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華殿是七王子博晏的住所。
長風禁足之前,也很少去。
往往都是七王子不遠千里來越湖殿找她。說是越湖殿能划船鳧水,最是悠然自得。
可秋冬季節的越湖殿就沒什麼花頭了,湖風吹面寒,江南的冬天,湖面又結不成可供冰嬉的厚實冰面。
即便如此,也未能阻擋七王子博晏來越湖殿的熱情。
黃貴妃心疼兒子,時不時將自己的玉輦派給兒子代步。
當然,這並不合規矩。
可孔方楚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而是七王子開始明事之後,自己推拒了。
他喜歡長風這個胞姐,很願意親近她。
因爲在他看來,這個姐姐是除了母妃以外最親近的人——
父王是好多人的父王,而且對他嚴厲有餘,親近不足。
而母妃,對自己只有一味的溺愛和順從。
只有這個姐姐,能帶領他,指教他,並且面冷心熱地維護他。
他永遠記得小時候在學堂上,長風爲他出頭。
並非因爲他們一母同胞才與他站在一起,而是發自內心地認可與肯定他。
人都需要被肯定。
可是偌大的王宮,奉承自己的人一抓一大把,可是能真正給自己肯定的人,有且只有長風。
她和母親長得很像,都生得極美。
但是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很小的時候,他便能察覺出母親對阿姐和他的不同。
當然,七王子將其歸因於父親疼愛姐姐多一些,那母親自然便會偏愛他多一些。
然而隨着年歲的增長,七王子發現事情貌似不是他想象得那樣簡單。
他一直在椒蘭殿養到十歲。
之後他本當搬去六哥的聲聞殿同住,可是卻給他直接劃了間臨華殿,雖未正式賜居,但實質上並無不同。
臨華殿距離宣明殿和椒蘭殿的距離幾乎均等。
再看看阿姐的越湖殿,三面臨湖,闊則闊矣,卻偏得很。
真的想見一個人,又怎麼忍心讓她住得那麼遠呢?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聽到了真相:
當年賜居越湖殿看似是榮耀,實則是遷居養病。
阿姐摔下忘荃亭後,雖然醒了,但一連幾天高燒不退。之後便有御醫診斷出公主得了疫症。
父王母妃聽了彙報之後,怕此疫蔓延開來,便下了一道“恩旨”。
至今七王子博晏都無法想象,彼時身心皆被架在火上烤的阿姐,是怎樣度過的那段時光。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母妃很多事情沒有避着他,卻有更多的事情是刻意瞞他的。
比如,當年爲着他的出生,阿姐曾爲他受盡酷刑。
那個秘密往來於椒蘭殿的馬道婆,在壬平五年的夏天,徹底失去了行跡。
母妃爲此擔驚受怕了許久,怕是王后一黨所爲。於是秘密處決了所有見過馬道婆的宮人。
之後甚至懷疑過是越來越勢大的阿姐,得知了某些消息,而做出的報復。
可誰知道馬道婆究竟是生是死?
又有沒有在活着的時候,留下了口供?
沒有人知道,馬道婆是被他秘密處置掉的。
她以爲他只是個孩子,又自覺他的誕生自己居功至偉,故而對他毫不設防。很輕易地就接過了他給的半塊糕餅。心滿意足地吃了下去。
畢竟他的話聽起來是那麼動聽:“嬤嬤。我一見你,便覺得面善。這是薄荷方糕,吃在嘴裡冰冰涼涼的,最是消暑。宮外是吃不着的——我特意留了半塊給你,嬤嬤快嚐嚐看。”
馬道婆的表情像三伏天飲了碗綠豆湯一樣舒暢。
七王子想,就當是他給將死之人的獎賞。
值得一提的是,那半塊薄荷方糕是阿姐讓方絮特意給他做的,撫慰他不被獲准吃冰飲的低落心情。
看看,阿姐對他多好!
所以,他用阿姐給的糕餅,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了馬道婆,替她完成了復仇。
馬道婆倒下之時,依然不可置疑地望着他。
畢竟他才十一歲。
他卻懶得再看馬道婆一眼,輕拍一聲巴掌,喚出了事先安排躲在假山中的唯亭。
唯亭是他的心腹,不會說話的那種。
只不過他的不會說話是天生的。按理這樣的人是不可能選進宮中來的,可事有例外。唯亭的舅公,是楊公公的師傅。
楊公公念及當年的教導之情,把唯亭安排到了臨華殿。
唯亭不會說話,也不認字。但偏生擁有一把憨力氣。
七王子博晏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決定擡舉他。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
父王還難得的誇讚了他——說他“有慈悲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慈悲,而是機智。
讓一個本無法得到這一切的人,一躍擁有這一切,那種如同幻夢般的不真實感,會促使一個人無限地賣命和忠誠。
這一點,他也是從阿姐身上學到的。
看看如今她身邊得力的方絮,玉扣,乃至磁青,哪個不是視她若神衹?
跟着阿姐,能學到不少東西。
這也是他時常跑去越湖殿的原因。
可最近一陣子爲何沒有再去了呢?
當然不是因爲母妃阻攔或者請不到旨,而是他又獲悉了一個秘密。
阿姐竟然看上了那個俏和尚!
那個和六哥向來不清不楚,又被五哥惦記着的和尚!
依他看,他也只配做阿姐的一個玩物罷了。
可不知他給阿姐下了什麼蠱,阿姐竟然說出了“兩情相悅,木已成舟”這樣的話。
是的。
六哥身邊的靜檀,實則是他的人。
六哥自己清心寡慾,便以爲世上人都如他一般不食煙火。要攻克下一個隨主被迫修佛的人並不難,直接砸銀兩便是。
之所以在六哥身邊安插眼線,實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留意的人不是六哥,而是阿姐。
可越湖殿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加之他實在不敢在阿姐面前造次,故而只得劍走偏鋒。
只要使得好,偏鋒一樣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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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得知靜檀傳來的消息後,整個人呆立半晌,待回過神來時,即對那個叫“法淨”的和尚隱隱動了殺心!
忍。
他得忍着。
因爲不能讓人知道,那賊和尚昨夜留宿了越湖殿。
這樣阿姐勢必會受到牽連!
六哥這人他了解,不會惹事生非。而且投鼠忌器,爲了他那個禪友,也不會到父王面前去亂說。
倘若六哥一時想不開,那自己也有後手。靜檀畢竟不能白養着的。
阿姐還是被禁了足。
說是因與五哥那個廢物點心起了衝突所致。
呵,誰信呢!
反正他不信。
就算父王對阿姐的疼愛也摻了水分,但面具戴久了一時間也摘不下來!
何況五哥的確不成器。
阿姐沒道理鬥不過他。所以只有一種情況——
就是阿姐另外犯下了大過。
會是什麼呢?
七王子輾轉了一個晚上,終於在心中推測出了答案。
四個字:情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