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長風終於開口,“但事有輕重緩急,你先告訴我兵符所在——讓寒食拿了去各州郡傳令,我再與你交換皮囊。”
“殿下!”寒食急了。
“放心。”長風一擡手製止了他,“本宮允諾你的東西,也不會食言。”
寒食一下子漲紅了臉。
儘管一旁的七公主不明就裡,但此事當着第三者的面說出,依舊令他汗顏。
“殿下……其實我……”
他想說自己其實不是那個意思,當初就是對“被動成爲他人死士”一事心懷不忿,才故意使壞。而長風公主大馬金刀的應對方式,早已令他敗下陣來。也就是在那時,他很確定:長風並不清楚“一念生”蠱結一事。
不然又何必用自己作籌碼!
答應帶長風出宮,其實他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掙扎的。
沒錯,母蠱需要以她的指尖血爲食,他必須藉此續命。一旦師父離世,他得想辦法讓長風繼續保持喂飼母蠱的習慣。
目的不變,但這其中有很大的操作空間。未必要說起什麼“蠱結”、“死士”——不是麼?
可是,如果帶長風公主見到了師父,那師父一定會將“一念生”蠱結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長風。
那很多事情都會變了。
會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
最終是什麼令他下定了決心呢?
是對於師恩的感念,他知道師父的內心深處一定是希望在臨終前見上長風一面的。
其次,便是因爲長風在他提出非分要求後流露出來的態度。
沒有鄙夷,沒有嫌惡。而是坦然接納。
雖然他也很奇怪,一個金尊玉貴養在深宮的公主,怎麼會深諳商賈之道。但他真是愛慘了她在商言商的樣子。
不是因爲長風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決定爲之奔走效勞。而是在看見了她態度的一瞬間,就決意歸順臣服。
甚至於爲了在她面前立功,他動起不該動的小心思——
昨日從靈音寺出來,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是真,可他反應過來的速度也是奇快。只是,他是刻意隱匿身形觀戰,準備在長風命懸一線之時出來“英雄救美”。孰料,卻被該死的青衣煞星當場點破。
他本以爲,在得知“一念生”之後的長風,會就此事敲打他。誰知對方連提也沒提此事,留他在來鳳居說話,就真的只是爲了交待一些盜符的注意事項而已。
長風公主雖爲一介女子之身,可是卻有着許多居上位者都沒有的胸懷與格局!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
他寒食若還算個熱血男兒,就當以性命相報!
“殿下!”寒食眼底潮平,“我是你的死士——不求贏得生前身後名,但當爲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七公主聞言,內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她看了看寒食,又看了看長風,投向後者的目光中夾雜着嫉羨之情。
總是這樣。
最好的東西總是她的!
這個世界憑什麼只圍着一個人轉?
七公主屏息,繼而長長地吐氣,愈發下定了決心:
“取,而代之”。
於是這件事就變得沒商量。
“六姐,你別怪我。”七公主低低道,“我太想體驗一下被上天偏愛的滋味了。”
“那就換罷。”長風微微一笑,她依舊保持着心平氣和,“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臉上發的疹,尚未痊癒。實在經不起刀口相加,給我一些休養的時間……”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七公主的內心有些鬆動。
“而且,”長風瞥了眼寒食,“江湖上真正技藝高超的換臉師並不好找……就算找到了,想順利混進宮來也需要一番籌謀。”她頓了頓,“所以,你同樣也要得給到寒食一點尋人辦事的時間,不是麼?”
這番話甚合情理!
因此七公主只是稍一思忖便同意了,點頭道了聲“好”,又軟軟補充了一句:“我相信六姐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長風笑了笑,沒有說話。也阻止一旁的寒食發作。
七公主抿了抿嘴角,終於說起他們最關心的答案:“兵符就在……”
事關重大,儘管這個房間內只有他們三人,七公主還是情不自禁地壓低了聲音,道出了兵符之所在。
長風和寒食聽後,神情古怪,再度相視一眼,彼此又讀懂了對方眼中的內容: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兵符竟然不在王宮之內,而是在靈音寺的玲瓏寶塔內!
他們昨日剛去過靈音寺,可是卻與孜孜以求之物失之交臂!
寒食扼腕嘆息的樣子,令七公主一頭霧水,她用探詢的目光望向長風,卻讀不出任何的內容。
長風並非強裝鎮定,而是發自內心地認爲: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昨日本就是亂局。
如果靈音寺之行是爲了取兵符,那很有可能會在得到的同時就失去。
寒食武功不弱,可是卻不是青衣武士的對手。
“勞你走一趟。”長風眼含深意地看向寒食,“只是千萬留意……有沒有‘暗眼’。”
她說了句江湖上慣用的“黑話”。
寒食會意地點了點頭,低低道:“殿下放心。”
長風又轉向七公主,她並沒有忘記自己今日前來清樨殿的目的,說什麼都要給孔方楚一個交待。“七妹,爲了盜符一事永無後患,還請你襄助我做一件事……”
“六姐請講。”
七公主的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恭順。
要知道,最重要的底牌她已經交出去了。現下能做到的只有相信長風,相信她會說話算話。
長風拿出兩件物事——一件是小小的一方臘紙包,一件是薄薄的一枚繭紙信封。
她兩手各執一物,對着七公主言簡意賅地囑咐道:“把紙包裡的東西吞下,把信封裡的東西交給父王。”
七公主望向臘紙包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顧慮。
長風看出了她的擔心,笑着道:“七妹放心,此爲曼陀羅花粉。”
她不加遮掩,將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訴對方:“確有微量毒性,但不會致死……只需宮中御醫一副方子,就能解毒……”這個她事先已經反覆跟小夏御醫確認過了。
“你只有吃了這個,才能讓父王相信你是受人要挾,纔去了楊公公的居所……”
七公主眼前一亮,忍不住問道:“那要挾我的人呢,要怎麼說?”
長風揚了揚手裡的信封,笑道:“寫這封信的人,就是幕後主使。”
七公主一聽,連忙將兩件物事一起接了過來。
臘紙包收好,信封打開。她抽出裡面的薄箋,觸手時便發覺出異樣——
竟然是一張磁青紙!
要知道,磁青紙往往是用來繕寫佛經的……
七公主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看,登時愣住:
那字跡怎麼看着有些眼熟……
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出自何人之手。
信的內容卻不長,只有短短十六字:
“先妣故人,求一舊物。望君取回,不勝感激。”
落款處蓋有一個印章,辨讀起來,既不是名章,也不是字章。
而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官印——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