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贏了,”長風笑了笑,“今日之後,你見了我,都要行禮。”
五公主臉色僵了僵,並不說話。
長風地位尊崇,自己向她行禮本是應當應分。可她心存不滿,便回回都“疏忽”了。
“五姐就這麼篤定自己會輸?”長風笑道。
明知是激將法,五公主也絕不可能臨陣退縮。
於是她擡了擡下巴,問長風:“你執黑還是執白?”
長風抿抿嘴:“我執赤子。五姐,我說的對弈,不是圍棋,而是象戲。”
“象戲?”五公主流露出不屑的神情來,“象戲也配叫做‘弈’?”
“怎麼不配?”長風笑道,“五姐莫非不擅象戲,所以纔對此嗤之以鼻?”
被她說中了。可五公主哪裡會承認——
“象戲難登大雅之堂,”她做出不耐煩的樣子,並沒有留意到孔方楚臉龐閃過一剎的不悅,冷哼道:“要麼就下圍棋,不然便作罷!”
“好。”長風答得很爽快。
望着她笑眯眯的神情,五公主懷疑自己又被算計了。但她也只能暫且按下心中的疑慮,在棋桌前盤坐了下來。
孔方楚的興致不比任何一個人低,選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一邊呷着茶,一邊觀弈。
衆人不敢擋他的視線,留出一個口子,站成半圈,在旁圍觀。
“五姐請執黑。”長風說着,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我便當仁不讓了。”五公主也懶得跟她客氣,言罷擡手捻了粒雲子,置於棋盤正中央。
棋局正式開始。
本以爲不過是兩個小姑娘較勁,誰知道卻大有看頭。
從佈局階段,便足以看出兩人的風格迥異:
五公主側重勢力,布子多偏向棋盤的中央。長風更側重實利,會搶佔邊角等地盤。
五公主的棋風華麗流暢,落子快速輕靈,孤傲氣銳,擅長攻殺。而長風棋風綿密細膩,變化無方,如行雲流水,局面開闊。
一時間難分伯仲。
現場的氣氛緊張起來,孔方楚的茶盞老半天還端在手裡,既不喝,也不放。其餘人更是不敢輕易出聲。
棋至中盤,雙方短兵相接。
與此同時,孔方楚發現五女兒的弱點便顯現了出來——
激烈有餘,精細不足。
反觀之下,長風的佈局功力更爲深厚。在處理起復雜局面時,頭腦清晰冷靜,也更有魄力。
的確技高一籌。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黑子已失之過半。
無須計子,勝負已分。
“五姐承讓。”長風朝對方施禮道。
不過從今往後,就輪到她向她自己行禮了。
五公主臉色極爲難看,但衆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竭力維持着輸家的風度。
長風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並不多話。其實五公主行不行禮她並不在乎,她要的是往後她再想尋釁,憶及此事,會有幾分顧忌和收斂。
“長風,”孔方楚突然喚道,“你先前不是想下象戲嗎?”他撫了撫須,神態悠然,“寡人可以陪你下一局。如果你能贏……那寡人便也應許你一個心願。”
君王一諾,分量可想而知。她怎麼能錯過?長風心中狂喜,面上卻不顯分毫:“父王象戲下得好,衆人皆知。你明知兒臣是贏不了的……”
“寡人讓你雙馬。”
“那父王先前的許諾,還算數嗎?”長風小心翼翼地問道。
孔方楚微微一笑:“君無戲言。”
長風一顆心落回了肚子。
圍棋比的是圍空,象棋比的是攻殺。
長風展現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棋風,見孔方楚棋力強大,她便着重運子,熱衷於兌子換取持衡局面,並以輕兵展開細膩的交鋒。
戰至最後,長風這邊黑子獨留一將在營,唯有一“車”堪用。而孔方楚的紅方剩“帥”“相”“兵”三子縱布一列。
由於孔方楚讓子,紅方有“鐵兵”遮頭,“相”左右高飛,黑方的“車”始終無法擒住“相”。
“誰贏了誰贏了?”七王子博晏好奇地問道。
“是和棋。”六王子博曇輕聲道。
“阿姐真是厲害,”七王子博晏拍掌道,“竟然能與父王和棋!”一臉的與有榮焉。
雖是誇讚姐姐,話中卻暗含了對君父的崇拜。故而孔方楚絲毫不惱,而這一局象戲,他也是下得前所未有的酣暢。
棋逢對手本就是難得的幸事,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最寵愛的女兒!
長風望着棋盤上寥寥可數的棋子,忽然一陣恍惚。
此情此景,彷彿在夢裡已然經歷過一般。
“六妹,”五王子插嘴道,“你就是把棋盤看穿,也是無解。”
而黃婉則小聲安慰長風道,“殿下能與陛下打個平手,已經很難得了。”
“什麼叫‘打平手’——”五王子高聲道:“你沒有看到開局時父王就讓了她一對馬麼?”
“臣女失言……”黃婉不由漲紅了臉。
“你叫長風……”孔方楚沉吟着,繼而笑着輕叩了下棋盤,“那此殘局便取名爲……‘風擺柳’。”
風擺柳?
長風依舊怔怔的,動作卻一絲不滯,起身朝孔方楚行禮:“謝父王賜名。”
孔方楚見長風臉上仍殘留一抹悵然,心中一軟,便道:“你既未輸,那父王便許你——半個心願。”
“何謂‘半個心願’?”長風不解地問道。
“倘若你想要珍珠一斛,寡人便賜你五斗之數。倘若你想要半斤秋露白,寡人便賜你八兩之多。”
“珍珠的話這宮中有的是,秋露白雖然矜貴,卻也絕非千金難求之物。”長風仰起臉,嘻嘻一笑,“希望父王能允諾我兩個請求——”她在衆人的訝然的眼光中頓了頓,“這便是我的心願。”
“兩個請求之一半,不還是等於一個麼?”五王子博景撇撇嘴:“父王,六妹見縫插針地取巧……好生狡猾!”
孔方楚並未加以理會,俯身笑問長風:“爲何你不提十個,百個,千個心願呢?這樣即便取半,也十分可觀。”
還真不是沒想過。
不過適可而止,纔是恆久之道。
長風一本正經地答道:“兒臣受父王教導,知道凡事不可貪心,過猶不及,故以爲達到一個心願即可。”
“那爲何半個心願不成?”孔方楚好奇地問道。
衆人皆看向長風。
只見她不緊不慢道:“倘若我要的是一個人——父王豈不是要把他砍成兩半,把其中的一截賜給我,方能踐諾?”
“此言在理,”孔方楚笑着點了點頭,發了話:“好,那寡人便依允你。”
五王子小聲嘀咕“有什麼道理”,臉上萬分的不服氣。
長風心情大好,只裝作沒聽見。她剛要開口謝恩,便又聽得孔方楚道:“但這個心願——不得涉及國本,不得有礙國政。”
“是。”長風俯身行禮,頓了頓道:“不過兒臣想先寄存這個心願……”
錢,肯定要花在刀刃上。
“三年爲期。”孔方楚可不是五公主,立即就給出了期限,“三年之內,寡人受理你提出的任何心願。”
熏籠中燃燒的銀屑炭,散發着淡淡的松枝香,與室中經年縈繞的龍涎香交織在一起,醺醺然如桂花釀。
長風卻清醒,“如今三年之期未過,兒臣想求父王兌現‘風擺柳’之約。”
孔方楚指間銜着一粒雲子,剛要放下,聞言不由頓住動作。
他靜靜注視了長風一會兒,轉過頭髮覺自己已然忘了,原本要將棋子下在何處。於是一擡手,將雲子擲回到棋盂中,笑着問道:“你,有何心願?說來聽聽——”
聰慧如長風,自是看得出來孔方楚的笑意未達眼底,可她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思忖着開口道:
“還有三個月就是兒臣的及笄禮了。兒臣想要父王允諾兒臣一件事……是關乎兒臣的婚事……”
孔方楚的眉頭蹙了蹙,臉色漸沉,嘴上卻道:“說下去。”
長風深吸一口氣,繼而道:“兒臣思慕法淨師父,想要他做兒臣的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