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太監楊昀豐對着身後的兩個小內侍扔了個眼色,“去扶五王子……承恩。”
也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真是太會說話了。
長風對楊公公善意一笑,目露讚賞。
楊昀豐自是領情,朝她微微頷首。兩人頗有些識英雄,重英雄的味道。
望着五王子被扶着走遠的背影,錦屏姑姑也悄悄鬆了一口氣。
照這個情況,他胡沁的那些話,只怕陛下是一分也不相信了罷?
“長風,外面冷,隨父王到十方居下盤棋罷。”
十方居是孔方楚的書房,他偶爾也會在那兒接待朝臣,所以後宮女眷是不能輕易入內的。
可長風幼時就進去過。這又是她作爲六公主的特權之一。
裡面佈置得像間佛堂,案上香爐中燒着龍涎香,若有似無,卻經久不散。她不喜歡那味道。
“父王今日不上朝嗎?”長風笑問,“一盤棋的時間,可能有些久……”
“無礙。”孔方楚笑道。
“父王,下象戲好麼?”長風用略帶撒嬌的語氣,嗔怪道:“除了父王,其他人都不會下……”
“他們不是不會下,是不敢跟你下吧?”孔方楚笑着睨了她一眼,“聽你母妃說,阿晏活活被你走棋的氣勢給嚇哭了?”
“沒有的事,”長風纔不承認,“七弟雖然年紀小,但是自尊心強,老是覺得自己下錯了棋,又不好意思悔棋……自己把自己給氣哭的!”
孔方楚哈哈大笑。
“兒臣扶您上輦。”長風道。
當然不是她方纔乘坐的那個了,孔方楚有自己的御輦。
“不,”孔方楚搖頭,“寡人想讓你陪着走走。”
這顯然是有什麼煩心事,着意讓她陪着散散心呢。
於是長風親暱地挽住孔方楚的手臂,“好。兒臣都聽父王的。”
“都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還這麼黏着父王,”孔方楚嘆道,“以後要是父王不在你身邊了,可怎麼好……”
“不會的!”長風道,“兒臣永遠都不會離開父王,離開巫越!”
這話出自百分百的真心。
只要不把她送去天頌和親,她願意做一輩子的孝順女兒。
“傻孩子……”孔方楚目光愛憐,卻未順勢應許她什麼。
長風心裡一涼,卻沒有表現出來,回過頭去對錦屏姑姑道:
“姑姑,去打點一下罷。”
錦屏姑姑一愣,“殿下……?”不解其意。
“去跟行刑的宮人說一聲,”長風當着孔方楚的面淡然自若地吩咐道,“杖二十就是杖二十,但是板子可以落得輕一點……別真的傷了王子。”
“長風……”孔方楚感慨着,憶及方纔五王子的表現,忿然道:“你不必這樣袒護他!”
“兒臣纔不是什麼好好先生,”長風道,“也向來和五哥合不到一塊兒去!但是,再過些時日,就是您一個甲子的天壽了。總不能責罰過重,讓五哥一瘸一拐地來給您賀壽罷?成何體統?”
巫越王孔方楚聞言,已然被說服了大半。
長風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了下去:“五哥再不懂事,也是王子——代表的是王室的體面。”說着,朝孔方楚認真而恭敬地行了一禮,“所以……還請父王三思。”
孔方楚哪裡還有不答應的道理?
“按公主說的去做。”
錦屏姑姑一震,“是,婢子遵命。”
“姑姑,千萬別說是我的意思,”長風想了想,笑着叮囑道,“五哥纔不信我會有這麼好心。免得他爲了反對而反對,就適得其反了!”她看了眼孔方楚,接着道,“他得以從輕發落,全是父王的恩典。”
芝蘭生十載,勝過草莽雜生一千春!楊昀豐歎服。
孔方楚心中登時覺得說不出妥帖,眉目間也有了笑意,端聲道:“公主所言,都聽清楚了嗎?”
“是!”錦屏姑姑垂首道,“回殿下,婢子都聽清楚了!這就去辦。”言罷,手腳麻利地轉身。
孔方楚滿意地點了點頭。
長風也很滿意,錦屏姑姑被她順利支開了。這樣接下來的事,她便無從阻止,也不會被……牽怒了。
之所以會幫孔方博景說話,是因爲他錯有錯着,幫了自己大忙。
至於他是從何處聽得的風聲,長風細想一下便能猜到。
無非是在六哥的聲聞殿也安插了人。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父王棋高一招,這一局是兒臣輸了。”長風甘拜下風道。
“不是寡人棋高,而是你心有旁騖!”孔方楚目光如炬,笑着看着她,“說說看,你今日爲何頻頻走神?”
“被父王看出來啦,”長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兒臣實則有一件事,實在不知如何向父王開口……”
“吞吞吐吐,這可不像你的性子。”孔方楚調侃道,“說吧。想要什麼,父王都會滿足你的……”
“兒臣輸了棋,不好意思提要求。”長風垂頭喪氣道。
孔方楚笑着端起茶盞:“往日,你也不曾贏了父王啊?”
對,那是和棋。
長風張了張嘴,更是懊惱,雙頰升起了兩朵彤雲,更映得眉目粲然。
吾家有女初長成。
孔方楚心中感嘆,不知爲何,竟生出幾分酸楚。像是掩飾什麼似的,他連忙低頭飲了口茶。
蓋上茶盞,便聽得長風輕聲道——
“這麼說,父王還記得‘風擺柳’之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