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被打懵了。
這個“懵”,並不是情緒上的,而純粹是身體上的直觀感受。
她雖然沒有泅渡秀湖,可今夜這副身軀經歷的奔波,也足夠辛苦。
長風感到一陣暈眩,扶着一旁的桌角才勉強站穩。
“裝,還裝!”黃貴妃嫌棄地瞥了長風一眼,冷笑道:“我就奇了怪了!半個時辰前,他們就把這裡給攻陷了……宮人們不是死,就是被拘押起來——”
她是親眼得見那幫人的狠辣無情的,“偏生你能輕而易舉地就進來……”還讓人給抱進來的。
黃貴妃苛刻的目光在衣衫凌亂的長風身上打量了一圈,脣邊透着無限譏刺:“說說看,你是怎麼做到讓對方放行的?”
“用了媚術啊。”長風就勢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攏了衣袖,絲毫不在意溼衣會將此處弄得一片狼藉,氣定神閒地反問道:“你是不是就想聽我這麼回答?”
“你……”黃貴妃驚怒交加,她做夢也想不到長風敢這麼跟自己說話。
“尊重是相互的。”長風淡淡道,低頭理了理裙襬,“先前你好歹還裝一裝慈母,那我便配合做個孝兒。如今你既本相畢露,那我也當坦誠相見纔是。”
黃貴妃居然一時間想不到該如何應對她的辭鋒。
長風伶牙俐齒她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回回讓五王子一行人吃癟。可真讓自己對上了,她才知道不再乖順的長風,是多麼地讓人難以招架。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可完全緩過來的長風進攻的思路卻愈發清晰:“大約貴妃諸多事體,都是在牀笫間成就的,因此絕不能想象別人能兵不血刃的辦成事情……”
黃貴妃氣血上涌,當即就要再給長風一記耳光,然而這一次卻被早有準備的長風給截住了:“貴妃自重。”她平靜地警告對方,“有些過分之舉,可一不可再。”
黃貴妃懵了。
不過不是被打懵的,是氣懵的。
想要再拿出長者爲尊的氣勢做威壓,卻發現爲時已晚。
對方口稱“貴妃”而非“母妃”。
就在提醒她別再拿孝道作文章。
呵,這麼好的武器,說讓她不用就不用麼。
“說到底,我也是你的……”
黃貴妃話音未落,便見長風笑着搖了搖頭,“姨母大人,可不能有事就是娘,沒事就無良罷。”
極盡諷刺之能事。
眼見着黃貴妃變了臉色,長風覺得自己總算是報了那一掌之仇。
她不會還手,卻也不會原諒。
只會用自己的方式兩清。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黃貴妃問的顯然是長風的身世,旋即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破口大罵:“一定是魏氏那個賤婢!是她告訴你的對不對?”
對也不對。
有人先於魏氏告訴了她。
她只是在魏氏處做了證實。
即便是墓,長風也不會僅憑他一面之詞就深信不疑。
面對黃貴妃的質問,長風不置可否。
黃貴妃卻徹底怒了,開始口不擇言:“主僕一對不要臉!她怎麼好意思跟你說……而你知道了,居然還好意思理直氣壯地活着……”
長風簡直要被氣笑了。
知道自己是前朝公主,是幽禁之身,就該自慚形穢,自怨自艾地去死麼?
“我憑什麼不配活着……”長風冷笑,“難道我就不是孔方家的血脈麼?”
“小叔子戲嫂子的產物……孔方家的孽種!”黃貴妃斥道。
長風一下子愣住。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不都聽見了嗎?”黃貴妃脣角泛起嘲弄,眼中充斥着鄙夷,“難道還想再聽我講一遍?”
“沒人跟我說過……”
長風艱難地嚥了咽,沒人跟她說過她不是忠遜王的血脈。
就在此時,她突然想到魏氏因孔方楚的出現而中斷了講敘……
而被略去的那一部分,竟然隱藏了一個這麼重要的秘密!
“那他們都跟你說些什麼了?”黃貴妃挑眉,胸中居然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告訴你,你是忠懿王和恪靜王后所出的嫡公主?”
她冷笑,“那你這些年來,給我這個妃位上的人做女兒,的確是委屈了!”
長風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同樣也是一面之詞,可結合那日孔方楚在暴室的做派,以及墓曾給她講過的那個雙生雙旦故事,直覺告訴她極有可能是真的……
難怪黃貴妃恨她恨得要死——
因爲這個被昔日姐妹送來固寵的工具,更像是時時提醒她恩愛笑話一場的肉中刺……
“所以五歲那年,是你故意讓徐晚照推我下井的?”
長風問。
黃貴妃神情一滯,繼而大方承認:“是啊。”
“你本該無聲無息地死在那口井裡的,可誰知第二日你竟被人在忘荃亭下發現……”她瞥了長風一眼,“那個時候,我便清楚了……你背後有人。”
長風沒來由地提了一口氣。
她以爲黃貴妃會提到墓,提到那個長風從未叫過的陌生名字,孰料黃貴妃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更爲意外:“還能是誰呢——自然是陛下!其後你高燒不退,他卻賜居於你,看着貌似是病遷,實則是藉機將你保護起來……更是對我的一種警告!”
聽到這裡,長風倒覺得有幾分失實——更多的,像是她心虛之下的臆測。
可她沒有去挖苦黃貴妃,相反卻覺得她有幾分可憐。是那種可恨之人身上透着的可憐。
“所以你不但恨我,也恨起了陛下……”長風終於明白黃貴妃爲何能爲親生兒子,一朝便能置數十年的夫妻情分於不顧,一點兒都不擔心孔方楚事後記恨。
因爲她早就恨上了他。
“沒錯!”黃貴妃道,“他拿我當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瑰焰夫人……呵,多麼諷刺的封號。讓我作明火,好讓他們的見不得光,永遠不爲人注意!”
長風翕動了下嘴脣,卻無言以對。
這又的確像是孔方楚的風格……
“那你爲何……”過了半晌,長風終於又找回了自己的思緒,“爲何又生下阿晏……”
“我當然得有自己的孩子。”黃貴妃直視着長風,目光冷誚,“前二十年不生,是爲了容顏不老,更是因爲他不值得我給他生孩子!然而你出現了,我就不得不重新改變規劃……我不能替他們養孩子,還養得感恩戴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