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它黯淡的明明是你,你用一雙失去希望的手觸摸它,阿景的靈魂怎麼可能活躍得起來呢?”
“不是的,只要它感覺到我,就不會消失的。”
“就算是,你也要有命讓它感覺啊,你不吃她用生命給你換來的天堂草,這能證明什麼?你浪費了她全部的心意,你知道嗎,她不是被斯貝古船上的炸彈炸死的,她是爲了銷燬生物炸彈而死的,她是爲你的大海而死的。你呢,不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怎麼能做他愛的男人,華家的子孫啊!”
“如果聚傑走了,你也能振作嗎?”影風依然半睜着眼皮。
“我能。你沒有看到,阿景來船上救我的時候告訴我爺爺死了。在那之前,我本以爲如果爺爺走了,天一定會塌下來,可是我沒想到自己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爲當時的情形根本不容許我拖泥帶水,我看她爲你吃下天堂草,卻來不及阻止,我應該抱着她大哭一場,然後陪她待在船上,可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做,我看到她沒有半分猶疑或恐懼,我便發誓一定要把天堂草帶給你,如果有人爲你即使犧牲也要義無反顧地站出來,你就應該爲她珍惜擁有的,你可以悲傷,但一定要活,活的比誰都好,完成她的夢想,告訴她鋒雷骨和雲布爪永遠在一起,只要你還活着,就能留住她的靈魂。”
“人都死了,能留住嗎?”
“死?她會死嗎,如果會,一定是在你心裡失去了位置的時候。”
影風擡起頭,妹妹真的變了很多,是你的傑作嗎?阿景,雖然分別了,卻還是留下了存在過的痕跡,你告訴了我一件事,影飛也曾默默忍受很多,她並不是影風的妹妹,也不是喜歡聚傑的女孩,她只是影飛,華家的女兒。
“做不到是嗎?這樣的悲痛不能讓你覺醒是嗎?那如果再加上我呢。”她拿起桌上的天堂草就往嘴裡塞,手在半空中被影風攔截住了。
“這個……要吃多少啊?”
見到他服下解藥,影飛的心痛也泛起來,哥哥還是站起來了,他依然是那個以“沒關係”、“不會有事”、“放心吧”爲口頭禪的人,他總是能站起來的,他總是爲別人承擔,讓別人放心,他什麼都能承受的住,儘管他也有想脆弱的時候吧,卻總是被迫堅強。
服下天堂草的第一天晚上,影風便狂吐不止,毒隨着嘔吐和汗液排出來,影飛就在旁邊拍他的背,“沒關係,西域的毒就是這樣的。”
影風嘔吐之餘也不忘說一句,“影飛,你越來越像媽了。”
解毒之後,儘管因爲嚴重曠課接到了學校的警告,他還是回了趟q市,登上了望月峰頂,影飛說的沒錯,阿景她一直活在心裡,他望着月亮,那月光般恬靜的聲音又在心頭響起重複他險些忘記的話。
“化療,如果我的世界再也沒有月亮,就用你的雙眼替我看吧。”
他高昂的頭撐起黑色的夜景,“爸、媽、爺爺、柯南,等到爲你們報仇的那一天,我會帶影飛一起來看。”
小漫就一直靠着樹坐着,現實裡夢裡都是楓葉嗎?時紅時綠,轉眼彷彿幾載春秋都已流過。秦城再一次出現了,帶着他從未有過的憂鬱,他的悲傷也像一股力量湊近過來,“你不想給她立塊墓碑嗎?”
她就這樣被心驅使着跟秦城走了過去,站在立好的墓碑前擦拭灰塵。他們一同挑選了楓葉,準備做成書籤撒在墓邊。
“這些樹都是你種的?”小漫意味深長地問。
“嗯。”
“你一直都喜歡她?”
“都不重要了。”
“你在墓裡埋了什麼?”
“她的檔案。”秦城的眼睛微微泛紅,“這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我想告訴她,她脫離特工組了,完完全全脫離了。”
楓葉開始漫長的煮制,即使只是爲了裝飾新墳,他們也一絲不苟。他們誰也不說話,彷彿真正被麻醉的不是葉子而是他們,熱氣順着鍋沿鑽出絲絲縷縷的輕歌曼舞,在他本就讓人迷醉的面前晃動,不停變換形狀。他擡起頭的那一瞬間,小漫忽地感覺一陣眩暈,倒在桌上。
紅色染料依舊在熱浪中翻騰着,熱氣總想以抽絲剝繭的方式偷渡出來,小漫覺得後背發熱,醒來時發現秦城的手掌在自己背上。他收回掌鋒,“你太虛弱了,剛剛幫你運了功。”
“是爲了阿景才關心我嗎?”
“你知道就好,對我,不會再有迷惑了吧?”
“還有個問題。”
“什麼?”
“如果她沒有死,爲了她,你願意離開特工組嗎?”
“離開?不是我該離開,而是她該回來,我不會背叛老哥,而對她來說,只有回到特工組纔是唯一活下來的方式。”
阿景的眼皮很重,但她還是努力張開一條窄縫,因爲她急於知道那連屍首都沒給自己留下的炸彈把她崩到了上面還是下面。
眼睛剛剛睜開就被耀眼的光刺痛了,哦,應該不是地獄。視線過了一陣依然很模糊,不過粗略看過去,天堂的構造遠不如人們憧憬的那樣。
天花板和四周的牆都是木製的,而且很破舊,像完全沒加工過一樣,樹皮還沒有削掉,難道上帝都窮成這樣了嗎?接着,奇迷爾由於貼得太近而顯得巨大的臉切進整個視線,“你醒了?”
她“嗯”了一聲,本來毫無感覺的身體逐漸疼起來,“這是哪裡啊?”睡了那麼久,聲音還是很疲憊。
“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
“也許因爲我們屬於聖域可以打開空間的界限吧,也可能是爆炸的速度與熱度打開了空間的門,把我們吸過來了。”
“也就是說,我們還沒死嗎?”
“是的。”他坦率得可怕。
阿景突然受了驚似的猛地坐起來,不巧正視了那條右腿,奇迷爾的手畢竟擋不住被草藥覆蓋的巨大傷口,他很害怕地望着她,她撥開厚厚的碾碎的草藥,她的右腿動不了,膝蓋以下完全沒有感覺,她沿着那個像根腐壞的木棒一樣的東西往上看,那東西的確連着她的膝蓋,她驀然地擡起頭,“奇迷爾,這是什麼,我的腿呢?”
奇迷爾愣了一下,試探着說,“不……不就在這嗎?你不要難過,傷口癒合就好了。”
阿景沒有表現出他想象的那麼強烈的反應,她反而笑了一下,拋來無辜的神情,“別鬧了,把我的小腿還給我吧。”
奇迷爾嚇了一跳,他剛想去摸她的額頭到底有多燙,她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掌,用力推開,“這樣我還怎麼回去見大家,怎麼見他?”
奇迷爾低下頭,“這個,不用擔心。”
“怎麼會不擔心,你知道我多想回去嗎?他們一定以爲我死了,可是這個樣子我只會拖累他們的,我也不可能這樣和化療在一起啊!”
“回不去的,我們回不去了。”
“什麼?”
“都說了,這裡是另一個世界。與我們的空間沒有交集,再也回不去了。”
她什麼也沒有再說,徑直撲下牀,“咣噹”一聲摔在地上,他起身扶她,被她推開,她拖着殘腿向外爬着,他沒有辦法阻止,要她接受這個事實不太容易吧。在沒遇到奇迷爾之前,她是死也不會相信這些靈異的事的,可是奇迷爾出現之後,一切都改變了,她開始相信各種不可能的事,也許不是從奇迷爾出現開始的,是從新武林出現開始的,如果你跑到一個普通人面前告訴他,武林是存在的,異獸是存在的,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可能會被罵神經病然後被趕走,可是她相信了,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存在的,只是你知不知道,或者相不相信。
阿景爬到門口,看見外面,一片荒蕪,一個人也沒有,前方是海,奇迷爾是不會撒謊的,她的靈魂也透過牽引感覺到了他的悲傷,“奇迷爾,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了。”
奇迷爾擡起頭。
“就算沒被炸死,我也活不成的,在爆炸之前,我就吃下了天堂草。”
“天堂草?”
“是劇毒的草,甜甜的,卻能把人帶到天堂去。”
“解藥呢?”
“大概只有那個世界還存在吧,不過既然回不去,也無所謂了。”
她的語氣異常冷漠,好像已經是個死人了一樣,奇迷爾不那麼平靜了,“怎麼會無所謂,好不容易纔活下來的,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沒有夥伴,這裡和天堂有區別嗎?”
奇迷爾愣住了,對她來說,重要的是那羣夥伴,而並非單單活着,要活,就一起活,“那我呢,你就那麼放心得下我嗎?”
她看着奇迷爾,他的樣子像個被拋棄的小孩,她無言以對,只有一聲嘆息,她不想拋棄他,可是沒有辦法。
“阿景,不管你去哪,我都會跟去的。”
“奇迷爾……”
“別放棄,你知道這裡爲什麼會有屋子嗎,因爲聖物的存放地被炸掉的那次,我也是這樣被拉到這個異次元空間,然後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人形,然後就開始做人類的事情,蓋了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是你蓋的?可是你回去過了啊,你怎麼回去的,我們還是可以回去的對不對?”她又激動起來。
“可是回去之後,我失去了記憶,那部分到現在也沒有恢復,也許虛生石在這,我兩次到這個空間裡來,也許是被虛生石指引的,我們找到虛生石的話,說不定就能回去了。”
她無力地依偎着他,虛生石?一提起就會讓他興奮,卻好遙遠的字眼。
等她平靜下來,他把她抱回牀上,“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他出去找解藥和食物,她就靜靜躺在那,明明活着,卻再也遇不到了,這跟死了有什麼分別?她想流淚,卻流不出來,女人,流不出淚纔可怕。
保護,就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他像馬一樣忠誠,只是她,在迴歸戰鬥後,就忘記虛生石的存在了。
沒過多久,右腿面目猙獰的傷口撕扯起渾身的神經,讓人痛不欲生的魔爪伸向她的喉嚨,那些可惡的聲音不斷呼喊着神話飛腿這個讓人驕傲的綽號,奇迷爾回來了,沒有找到解藥,可誰還吃得下東西?天堂草的毒正炫耀着發作,她不停翻滾着,比剛纔更悲憤,手不知該捂住哪,疼痛分佈得異常均勻,連指尖也不放過。
折騰了一宿,第一次毒發告一段落,天矇矇亮的時候,她好不容易睡着了。睡夢裡,她站在高臺外側,卻沒有輕功,腿還疼着,她只得緊緊扒住護欄,下不去也上不來,敵人步步逼近,也無法逃跑,就僵在那裡,在臨死前爲逝去的飛腿做最後的悼念。
醒來時,她還躺在被汗水浸得發脹的木板上,奇迷爾不在身邊,她跌下牀,爬出去,這裡是一個從未開發過的世界吧,一眼望去只有植物和海,她向未知的方向爬,一路上都是她跳躍過的樹木,不知不覺就爬到了懸崖邊上,頭疼還像葡萄酒一樣留着後勁,她繼續向前爬,去追尋天空。
奇迷爾的雙手緊緊綁住了她,又被拽回到硬木牀上,“我不會讓你死的。”他說。她什麼也沒有迴應,那張頹廢的臉早已訴說一切了。
“我一定會找到解藥,只要能多活一天,就算是爲了我,也撐下去好嗎?”
聚傑坐在沙發上,手拼命抓着頭髮。影風也自顧不暇,公司打來的電話已經把他耳朵都弄腫了。
影飛一把搶過影風的電話,“處理不好就寫辭呈,二十四小時之內不準再打電話來!”說完她掛掉電話,面對二人驚愕的目光,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哥,我去公司吧,放心,離開對我來說,已經不那麼難了,我的商業功課還可以哦,不過你可要快點過來。”
“影飛。”聚傑和影風同時念出來。
“幹嗎那麼齊啊,像兩個哥哥似的?”
“兩個哥哥,難道說……”
影飛走到聚傑面前,“恭喜,聚傑,你甩掉我了。”
“這麼好的妹妹我怎麼能甩掉呢?”他們相視微笑着。
影飛走後,聚傑又滿屋子亂轉起來,“怎麼辦?到處都找不到她。”小漫失蹤已經好幾天了,爲此影風辦了休學,聚傑也沒有回球隊,對聚傑來說,如果不能打球,即使留在球隊也是沒有意義的,影飛去了美國管理公司,二人也繼續踏上尋找小漫的步伐。
小漫和秦城不辭辛勞地挑選着楓葉,滿屋都是優雅的氣氛。
秦城又把粥熱了一遍,“自己去盛吧,吃了纔有力氣繼續啊。”明明不想吃,卻還是不由自主走過去了,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深邃而遙遠,心在他面前總是裸的,總是不受控制地對他惟命是從,人真的很賤,那個像惡魔一樣對待你的人只要稍一溫柔,你就以爲他是救世主,然後產生愛意,是錯覺嗎?一定是的,彷彿又被他迷住了。
第二次毒發來得比第一次更猛烈,渾身的血液像要爆出來一樣,它們在體內燃燒着自己,表層的皮膚都快可以煎雞蛋了,體內卻還凍結着,好像有塊千年磁石在身體裡吸盡人的骨髓,天堂草,在西域的毒中是最痛苦激烈的一種,因此被譽爲最接近天堂的毒藥,才被叫做天堂草,熬過痛苦就是天堂吧?她翻來覆去,像滾在釘板上一樣,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脹滿全身,她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奇迷爾卻只能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
整整一晚過去了,痛苦卻絲毫沒有減退,她無法動彈,這有如一場永遠也打不完的戰爭,用血肉面對冰冷利器的人們不知道怎麼擺脫絕望,她溼漉漉的手爬上奇迷爾的胳膊,蒼白溼潤的臉上是一張乾裂的嘴脣,她喘着粗氣,“讓我……走吧。”
奇迷爾沉沉地望着她,滿臉不忍。
“只要你點頭,我就……會放心去的。”
她在悽慘地哀求着死亡,要讓她解脫嗎?他把目光垂下來,雖然不忍心就這樣放手。
阿景閉上眼睛。
他突然拼命搖晃她已經快散掉的身體,“不要!我不要,阿景,我承認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一個人,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會撐過去的,會振作的,只要你活着,就算要我一直這樣看着你也無所謂,給我活下來!”
阿景虛弱的神志妥協了他強大的氣場,她昏倒在他厚實的手掌中,奇迷爾也毫無力氣地坐在她牀前睡着了。午後的豔陽曬醒了奇迷爾生物鐘被擾亂的皮膚,他擡起頭,阿景不見了,他趕緊衝出去,這次她下牀自己竟沒有感覺到,他跑到外面,阿景就坐在海的淺灘處,用水玩着天女散花的遊戲。
他趕緊把她拉出來,“你幹什麼?又髒又冷,要是漲潮怎麼辦?”
她擡起頹唐的眼睛,“放心,是退潮。”她的語氣沒有半點生機。她真的只是在爲他活着了,除此之外,毫無期待,只是等着上帝來帶走與他相連的靈魂。
她一個人往屋裡爬,奇迷爾捶了地面一拳,跑過去扶她,她用盡全力掙脫開來,引起了第三次毒發,她翻在地上,汗珠超快地滲出來,她卻還是不讓他接近。他就站在一旁無奈地看她在地上打滾,短短這幾天,她瘦的不成人形,往日飽滿毫不示弱的風采和女神一樣凌駕萬物的自信都被痛苦榨乾,慢慢地,她的掙扎開始減弱,陷入半昏迷狀態,可見這次毒發已經更爲嚴重,他摸摸她的額頭,燙得他不知所措。
緊接着,她發出虛弱的氣音,聽不清內容。
“你怎麼樣?我在這裡。”奇迷爾拼命摟着她。
她又支支吾吾說起鳥語,現在連求死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嗎?這樣的擁抱,奇迷爾的擁抱,儘管不是希望的那個人,能給你一絲的溫暖嗎?
毓籬偷偷溜進唐仁的辦公室,“你還不行動,神兵就要被掏空了。”
唐仁擡起眼皮,“沒那麼嚴重吧?”
“少來,知不知道我們死了多少人?”
“她不是主使者,她背後有很強大的勢力,你不明白。”唐仁想壓一壓她激動的心情。
反而更激烈了,“我不明白!連她都對付不了,還想搗毀什麼幕後主使?就在這裡停止吧,不要釣那條大魚了!否則會有更多的人犧牲的!”
“我就是爲了不讓更多人犧牲纔不打草驚蛇。”
“說白了,你還想幫她?”
“無瑕有察覺的,關於我們的行動,但她也沒對我們採取任何措施不是嗎?這說明我們有希望從她那裡打開缺口。”
“你還在期待她會回頭嗎?”
“如果我不期待,就不會跟她結婚了。”唐仁的眉頭也隆起來,“你是她的朋友啊,難道就一點也不這麼想嗎?”
毓籬沒再說什麼,但默默咬緊了嘴脣。
總跟在無暇身邊的屬下破門而入,雖然是在一陣毫無遮掩的腳步聲之後。
毓籬大叫起來,“你不懂敲門嗎?”
“主席,指揮官早產!”
唐仁和毓籬坐在外面,毓籬的心糾結起來,無瑕再怎麼強悍,終究是個女人,她懷孕只有七個多月,她的朋友,和她愛的男人,彼此都爲對方承受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