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這個時候,那洪水恰好是退到了郊外的良田處。
望着那以極緩的速度冒頭的稻穀鈐;
還有那些被淹死的牛馬家畜洽;
人羣中似乎有一股夾雜着憤怒,惋惜,痛心,甚至是絕望的情緒迸射了出來……
“天吶,我們的家全毀了啊!”
人羣中突然有一個婦人衝了出去。
若非是一旁的人眼疾手快地將她一把給拉住,恐怕她便要縱身從那山崖上跳了下去。
對這些平民來說,一塊地,一頭牛都足夠讓他們以命相護了。
可如今,那些黃泥磚牆,還有木屋子被洪水一浸泡,再一沖刷,只剩下一些斷檐殘桓。
那婦人頭上戴着方巾,望着那馬上就可以馬上就要結出稻穀的莊稼被水衝的七零八落……
一時間,更是心如死灰。
“啊,天吶!我活不成了啊!”
一聲哀嚎之後,婦人整個人都癱坐在了地上。
那髒兮兮的臉上兩行清淚,望着好似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婦人這反應叫衆人看的都眼睛發酸。
而就在這個時候,人羣之中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
“都是這狗官一直不開閘泄洪,還將那洪水灌到了金陵城裡來了!”
“沒錯,他早就知道金陵會被洪水淹沒,所以提早就走了。今日知道洪水會退下去,所以才悄悄摸摸地回來了。”
“把這狗官一家子全部都扔到洪水裡面去,奠基我們的莊稼!”
“打死他們,打死這狗官!”
衆人越罵越起勁,甚至還有人撿起地上的黃泥塊,還有小石子就朝着葉府尹一家人身上砸了過去。
葉府尹上了年紀,雖然只是捱了幾拳就已經是頭破血流。
那滿臉的血跡才幹了一些,此刻更是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地上,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們這羣刁民,敢這樣對朝廷命官,到時候看朝廷派兵將你們全部剿滅了。”
葉傾城到底是年輕氣盛,這個時候滿腦門的血還是忍不住對着那羣動手的災民破口大罵。
這一番話纔剛剛落音,原本朝着他們身上砸石子的動作突然就停了。
大夥兒面面相覷,似乎被這番話給鎮住了。
葉傾城那雙眼睛腫脹的只剩下一線天了。
可此時見他一句話就唬住了衆人,面上也是不由的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來。
“哼哼”了兩聲之後,他才大聲喊道。
“你們最好乖乖的把方家小姐給交出來,到時候我們還能留你們一具全屍!”
只不過,葉傾城還沒得意一會兒。
剛纔率先開口說話的男子便大喊了一句:
“既然橫豎都是死,那我們不如叫了這狗官一家給我們陪葬!”
這一石驚起千層浪。
原本還有些膽怯的災民們聽到這番話,當下也是義憤填膺的道。
“沒錯,既然這狗官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那我們就要他們陪着我們一起死!”
“打死他們!”
葉傾城沒有料到自己一番恐嚇的話竟然還帶來了反面的效果。
一時間,一張腫的跟豬頭一樣的臉上浮起驚恐。
即便是被人綁住匍匐跪倒在地上,他還是奮力地掙扎了起來。
“你們這羣暴民,刁民,你們膽敢——噗——”
葉傾城咒罵的話還沒有說完,那蜂擁而至的人羣中,不知道是誰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他只覺得鼻子一酸,眼前一黑,整個人橫飛了出去。
待他遙遙晃晃清醒過來的時候,嘴裡一陣腥甜。
“噗——”的一聲,竟然是吐出了一顆帶着血的牙齒來……
***
“呀,好血腥好可怕呀!”
遠遠觀看着這一場鬧劇的秦沐歌一干人中間,突然亮出了一嗓子。
那刺耳的公鴨嗓音,除了花無漾也不會再有旁人了。
韓清顏沒好氣的瞪了花無漾一眼。
那張臉上出了濃厚的妝之外,還有一些詭異的不明物體,光是看着就覺得倒胃口。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沒事大呼小叫的!”
面對韓清顏的指責,花無漾非但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倒是理所當然的翻了一個白眼。
“人家就是這樣高貴典雅見不得血腥的,哪像有些男人婆,沒有半點女人的樣子!”
一邊說着,他還用一種極其嫌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韓清顏。
“你個死花孔雀,你敢罵本公主?”
韓清顏被花無漾氣的七竅生煙。
一雙杏眼憤怒的盯着他,恨不得從他身上掏出兩個窟窿來。
花無漾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怎麼啦,我又沒指名道姓,誰接話誰就是對號入座!”
“你……我宰了你!”
韓清顏氣的作勢就要去摸懷裡的毒粉——
只是兩個人還沒鬧起來,巴陵就夾在中間爲難的撓着腦袋,當着和事老。
“花公子,韓姑娘,現在是緊要關頭,你們兩個就別窩裡鬥了好嗎?”
“哼!”
“哼!”
花無漾和韓清顏兩個人惡狠狠的互瞪了一眼。
然後,各自沒好氣的扭過頭去,明顯一副不想搭理你的樣子。
倒是一直在一旁默默觀看者事態發展的韓悠然終於是動了動眉頭。
他扭頭看向秦沐歌。
“沐歌,這樣下去恐怕會鬧出人命的。”
而秦沐歌這會兒正學着以往容景的樣子,慵懶地倚靠在身後的樹杈之上。
只是,那一雙清眸卻是瞬也不瞬的落在葉府尹一家人的身上。
“反正經過葉府尹的手,鬧出來的人命也不少了,不在乎再多他們幾條。”
話雖然這麼說,但韓悠然卻沒有信以爲真。
因爲秦沐歌面上緊緊繃着的神情泄露了她心底的打算。
她好像是在等一個契機?
望着秦沐歌那認真卻又大勢在握的自信模樣,韓悠然眸光微微深了些許。
是自己師傅的女兒,自然該有這般氣勢。
只是師傅那邊……
就在韓悠然思緒正要飛遠的時候,耳邊卻是傳來了秦沐歌清亮的聲線。
“好了。”
衆人還來不及回神,便瞧見秦沐歌嘴角一勾。
那纖細的身影乾脆利落地一翻,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她悠閒自得地拍了拍裙裾沾上的灰塵,快步朝着人羣那邊走了過去……
韓悠然眸光微閃,也是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
那邊原本還在置氣的韓清顏和花無漾也是連忙從高地上跳了下來,急急地追了過去。
而剛纔葉傾城被打落牙齒的那一幕也是叫葉府的夫人和妻妾嚇的驚恐尖叫。
就連趴在地上沒法出聲的葉府尹也是艱難的掙扎起來,“住手啊,住手啊!”
要知道,葉傾城可是葉家唯一的男丁。
這些年來,葉老爺日夜辛勤耕耘,可每次生出來的都是女孩兒。
十幾年下來,也就留了葉傾城一顆獨苗。
之後,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如今眼睜睜的瞧着他被一羣暴民打地不似人形,當下更是驚得心神俱裂。
“求求你們住手,只要你們放過我們一條生路,我保證不出三年,你們所有的莊稼地都會翻兩番,每戶人家都能夠補貼二十兩銀子!”
葉府尹一席話驟然叫人羣都安靜了下來。
大夥兒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因爲,他們莊稼漢一整年勞作下來,恐怕也賺不到幾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更是從來就沒有見過。
二十兩銀子,已經足夠他們買一間寬敞的四合院了。
見衆人瞬間沉默,葉府尹以爲他們是不滿意,連忙加價,“三十兩?在場所有的人每戶補貼三十兩?”
三十兩?
一聽到這個數,好些人雙手一顫,手裡的石子跟着滾落一地。
葉府尹如今只希望能夠保住一家人的命,就算是散盡家財,他也願意。
因爲,金陵洪災之後,他有的是辦法再從這些人身上將銀子都撈回來。
見衆人面上都鬆動了起來,葉府尹當即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大喊道:
“四十兩?四十兩就四十兩!”
只是他的話音還未落,從人羣后面就傳來了一道清麗的聲線。
“葉府尹果然是大手筆!”
此聲線一響起,那些災民也是順着轉過了頭去。
只見一位身穿黃色衣裙的少女整優雅的朝着這邊走過來。
翩然若驚鴻。
更是如同那從月中走出來的嫦娥一般。
一舉手一投足,都美的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而她身後跟着的三男一女,也是男俊女俏。
不論是氣質還是氣勢,均是不遜的。
一時間,衆人不免都被這股子高貴的氣勢給唬住了。
那目光癡癡的落在秦沐歌的身上,腳也是不受控制的往兩邊挪去。
不一會兒,人羣中竟然是不自覺地給秦沐歌一行人給讓出了一條道來。
而葉府尹艱難的睜開眸子,透過眼前的血簾,艱難的擡起頭來。
一雙淡黃色的繡花鞋出現在眼前。
在往上,便是一張絕美到讓人窒息的臉龐。
那雙眸子裡面帶着淡淡的輕蔑和冷意,落在他臉上。
“王、王妃?怎麼會是你?”
望着葉府尹驚懼的表情,秦沐歌躬身蹲了下來,皮笑肉不笑。
“怎麼,看見本妃葉府尹這麼驚訝?是覺得本妃應該要消失了麼?”
葉府尹一愣,連忙用力的搖頭。
“微臣不敢。”
“葉大人謙虛了。”秦沐歌冷冷一笑,乾脆站了起來。
再開口時,那聲線也跟着揚了起來。
“故意蓄水,堅決不泄洪,置老百姓生死於不顧,此之爲不仁;
勾結金陵富豪商賈,想要阻撓賑災款的籌集播發,此之謂不義;
打算待洪水過去之後,囤地買賣,發國難財,此之謂不恥;
能夠做出這般不仁不義不恥的事情來,葉大人還有什麼不敢的?”
秦沐歌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
那堅毅的俏臉上也是不卑不亢。
葉府尹在聽到這一番話之後,更是驚得面色慘白。
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秦沐歌一個黃毛丫頭,竟然一句話將他這麼些經營全部給倒了出來——
這個女人好可怕!
望着葉府尹驚恐的神情,秦沐歌嘴角一勾,復又半蹲了下去。
她居高臨下的望着葉府尹那張滿是血污的臉。
“看來葉府尹還不是很滿意我剛纔說的那一番話,不如我再補充一些,讓你更加清楚明白可好?”
頓了頓,秦沐歌緩緩的吐了一口氣。
“你趁着未央王身體不適,讓金陵被洪水吞噬,陷未央王於不仁不義;還勾結別國奸細,犯下賣(和諧)國之罪,你覺得本妃和王爺還容的下你麼?別說如今身處洛陽的陵帝,就連這整個金陵的災民也絕對饒不了你!”
秦沐歌一席話說的葉府尹渾身一軟,像是一條死狗一般的癱軟在了地上。
之前的罪名頂多就是個辦事不利;
可後面秦沐歌扣上的帽子那可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這個秦沐歌,好狠毒的心腸啊!
“說的好!”
那羣流民之中,不知道是誰揚聲附和了一句。
剛纔秦沐歌的那一番話叫衆人都聽出來她就是當朝風雲一時的未央王的妃子。
原本未央王到金陵最初他們都接到了官兵的寬慰和後續安排的通知。
後來這一切消息就全部封鎖了。
一開始大夥兒還都以爲是未央王辦事不利。
如今聽王妃一說才知道,原來是王爺過度勞累病倒了。
而葉府尹這個狗官就趁着這個機會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
“未央王英明,王妃英明,嚴懲狗官!”
一時間,要求嚴懲葉府尹的聲音連綿不絕。
秦沐歌用目光掃了巴陵一眼。
他便會意的上前,大掌一壓,示意大夥兒平靜。
那粗礦卻又洪亮的嗓音迴響在這半山腰之上。
“大夥兒放心,既然王妃來到這裡,就一定會查明真相,給大夥兒一個交待。”
說完這話,巴陵便用眼神示意花無漾,準備救人。
只是,他們纔剛剛走到葉府尹身邊,人羣中似乎有躁動了起來。
“不行,狗官剛纔放話要官兵剿殺我們,若我們讓王妃將人帶走,到時候你們串通一氣反咬一口,要殺我們怎麼辦?”
人羣中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彷彿是在這一番話的煽動之下,衆人剛纔被秦沐歌撩撥起來的義憤填膺也跟着拋到了九霄雲外。
沒錯,要是自己連命都沒有了,要那四十兩銀子又有什麼用處?
一想到這裡,那些災民也跟着起鬨了起來。
“沒錯,葉家人的人不能帶走。”
“既然王妃說這個狗官通敵賣(和諧)國,那就應該就地斬殺。”
“沒錯,殺了他,殺了他們全家!”
“沒錯,是他們爲了自己的私利害的我們家破人亡,既然要死大夥兒就一起死!”
望着這羣已經紅了眼的災民,原本還打着別的壞念頭的葉府尹終於是嚇的全身發抖了起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滾到了秦沐歌的腳邊。
不用別人多言,就艱難的匍匐着身子朝着秦沐歌開始磕起了頭來。
“王妃,你前面說的我都認了。但是、但是我葉家十代爲官,我葉某人絕對不會做通敵賣(和諧)國之事,還望王妃明鑑,王妃救我一家啊!”
秦沐歌微微蹙眉,望着瀕臨絕望的葉府尹。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一些。
說不定方家和葉家在這場災難當中,不過是兩顆被人利用的棋子罷了。
見秦沐歌遲疑,災民中又有人鬧了起來。
“大夥兒看吧,這未央王妃跟這個狗官根本就是一夥的。她故意說了那些話,不過是爲了矇蔽我們,藉機把狗官救走。然後帶着官兵來絞殺我們!”
此聲音響起,人羣裡面便躁動了起來。
那些流民一個個急紅了眼,手裡攥着木棍,鋤頭什麼的,眼看着就要衝上去。
秦沐歌這邊被葉府尹纏着,那邊又不能叫韓悠然他們去傷害那些無辜的災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那一快空曠的平地斜上方卻是突然傳來了一陣如同打雷一般的轟鳴之聲。
衆人的注意力,無一不是被那巨大的聲響給吸引了過去。
帶他們全體轉過頭向上看過去的時候,竟然發現某個隱藏的巨石竟然緩慢而又笨重的朝着一旁挪了過去。
一道黑色的縫隙緩緩的露了出來——
還不待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洶涌的洪水亦是蜂擁而至,噴涌而出,帶着排山倒海之勢。
幾乎就是在眨眼之間,那洪水已然是傾瀉到了這片平地之上。
這個時候,水量並不算太大。
可是,也足夠將那些殺紅了眼的災民們衝的七仰八叉,東倒西歪了……
一時間,哀嚎聲尖叫聲連綿不絕。
而在那一大羣人即將要被衝下那山腰,跌入洶涌的洪水之中的時候。
原本還在緩慢移動巨石突然頓住了。
“轟隆”一聲巨響,那巨石開始朝着反方向挪動。
最後,只剩下一個巴掌的寬度。
原本還洶涌澎湃的洪水被強行隔絕開去,只餘下一道小口子緩緩的傾瀉着。
水速算是比較勻稱的了,可若不費些力氣站住腳跟,也是極有可能被衝下去的。
韓悠然眼疾手快,一手拽着韓清顏,一手牽着秦沐歌。
而巴陵和花無漾則是死死地拽住了綁住葉家人的繩子,免得葉家人被水衝下去。
因爲,即便是葉府尹當真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
那也必須由朝廷,由容景或者是陵帝來定奪。
現在他們讓葉家人喪命,恐怕難堵悠悠之口。
“現在,還有人想動手的麼?”
在人羣稍稍恢復了一些安靜之後,從那巨石上面傳來了一道清冷黯啞的聲線。
這一道帶着徹骨涼薄的聲線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當衆人擡頭望過去的時候,只見一道深紫色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了那塊巨石之上。
那少年英氣逼人,周身的冷意還有疏離,更是給人一種想要情不自禁臣服的錯覺。
而那雙幽深的黑眸裡面,正射出寸寸寒冰。
彷彿,只要觸上那道目光血液便會被凝固了一般。
秦沐歌一擡眼,更是又驚又喜。
“景哥哥,你怎麼來了?”
這一聲景哥哥清脆十分,帶着欣喜若狂,還有一絲擔憂。
容景彷彿也是被這道聲線給吸引了去。
幽深的眸光落到了秦沐歌的身上。
目光微挪,掃過她被韓悠然拉住手,然後淡漠轉開。
“是不是我清醒的這麼快,你們很失望?”
容景這不帶絲毫感情的聲線落在秦沐歌的耳裡,就如同帶着尖銳的刀子。
她那俏臉禁不住微微一白。
不過,片刻之後,她勉強的彎了彎嘴角,淺笑着望向容景。
“景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每次我有危險,你都是第一個出現的。”
她從來就不曾說過這般可以討好的話。
立在一旁的韓悠然,能夠明顯的感覺出她略微的吃力。
不過,立在巨石上的容景似乎不太領情。
他幽深的黑眸如同刀鋒一般劃過韓悠然的俊臉,聲線冷的如同萬年寒冰。
“不好意思,這一次,你恐怕要失望了——”
容景的話音還沒有落下,衆人便瞧見他終身一躍。
那歆長的優雅的身子如同一隻雄鷹,睥睨萬物,氣勢如虹,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