕明日就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割了項上人頭。”
話說得很重,重的孫德福滿頭滿身都是冷汗。
孫德福去找沈邁問當時的情形,被沈邁一頓拳腳打了出去:“沈刀死了!知道當時所有情景的人已經被他們殺了!十七枝弩箭射成了篩子!你的隱衛當時在哪裡?你的神策軍當時在哪裡?你不找你的人問責,竟然還有臉來問我事情經過!孫德福,你怎麼不一頭撞死去!?”
孫德福呆立在沈邁的羽衛處所門外許久,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明宗聽說此事,冷笑一聲,轉身叫來洪鳳:“去尋你郭師兄,讓他這幾日跟着你師父,你師父要出事。”
洪鳳嚇得後背直冒涼氣,頭一回,沒有乾脆利落地領命辦差,而是兩隻眼睛睜圓了問明宗:“聖人說的出事,是出什麼事?”
明宗擡手飛了一斗墨汁砸了他個滿頭滿臉:“什麼事?!不跟着他怎麼知道是什麼事?他如今連查人先查己這個最基本的規矩都忘了,還不算事嗎?你她niang的是朕的子民,給你吃喝穿住的都是朕,別老一副他纔是你親老子的德行,朕看着不高興!”
洪鳳連擦臉都沒擦,忙不迭行禮稱是,轉身就跑了。
明宗氣得直敲桌子,揮手又砸了一方硯臺。
又過了三天,桑九纔敢告訴鄒充儀花期已經來過了的事。
鄒充儀沉默下去,半天才問:“她來做什麼?”
桑九低下頭:“來拿細軟。”
細軟?
她是家奴,一身一口,一衣一飯,哪一樣不是自己賜的?她哪裡會有什麼細軟?!
哦哦,是攢了多年的賞賜吧?
而且,那些賞賜,不僅僅是自己賞的吧?
鄒充儀眼中都是冰冷,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微笑:“必定還說了什麼罷?”
桑九沒有擡頭,卻一字不瞞:“很高興,讓我們稱呼她鄒姨娘。”
鄒?!
對,自己的家奴麼,自然是賜了鄒姓的。
只是,自己允許她用鄒姓與人爲妾了麼?
不過,看來,是很樂意很樂意給沈邁做妾的吧?
呵呵,看來,前世那個自己認爲是受了自己的連累才委委屈屈去給沈將軍當妾的花期,應該也是歡呼雀躍的吧?
甚至,恐怕,也是她自己爭來的吧?
鄒充儀冷笑起來:“鄒姨娘?我鄒家從無女兒與人做妾。這個鄒字,我恐怕她是用不了的。九娘,你給我聽好:什麼時候沈邁說要正式納她了,你什麼時候傳我的話,令府裡將她一家子都給了放籍書,恢復他們的本姓,而且,再也不許他們進我鄒府的大門!”
這不是放籍,這是驅逐。
桑九在心裡暗暗點頭,口中恭順應下,又道:“橫翠醒了,但花期不願意見橫翠,橫翠也沒有作聲。”
鄒充儀再次冷笑:“不願意?怕是不敢吧?”
橫翠可不是傻子!花期這樣憋不住的滿心歡喜,看在橫翠眼裡,難免不會想起那個與先沈夫人面目酷似的採蘿——若果然被橫翠把前因後果、幾件事統統聯繫到一起,以橫翠的性子,只怕衝上去掐死花期的舉動,她都能做得出來!
桑九不再接話。
花期得意洋洋的神情,趾高氣揚的說話,不必完全告訴鄒充儀。
因爲鄒充儀都能想象得到。
桑九明白,所以不想在鄒充儀的傷口上再次撒鹽。
鄒充儀平復一下心情,方再次吩咐:“這陣子讓橫翠鬆一鬆,我擔心她太聰明,又太念舊,會受不了。”
桑九聽了這話,反倒微微笑了一笑:“娘娘,橫翠比您想象中的那個小女子,要堅強得多。尤其是,如果讓她知道了花期本來的樣子之後,只怕,會更加堅強,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