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暗叫一聲“糟糕”。
眼底也隨即掠過一抹慌亂之意,然而習慣性垂着眼簾的動作,保全了她。
再擡眸時,七公主已然想好了如何作答:“父王,之後那人又來了一次……而且,是在白天。”
孔方楚驀地張大了嘴巴。
繼而震怒無比,“豈有此理!”
一個宵小竟敢當王宮如菜市口,想來就來,就走就走!
看來這宮城的守衛得好好整頓一番了!
見孔方楚龍顏不悅,七公主配合地瑟縮了一下,接着道:“……他依然蒙着面……告訴我他要的東西,必須得儘快給到他……”
“是什麼?!”
“是枚夜明珠……說是他當年同……同母妃家中下聘時的定禮……”
七公主將長風教的說辭,用自己一貫的語言節奏給說了出來。
“胡言亂語!”
孔方楚拍案喝道。
龍威之盛,教人打心底裡害怕。
這一回,七公主煞白的臉色可不是裝出來的。
“兒臣……兒臣不敢信口開河……”她囁嚅道,“是那蒙面人這般告訴兒臣……兒臣只是一五一十複述那賊子的話罷了……”
孔方楚沒有說話。他眉頭鎖得鐵緊,臉上的神色陰睛不定。
徐氏入宮前有訂親麼?
如今他已無從確定。
可確不確定的,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七公主都已經這麼大了。
夜明珠……
好像聽徐氏生前說起過,說那是徐家的家傳寶物……
怎麼就成了什麼定禮!
不,不對!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孔方楚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那枚官印上。
據他所知,這枚官印的持有者是天頌的某位皇子!
怎麼就會和七公主的什麼“母家故舊”扯上了關係?
“博旱,”孔方楚凝視着七公主,面沉如水,“你當真沒有看見那人的臉?”
七公主心頭一凜,強忍着纔沒有讓眸光亂顫,“回父王——當真沒有。”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若是兒臣看見了他的臉,他又怎能容兒臣活到現在呢……”
孔方楚神情一滯,繼而晦澀地道了句:“你受苦了……”既包含着揮之不去的愧意,又夾雜着對居心叵測的賊人咬牙切齒的痛恨。
“沒看見長相……那聽對方的聲音,能估猜出是多大年紀的人麼?”
孔方楚又問。
七公主怔了怔,繼而像想起什麼來似的,喚了孔方楚一聲,“父王!”她急急道,“雖然那人竭力壓低着嗓音,但兒臣依然能夠聽得出——那是名女子的聲音!”
女子?!
這答案大大出乎了孔方楚的意料。
“聽着約三、四十歲……”七公主搖了搖頭,“兒臣也不是很確定……總之,聽聲音不算年輕!”
孔方楚沉默了。
這樣的問詢不僅沒有讓事情越發明朗化,反而讓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和……不安。
而他,是不能將這種不安表露出來的。
七公主卻如同打開了記憶之匣一般,“對了!”她又補充道,“那個蒙面人右手中指的第三指節處,有一顆芝麻大小的褐痣!”
孔方楚神情一震。
“你確定——沒,有,記,錯?”
他一字一句道。
七公主被孔方楚驟然變冷的語氣給嚇着了,她咬了咬下脣,小聲而堅定地迴應道:“兒臣沒有記錯。”
孔方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問她:“爲什麼第一次鞫問,你什麼也不肯說?”
這個事先沒有備下答案。
七公主飛快地運轉着頭腦,用盡量平順流暢的語速道:“那時兒臣以爲不久就要毒發……便不想再說出這些糟糕事來讓父王煩心……”
“那爲什麼長風一來,你就肯交待了?”孔方楚揚了揚手裡的信箋,扯了扯嘴角,“偏偏又不肯把信一併交出來……這是何故?”
“我……”七公主沉凝了片刻,頂着君王懷疑的目光,思忖出了辯辭:“那是因爲六姐一來,便看出我身上有中毒的跡象……她以抄佛經的名義,和我獨處了半日……慢慢地打開了我的心防……”
“什麼?!”孔方楚睜大了眼睛,“長風一來便看出了你中毒,卻還拉着你抄了半日的經……”
不是半日,是一天一夜!
七公主抿了抿嘴角,“六姐是代表父王而來,自然要以完成父王派給她的使命爲先……兒臣並不怪她。”她目光懇切,“而且六姐已經非常照顧我了……說好一人一半的佛經,她替我多分擔了十卷……”
孔方楚的臉色並沒有因爲她的小意解釋而變得稍霽,他微抖的髭鬚印證了他此刻極爲不悅的心情。
七公主看在眼裡,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暢意,面上卻不顯,依舊溫聲細語地說了下去:“兒臣既打開了心防,就不會再有所隱瞞……因此把能說的都說給了六姐知道,只是有些事,有些東西……兒臣只能向父王一人坦誠……”
她擡頭用霧濛濛的大眼睛看了孔方楚一眼,又驚覺自己僭越似的埋下頭去,任由一滴淚砸在了青磚地面上,“請父王原諒兒臣如此反覆……”
一副受驚過度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徹底讓孔方楚消散心底的疑惑,他不由自主地安撫起七公主來;“傻孩子!父王又沒有說怪你!”
你當然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長風!
這些事都是她教我做的!這些話也都是她教我說的!
七公主擡手拭去了眼角的淚,脣邊卻泛起了一絲不易爲人察覺的笑意。
原來,六公主長風的地位,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撼動!
長風醒來的時候,越湖殿已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驚惶與被動。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最先被異動驚起的是掛在廡廊下的鸚鵡點點。
長風是被點點的叫聲擾了夢。
“發生什麼事了?”她猛然坐起,高聲問道。
“殿下不好了!”方絮急步從外間走來,“以陳宮正爲首的宮正司諸人,已經將越湖殿給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