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充儀歪倒在胡牀上,伸手揉着自己的腮幫子嘆氣:“臉都笑僵了!”
桑九上來,推她坐起,站到她背後,幫她揉着額角太陽穴,嘟囔道:“這羣人要就來這一次還好,若是以後天天來,不要煩死人了?”
橫翠挑簾進來,嘴裡也嘟嘟囔囔地抱怨:“咱們這兒到底還是不是冷宮了?瞧這人來人往的,比在清寧宮時還熱鬧!”
桑九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就是這話了!”
鄒充儀卻無視這些,想了想,皺眉道:“花期好些麼?”
桑九橫翠對視一眼,都發現了對方眼中的瑟縮:是啊,花期分明已經氣壞了,這個時候,即便是有閒心,誰不瘋了,惹她幹嘛?
鄒充儀斜睨了她倆一眼,也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損她倆:“喲!這時候都蔫兒了,剛纔也不知道誰,笑眯眯地把她牢牢地釘在我身邊,還有一個是誰來着,一看人多,直接開口攆她回房……”
桑九橫翠趕緊撲上來,一左一右地捂鄒充儀的嘴:“娘娘!”
鄒充儀呵呵地笑,一手一個抓住,輕輕嘆口氣:“去把她叫來吧,說我有話問。”
橫翠看了桑九一眼,搶先道:“桑姐姐是掌事大宮女,你去!”
桑九悻悻地站起來,又嘟囔了一句:“就會欺負我!”纔去了。
一會兒,桑九面色不虞地走進來,嘴脣直抿成了一條直線,後頭跟着顯然消了三分氣的花期。橫翠一看就知道桑九吃了她的難聽話,便悄悄挨近了桑九,輕輕握住她的手,趁花期給鄒充儀行禮,偷偷告訴她:“回頭我給你繡塊漂亮的帕子!”桑九輕輕翹起脣角,白了橫翠一眼,背後卻緊緊地握了握橫翠的手,又鬆開,自動站到了鄒充儀身邊,那纔是掌事大宮女應該呆的位置,從前都是花期纔有資格站的地方。
鄒充儀早已瞧見了二人的小動作,只做看不見,只是微微皺起眉頭,散淡開口道:“叫你們三個一起來,是有事商量。咱們這院子如今越發清靜不起來了,你們看要怎麼辦?”
橫翠也跟着皺眉,道:“咱們已經夠低調了,可如果皇后想要讓咱們這兒熱鬧,我恐怕不論咱們做什麼,她總有辦法把人引來……”
桑九便咬咬脣:“要不讓太后下道旨意?”
鄒充儀搖搖頭:“太后或聖人都可以下旨,可是,藉口呢?總要找到個藉口讓他們有個臺階啊!”
花期立即接口道:“不是聽說崔修容大病封宮麼?要不,娘娘也說自己患了病?”
橫翠睜大眼,有些結巴:“可,這些日子這麼多人都來過,都見過咱們娘娘,誰會信她病了啊?”
花期似乎早有準備,微微笑道:“可以說突然染了惡疾,嗯,會傳染!看那些人誰還敢來!”
橫翠張口結舌:“惡疾?”
橫翠忽然咬住了嘴脣,開始上上下下打量花期:惡疾?她是怎麼想出來的?七出第五,有惡疾,爲其不可與共粢盛也。就連三不去中,都繞過了惡疾。她不怕有人以此藉口趕鄒娘娘出宮麼?
桑九卻已經問了出來:“如果說患了惡疾,皇后她們藉口咱們一院子人都不安全了,要把咱們遷往離宮,然後在那裡偷偷向咱們下手怎麼辦?”
見鄒充儀看向自己,桑九雙手一攤:“娘娘,您別看我,真的不是不可能啊!七出三不去,惡疾及奸者不在不去之列,那可是最不能用的一條啊!”
花期臉色一白,連忙道:“娘娘,我沒有那個意思!”
鄒充儀奇怪地看向她:“什麼?”
花期又一滯,囁嚅:“沒什麼……”
鄒充儀揉揉額角,道:“算了,再想想吧!咱們只是嫌麻煩,倒也未必就有什麼事發生。”
橫翠忙道:“其實,也未必全是壞事。咱們這裡的人,一直都過得太安逸,這樣亂一亂,他們也都練練眼睛耳朵,腦子也能多轉轉!”
花期低下頭。
鄒充儀看看她,臉色又黯了三分,道:“散了吧,我歇歇。晚上桑九值夜。”
花期咬住嘴脣,第一個走了出去。
夜。
桑九看已經沒人,拉住鄒充儀直言相問:“娘娘,你到底心裡有沒有底?花期這個樣子,你到底想要拿她怎麼辦?”
鄒充儀垂下眼簾,半天方道:“我已經懷疑她,她也知道我懷疑她,但我不忍沒有證據就處置她,她自然也知道我沒有證據,所以仗着我不忍處置她,她就越來越……”
桑九沉默下去,半天,長長吸了口氣,道:“娘娘,若說作爲下人,婢子自然看着娘娘寬仁會很高興;可同樣的,作爲把前途性命都交託在娘娘手上的一條船上的人,不會有人希望娘娘寬仁到這種地步的。娘娘,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人將花期的所作所爲和您的忍讓縱容看在眼裡,會作何感想?”
鄒充儀愣了愣,顯然心煩意亂起來:“九娘,不要逼我……”
桑九輕輕嘆口氣,低聲道:“娘娘,若您是‘姑待之’的心,婢子覺得,可行;若您真的是閉起眼來由她,婢子僭越,恐怕就要私下裡處置她了!”
鄒充儀一把抓住桑九的手,厲色低聲喝問:“你想做什麼?”
桑九由着她用力,低下頭:“娘娘,宮裡讓一個人消失有很多很多辦法,程充容那是一種,最常用的;還有一些,婢子在興慶宮長慶殿,見識過……很快,沒痛苦……”
鄒充儀手上用力,緊緊盯住桑九:“你已經動手了?”
桑九忙搖頭:“沒有!若無稟報過娘娘,這種事婢子怎麼會擅做主張?”
鄒充儀心裡一鬆,半天,方道:“你不要動她。她現在其實還在搖擺,否則咱們來了幽隱這麼久,竟然這樣平安,並沒有一個人出事,就說明她沒有動手。但是,幽隱現在這樣大出風頭,我猜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會忍不住逼她找機會了。到時候,再說。”
桑九默然,片刻後點點頭:“也好。我會令人盯緊她。”
鄒充儀看她一眼,方看向自己放在腿上緊緊握成拳的手:“你跟橫翠商量人選,不然,怕會打草驚蛇。”
桑九心中一凜,連忙蹲身施禮:“是。”
卻又鬆了口氣:娘娘還不至於真的糊塗!
過了幾日,黃昏後,桑九奉命悄悄請了餘姑姑過來敘話。
先將幽隱的現狀說完,鄒充儀便愁了眉:“總是我太不知事,非要管沈昭容的閒篇,其實有太后坐鎮,哪裡又輪得到我多嘴多舌的了?現在倒好,惹來這麼多麻煩,想封院,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能找到藉口……”
餘姑姑呵呵地笑起來,調侃了一句:“這纔到哪?看來當年在清寧,鄒娘娘日子還是過得太舒服了!如今這纔有了幾個人來,您就忍耐不住了?”
鄒充儀紅了臉,低頭道:“姑姑不要說笑,嬪妾一直都知道其實那時候太后和聖人已經替嬪妾遮了所有的風雨,是嬪妾自己不知足……”
餘姑姑笑着擺擺手:“鄒娘娘不用在我跟前說這些套話,我又不是傻子!不過,現在封院的想頭不合適。不然,皇后娘娘反應過來,你的日子更難過!”
剛剛有些紛擾,就能請得太后皇帝的旨意封院,顯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皇后立馬能明白過來,這幽隱的鄒氏,其實一直都在太后皇帝的心裡。對苛妒到了一定地步的皇后來說,那還了得?還不立刻簡單粗暴地要了鄒充儀的性命?
鄒充儀也醒悟過來,忙笑着道謝:“是,姑姑的話極是。是我太嬌氣了。”
餘姑姑搖搖頭,忽然嘆了口氣,道:“按說,我今日可以不來,讓九娘傳了話過來也是一樣的。只是,今日我心裡很是不舒服,所以來你這裡坐坐。”
鄒充儀看了一眼桑九,卻見她低着頭不敢吭聲,便知事情不小,忙問餘姑姑:“出了什麼事?”
餘姑姑卻先一眼看到了好奇的橫翠,忍不住撲哧一笑,指着叱道:“瞅瞅這眼神,跟那吐着舌頭等肉骨頭的小哈巴兒狗一樣!滾出去看門去!回頭你娘娘必不會瞞你的!”
橫翠驚覺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果真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連忙紅着臉跑出去了。
桑九也跟着笑,卻給餘姑姑換了杯熱茶後,還穩穩地站在鄒充儀身邊,無視掉餘姑姑責備的眼神,直眉瞪眼地就是不走。
鄒充儀看着她,抿嘴笑一笑,拉了她的手拍一拍,向餘姑姑道歉道:“讓我慣壞了,把當年姑姑教給的規矩都扔得差不多了。等回頭,我好好管管,省得出去丟您的人!”
餘姑姑連忙笑着搖頭:“不礙的。這事兒早晚得傳開,不如我直接告訴你,你也就不用猜那些道聽途說的傳言了。”
鄒充儀和桑九對視一眼,帶了詢問的眼光看向餘姑姑:“到底是怎麼了?”
餘姑姑微微暗了臉色,嘆口氣,道:“上午壽寧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