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孤勇向前

寒食看出了長風是在調笑自己。

但他卻生不出怨懟之心。

甚至還可恥地巴望着長風繼續這般胡作非爲下去。

當一個男人真正在心裡裝進了一個女人,是以她的悲爲悲,是她的喜爲喜的。

就算現在,他知道長風心裡不痛快,拿他開涮,那他就願意讓長風開涮到底。

可惜長風是一個懂得適可而止的人。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做出了新的安排:“你接任無生門的掌門,然後去城郊的……”貼近了寒食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出了“淨慈寺”,“把他給我看護好。”

不用長風明說,寒食也知道她說的是七王子孔方博晏。

五王子是半路之盟,而早早被送出宮去的七王子,纔是長風藏着的底牌。

是她真正寶貝着的人。

如今她把七王子的安危交給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依然願意信任和倚仗自己?

寒食的心彷彿重新活了過來,他注視着長風,懇求道:“殿下不跟我一起走麼?”

頓了頓,“七……他一定也很想見到自己的姐姐,你不在,我只怕很難取得他的信任。”

“把他擡出來也沒用。”長風微哂,“而且,你不需要取得他的信任,而僅僅只要按我說的……看護好他就行。”

寒食慾言又止。

他知道長風決定好的事自己無從改變,更怕自己一個不好,將失而復得的倚重給折騰沒了。

可終是放不下:“殿下的安危怎麼辦……”

“有你在,我更不安全。”

長風如是道。

既然不再出宮,那身邊有這麼一位武道高手,實在是懷璧其罪。

她這也是吸取上次出宮獲得的經驗和教訓。

“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長風態度平靜,“我答應了五哥要報國仇,那就不能不全力以赴——爲期萬全,雞蛋還是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阿晏既在宮外,那她就留在宮裡好了。

“呯”地一聲,船靠岸了。長風稍稍一個趔趄,寒食連忙上前想要扶住她。

長風卻推拒了他的好意,她一面自己站穩,一面發話:“你去罷——再莫教我失望。”

寒食聞言,收回了自己的雙臂,低低應了一聲“是”。

他拾起地上的軟劍,別入腰間,起身朝艙外走去。

遵命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即將掀簾時卻又回頭,問長風:“當時在湖心,殿下處於絕對優勢,你爲何不趁機追問另一隻母蠱的下落,而是選擇救我?”

這是他一直憋在心裡想問的話。

長風微訝,繼而對這個幾乎不是問題的問題,笑着搖了搖頭,吐出八個字:“死者已矣,生者可助。”

寒食了悟,眉宇間陰翳盡散:“謝殿下賜教。”

言罷擡腳走了出去。

苗疆男子已經下了船,回身接過被唯亭向拋麻袋似的一把丟向岸邊的同伴。

寒食出艙,剛好看見這一幕。

“你……”苗疆男子有些惱怒。

唯亭卻不理他,俯身又撿起落在船板上的青鋒寶劍,扔向他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赭衣人似有感應般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飛身上前接過寶劍,二話不說便拔開劍鞘,就勢朝唯亭刺了過去。

連個供役宮中的太監船伕都敢渺視他和他的寶劍!

那他就要讓對方嚐嚐一劍穿喉的滋味!

“小心!”

寒食臉色一變,及時抽出軟劍格擋,才令唯亭免於一劫。

“十,二,弟。”赭衣人變回赭衣持劍人後做的第一件事,便被他平生最痛恨的人阻擋。雖然嘴上叫着弟弟,卻一字一頓叫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同伴一眼,繼續寒喧:“你恢復如常了?”

“是啊。叫你失望了。”寒食咧咧嘴角,笑得要比對方自然和燦爛。

“是因爲那個賤人罷?”赭衣持劍人用劍尖指着掀簾出艙的長風冷笑道。

沒必要再裝下去了。

話音剛落,寒食的軟劍便如條吐信的白蛇般遊曳到面門,好在他身形敏捷,方躲過了致命的攻殺,驚魂未定地喘着氣。

“敢辱她者,死!”寒食冷冷吐出這句話。

“答應你的東西,我會如約給到。”長風朝唯亭遞了個眼色,“這件事交給你來辦。你同寒食一道走罷。”

唯亭張了張嘴,終是放下船槳,將右臂一橫,朝長風做了個單膝下跪的姿勢。

不是宮禮,而是無生門接受指令的動作。

長風點點頭,繞過寒食,在唯亭的攙扶下,提裙下了船。

她要去椒蘭殿。

越湖殿既然已經讓出來了,就沒必要再去而復返。

離開了越湖殿的長風公主,在父母身邊被找到,纔是最合理的解釋。

把守越湖殿的張啓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踏月而來的宮裝麗人。

長風只允許寒食和唯亭將她護送到這裡。

接下來是她一個人要趕赴的戰場。

“是什麼人?”張啓拔劍喝道,“站住!”

對方渾身溼透,像是個剛從水中泅渡上岸的鮫人。

之所以在下意識地沒用“水鬼”一詞來形容對方,那是因爲藉着澄明月色,可以能清晰地看見對方有着一張瑩潔如玉的美人臉。

儘管周身都透着寒氣,可那張臉是活色生香的。

“冷……”

長風沒有站住,溼衣結霜,冰肌玉骨。

無須多言,境遇便展露無疑。

可是張啓不是志怪話本的書生,會輕易爲來歷不明的美色所動。

僅憑對方那身宮裝,就算真是其泣如珠的蛟人所化,也是敵營的蛟人。

不管提何種要求,都不能鬆口答應。

張啓一揮手,便有數名兵士團團圍了過來。

長風一動未動,似是不怕,又似是未能回過神來。

一雙絕美杏目只凝望着張啓。

這是絕無僅有的體驗。

張啓出身將門,十五歲即隨父兄從軍。難近女色,不代表他對女色一無所知。

在汴京城一衆風流貴公子中,他算得上是亮眼的一個。軍功和榮耀是自己掙下的,青樓薄倖名也是憑本事贏得的。

但倚紅偎翠時多,也未曾與哪位女子有過哪怕片刻的深情對視。

他是薄倖的,又何來深情一說呢。

就連懷中女子脈脈含情羞怯的一瞥,也不知摻了多少逢場作戲的成分。

面前的女子猶如天降,眸如深潭,無嗔無怒地直視着他。

沒有譴責,也不作要求。

張啓聽見自己的心“咚”地一聲,重重下沉。悵然若失。

他不喜這種失控的感覺,在猶豫了一瞬之後,舉劍架於對方的脖頸,要開始訊問。

然而長風沒給他這個機會,在他舉劍的同時便直直倒了下去。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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