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容景果然說話算話。
在秦沐歌準備出門溜達的時候,並沒有跟出來。
這倒是叫秦沐歌有些不習慣了。
在臨出門前,連翹正在替她梳着髮髻的時候,秦沐歌便有些忍不住的開口詢問,“容景呢?鈐”
連翹臉上的表情一凝,似乎露出了些許曖昧。
她將一株淡黃色的羽毛珠花鑲在秦沐歌的耳畔,故意狹促的道,“小姐想見王爺?”
秦沐歌一愣,沒好氣的瞪了連翹一眼,“誰說的,我只是怕待會兒我出門的時候,他又突然出現罷了。”
話雖然說的這麼輕鬆,但是秦沐歌的那雙眸子卻下意識地朝着外面張望。
不知道爲何,她總覺得自己出門應該親自跟容景打聲招呼。
雖然那個人又毒舌又惡劣,但他緊張自己卻是真的。
自己借住在他家裡,自然是有這個義務的。
見秦沐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連翹淺淺一笑,“小姐,聽說這幾日王爺天天都去上朝。一大早就出門了,天擦黑纔回來。”
“上朝?”
秦沐歌一愣,秀眉微微一挑。
從來就不願意跟朝廷裡面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打交道的容景,怎麼突然改變主意去上朝了?
“所以呀,小姐您就安心叫四兒陪着您,我呢,就在這裡等王爺回來,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他!”
秦沐歌扭頭,恰好撞上了連翹眼底的狹促。
她沒好氣的瞪了連翹一眼,心中嘆息——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在未央王府待了一陣兒,就連向來就老實巴交的連翹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這一次出門,並不是因爲別的事情。
而是昨個兒一早,有臥龍商行的跑堂的到未央王府送了個口訊。
說是那邊又有一撞大生意,等秦沐歌去出診。
秦沐歌這會兒正好有事要問扈酒娘,當即便應了下來。
於是,她便戴上了“無雙公子”的麪皮,坐着馬車便一路朝着臥龍商行而去。
馬車一路不徐不疾地前行,儘量湮沒在了人羣中。
只是,當行到了銅雀路和朱雀街交匯的十字路口的時候,馬車卻是陡然一頓,停了下來。
秦沐歌一時不防,差點從馬車裡面栽出去。
她傾身上前,將矮門拉開了一些,“四兒,這麼回事?”
四兒探出腦袋,往前面看了看,皺着眉頭回話,“前面好像是有馬車將路給堵起來了。”
四兒的話還沒有落音,前面便傳來了一道清脆且憤怒的尖叫聲,“來人啊,趕緊把他給我抓起來,抓到了重重有賞。”
“哎哎哎,你們都是豬腦子嗎,輕點輕點,不要傷到他啊!”
一陣陣尖叫聲伴隨着重物被撞倒的聲音接踵而至。
秦沐歌和四兒同時蹙起了眉頭,兩人擡眼望去。
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汗血寶馬背上,趾高氣昂的指揮衆人的不是清華公主又是誰?
那,被追趕的那個人不就是……
就在這個時候,秦沐歌馬車前面的人羣突然被撥開。
邊上的布坊裡面的紗布亦是在這一瞬間,像是受了什麼怪力似得,從天而降,瞬間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聲響起,下一瞬,便有一顆黑乎乎的腦袋重重的搭在了馬車邊沿上。
四兒被唬了一跳,正打算飛上去一腳的時候,卻發現那可腦袋動了動,竟然飛快地扭過頭來,說話了。
“四兒腳下留人,是我呀!”
這公鴨嗓子四兒猶如魔音貫耳,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叫四兒將那人給認了出來。
她伸手將那人臉上凌亂的髮絲扒拉開去一些,果不其然看見了花無漾那張濃妝豔抹的臉。
“花孔雀?”四兒還來不及詢問,花無漾身子一拱,乾脆利落地一個翻身便鑽進了四兒身後的馬車廂。
那五彩斑斕的身子已經進了車廂,那顆腦袋卻還留在外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四兒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可是……”
四兒的話還沒說完,人羣裡面就傳來了清華公主尖銳的叫罵聲。
“你們這羣廢物,連一個卸了雙臂的人都抓不住,還不趕緊給我去找,找不到提頭來見!”
花無漾面上一白,哀求的望向四兒,“四兒姐姐,趕緊走啊!被那個妖精抓回去,我會死的很慘的!”
四兒還在遲疑的時候,卻聽到車廂裡面傳來了秦沐歌淡淡的聲線,“拐彎繞過去。”
見自家小姐有了吩咐,四兒一勒馬繮,朝着另外一條小路奔了過去。
花無漾一直眼睜睜的看着馬車跑出去好遠,根本就瞧不見清華公主以及她手下那些爪牙之後,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將腦袋一縮,正打斷好好躺一下,卻發現身後似乎還坐着一個人。
不用猜,那一定就是秦沐歌沒錯了!
“小沐沐,這回可真的要謝……”
花無漾支起身子,雙臂無力的耷拉在兩側,一邊殷勤的開口說話,一邊轉過頭去。
只是,那話還沒有說完,他那雙下場的鳳眸就定在了秦沐歌的臉上。
那輕浮的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他像是被雷劈過了一般,生生的愣了半響。
片刻之後,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冷了下去,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雙膝一收,恭敬的頷首。
那公鴨嗓音也是瞬間湮去,換上了最初的粗礦磁性,“大人?”
不過在那聲“大人”喚出口之後,花無漾滿腹的話似乎瞬間又凝結住了。
他狐疑的擡起眸子,犀利的目光在秦沐歌身上掃了一遍。
眼底的狐疑越發重了。
秦沐歌美眸一眯,清冷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表情,不過片刻之後又回覆如初。
她緩緩的頷首,朝着花無漾那邊靠近了一些,“花孔雀,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聽着這熟悉的聲音,花無漾又回頭瞧了一眼正在駕車的四兒,語氣中還是不確定,“小沐沐?”
脣畔勾起一抹淺笑,秦沐歌輕笑出聲,“怎麼,換上一張人皮面具,你就不認識我了?”
“人皮面具?”
花無漾驚愕的看了秦沐歌幾秒,隨即便恍然大悟,表情誇張。
那雙狹長的鳳眸瞪的溜圓,裡面是委屈和驚訝。
他捏着公鴨嗓子,面帶責怪的抱怨着,“小沐沐你好討厭呀,竟然還帶人皮面具,我還以爲你……”
花無漾的話沒有說完,秦沐歌便接到,“還以爲我是某位‘大人’?”
花無漾聲調依然平穩,不過秦沐歌明顯能夠嗅出他有些欺負的情緒。
“人家說的大人是指未央王妃的意思啦,你真討厭,幹嘛要帶人皮面具呀?”
秦沐歌淡淡收回眸光,“我喜歡這張臉不行麼?”
“我覺得小沐沐還是原來那張臉比較好看呢!”
花孔雀小心翼翼的瞧了秦沐歌一眼,心中卻是冷汗直冒:這個神情,還有這張臉——
像,實在是太像了。
“是麼?”秦沐歌不懷好意的朝着花無漾那邊湊了湊,滿意的看見他條件反射的後退兩步。
很顯然,這傢伙是有些害怕這張人皮面具的主人的。
“不過我剛纔救了你一命,現在,你也必須得替我辦一件事。”
秦沐歌望着花無漾無力垂在身側的雙臂,伸手拉了拉,繼續誘哄,“若是你答應了,我便替你將這雙手給接上。”
聽到這裡,花無漾眸色一亮,“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秦沐歌輕笑着,語氣裡面還帶着幾分冷意。
“什麼事?”花無漾小心翼翼的朝着秦沐歌那邊湊了過去,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花無漾靠近秦沐歌身邊的那一瞬,她一個漂亮的迴旋,不偏不倚的捏住了他的雙臂,然後飛快往下一拉,再往上一推——
淒厲的尖叫聲如同殺豬一般,瞬間炸開在那豪華的車廂裡。
原本還在前面駕着馬車的四兒被花無漾這淒厲的嘶吼聲嚇得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
待秦沐歌的馬車出現在了“臥龍商行”時候,扈酒娘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她一眼便瞧見了從馬車上輕巧躍下的秦沐歌。
許久不見小姐妹,她開先的如同一隻燕子,飛奔到了秦沐歌的身邊,一把將她抱住了。
只是她還來不及訴說想念,便瞧見一個眉目粗礦,五官俊秀的青年從馬車裡面鑽了出來。
一襲白色的長袍直墜,將他高大而又健壯的身姿襯得越發挺拔。
而那深邃的五官不似南陵貴族那邊清秀,卻帶着幾分草原上的粗礦豪邁。
扈酒娘俏臉微微一紅,正打算開口詢問此人是誰,便瞧見他夾着雙腿從馬車滴溜溜的滑落下來。
原本最適合他的英雄氣概沒有顯示出來,面上反倒是掛着一幅姑娘家的羞澀與忸怩。
“小沐沐,人家都還沒上妝啦!”
一邊嬌滴滴的捏着嗓音說話,花無漾一邊扯着袖子想要將臉遮擋起來。
一聽到這公鴨嗓子,還有“上妝”兩字,扈酒娘臉上的嬌羞瞬間褪去。
那苦大仇深的臉叫花無漾看了心驚肉跳,似乎只要自己再開口說一句話,那一記迴旋踢就會準確命中自己嬌嫩的臉。
“這個娘娘腔是誰?”
扈酒娘嫌惡的指着花無漾,第一眼建立起來的好感瞬間消失殆盡。
秦沐歌捂嘴輕笑,將花無漾拉到了自己身後,“這是我遠方表弟,略通一些醫術,過來替我打打下手。他從小身子弱,被姑媽當女娃兒養,你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會不好意思的。”
扈酒娘橫了花無漾一眼,望着他那結實的身子,從鼻尖溢出一聲冷哼。
那麼結實的身子骨,他們是從哪裡瞧出來弱的?
不過心中雖然有嫌惡,但扈酒娘卻沒有忘記正事。
她繞了一圈,走到秦沐歌的另一側,挽着她的手朝二樓走去,“我爹爹最近出門辦事去了,所以不在臥龍商行,這一樁大生意是我替你接下來的,你不會怪我吧?”
秦沐歌輕輕一笑,“怎麼會呢,上回若不是你,我恐怕也賺不了閔親王府那麼多銀子。”
見秦沐歌這麼說,扈酒娘才稍微鬆了一口氣,“這次可能會有點麻煩,不過我相信只要是你一定沒問題的。”
秦沐歌點頭,正打算開口說話的時候,又被扈酒娘輕輕扯了一把。
她稍微傾身側過去了一些,就瞧見扈酒娘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花無漾。
花無漾似乎是第一次到臥龍商行來,看上去十分好奇。
這會兒夾着雙腿,拎着衣襬,不停的四處張望着。
那模樣兒,就比劉姥姥進大觀園還要誇張上幾分。
扈酒娘本來就是個性格直爽的,瞧着花無漾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冷着嗓子,朝花無漾就道,“你蛋疼嗎?”
“啊?”
花無漾一愣,左右張望了一番,卻沒有瞧見別人。
那蘭花指微微一翹,往自己鼻尖一指,用目光詢問扈酒娘: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就是你!”
扈酒娘半眯着星眸,鄙夷的望向花無漾。
花無漾凝神一想,隨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夾緊的雙腿,緊接着老臉一紅。
那翹起的蘭花指顫巍巍的指着扈酒娘,不知道該罵她什麼好,“你——你這個女流氓!”
扈酒娘臉上扯出下流又嫌棄的表情,“不疼把腿夾着做什麼?”
她話音落下,花無漾便像是被人雷劈了一般,兩腿瞬間一鬆。
再扭過頭去看向秦沐歌的時候,鳳眸已然是泛起了淚水,“小沐沐,她好粗魯,人家討厭她!”
扈酒娘一陣惡寒,快步將秦沐歌引到了門口,然後飛也似得走開了。
“沐歌,病人就在裡面,你自己看着辦,我受不了這裡濃郁的女人味兒,我先下去忙了!”
說完這話,扈酒娘還衝着花無漾比出了一個鄙視的手勢,然後飛快的跑下了樓去。
花無漾雙眸含淚,咬着小手帕,委屈得不行。
倒是秦沐歌美眸一亮,她走到花無漾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乾的漂亮。”
“呃?”花無漾一愣,回頭看向秦沐歌。
卻見她指了指對面的“天”字號包間,壓低了聲線道,“我一直就覺得那間房裡有問題,你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出什麼古怪來。”
“啊?我一個人去嗎?”花無漾泛着淚光的眸子裡面透出害怕。
他依依不捨的拉住了秦沐歌的衣袖,“那,小沐沐你呢?”
秦沐歌乾脆利落的將他的手拂開,指了指自己的身後的房間,“我,當然是去賺錢啊!待會兒見,我等你好消息!”
說完這話,秦沐歌朝着花無漾甜甜一笑,然後優雅的推門而入,送給他一道冰冷的大門。
花無漾委屈的趴在門上,捂着差點就要被門砸上的鼻樑,怯怯的往四周掃了一眼,這才躡手躡腳地朝着“天”字號包間裡面走了過去。
而對面的包間裡,秦沐歌剛剛進去便順手將身後的門給闔上了。
偌大的房間安靜的沒有絲毫氣息,彷彿連一絲人氣兒都沒有。
秦沐歌狐疑又小心地朝裡面邁了過去,“請問有人在嗎?”
房間裡面並沒有人迴應她。
秦沐歌走到內廳,除了發現大敞着的窗戶之外,壓根兒就沒有瞧見任何人在。
心中的狐疑更深,她邁步走到了窗臺邊上,探頭朝着外面看過去。
熙熙攘攘的大街後面,是川流不息的貨船,熱鬧非凡。
就在這個時候,在她的身後卻是傳來了一道平穩清和的聲線。
“我在屋內,可不在屋外,難不成平日無雙公子便是這般替人問診的?”
即便是那聲線再溫和,突然出現在身後,難免不叫人驚一跳。
而秦沐歌更是被嚇得雙手一滑,整個人一翻,眼看着就要從後面的身後的窗臺摔出去。
“啊——”
一聲驚叫還未落音,便有一股清風撲面而至,由後一把握住了秦沐歌擡到半空的腳踝。
此刻的她猶如大鵬展翅,唯一的支撐點,便是背後叫人把住的腳踝。
她沒法回頭,卻因爲被人握住的腳踝而心生異樣。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她便開口道,“你在做什麼,還不給我放手!”
那握住她腳踝的男人面色微微一緩,十分順從的便鬆開了手。
“啊!”
秦沐歌一聲驚呼,原本以爲自己就要這麼栽下去的時候,卻不料身後一股力道將她腰肢一撐。
她整個人順着那一股子力道騰起來了一些,眼看着又要摔下去。
便在這個時候,那男人的手亦是忽的探了出來,一把橫在了秦沐歌腰部偏上。
秦沐歌欲哭無淚的低下頭去,那男人的手若是再往上那麼一丁點兒,便要碰到自己的“小籠包”了。
“你長沒長眼睛啊,手放哪呢?”
秦沐歌驚聲尖叫,作勢就要掙扎。
只不過身後那溫潤的聲線再次響起,偏就叫秦沐歌停下了動作。
“我倒是長了一雙眼睛,但是手放哪,還真不知道!”
那溫柔的聲線如同一道清泉侵潤開去,更像是那山間悠揚的翠鳥在鳴唱。
秦沐歌一愣,這聲音好像是有些熟悉。
就在她分神的這一瞬間,身後的男人一個用力,便將她整個人就這麼撐了起來。
秦沐歌頭暈眼花的剛剛站穩,耳畔又響起了一道聲線。
“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呢,無雙公子?或者,我該叫你秦三小姐?”
秦沐歌猛的一愣,定睛看向身側的男子。
那雙驚魂未定的清眸微微一縮,“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