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響亮“啵”的一聲,叫秦沐歌雙目圓睜,倏地雙頰通紅。
立在一旁的皇后亦是被這一幕給驚着了,兩抹詭異的紅霞爬上她的臉頰。
那張依舊美豔的臉上似乎掛着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怪罪的表情,看上去彆扭異常洽。
倒是封貴妃,原本還溫雅的品着茶,一見容景那孟浪的舉動,差點一口茶全部給噴了出去鈐。
當着長輩的面,這個小兔崽子還是這樣沒有分寸,膽大妄爲。
即便是聖上已經賜了婚,但這樣的行爲還是十分爲人所不齒的。
就在衆人面色詭異,連正眼也不敢瞧那兩位正主的時候,涼亭的主位之上,卻是突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爽朗的豪邁笑聲。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朕的兒子!”
皇帝的笑聲瞬間將衆人的注意力給轉移了過去。
只見皇帝大掌一揚,拍在面前的長案之上。
原本以爲看到容景這般孟浪的行爲,會大發雷霆的他,此刻卻是龍顏大悅。
而封貴妃卻在皇帝說出那番話之後,美眸之中劃過一道寒光。
別人或許是不清楚的,但是她多少還是聽聞過。
當年的皇后性子亦是十分倔強,在皇帝求娶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可皇帝卻是霸氣十足,當着衆人的面將她按在牆上,強吻了去。
即便是雙脣叫皇后給咬破了,亦是不肯退讓……
在此之後,兩個人不知道爲何,竟然是情投意合了。
想必,是看到了容景剛纔的一吻,叫他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那一番作爲,心情這才突然變好了。
封貴妃塗着鮮紅豆蔻的指尖細細的摩挲着杯沿,一雙美眸帶着幾分狠厲的看向了容景。
那一抹大紅色妖冶絕倫,此刻正笑意暖暖的望着一臉彆扭的秦沐歌——
僅僅是一個吻,便能將整個場面扭轉過來。
甚至,連動了殺意的皇帝都能改變心意——
這真的是巧合嗎?
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他早就已經算計好了的?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叫封貴妃陡然覺得周身的血液都開始發涼。
這些年,她一直在想辦法要扳倒皇后,卻忘了皇后身邊這個小兔崽子也在漸漸的長大,羽翼漸漸豐滿——
若在這樣下去,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會栽在他手上。
“你們放心,既然朕的旨意已下,這件事就斷不可能還會出現什麼變數。”
皇帝笑意滿滿的看着容景和秦沐歌,“朕金口玉言,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阻撓我皇兒的婚事。”
說道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皇帝的口氣已經帶上了幾分冷意。
同時,那話也像是重錘一樣砸在了秦沐歌的心上。
皇帝跟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達官貴胄不一樣,當年九龍奪嫡,他能夠在其中殺出一條血路,沒有厲害的手段這斷斷是不可能的。
而這十幾年,踏着別人的屍體爬上這九五之尊的寶座,周身的殺意和陰鷙瞬間迸發,便能叫人壓抑窒息。
秦沐歌總覺得,剛纔皇帝笑意吟吟的話,極有可能是對自己說的。
手心微微冒汗,她抿了抿脣,決定暫時將這件事忍下來,回去之後再從長計議。
倒是容景那豔麗的臉上浮起淺笑,回眸之間,廣袖下與秦沐歌握在一起的手緊了緊,似乎在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權。
“多謝父皇成全。”
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再加上面上單純且真的暖笑,叫皇后和皇帝下意識的對視一眼。
多少年了,他們的寶貝兒子一直就對他們十分疏離。
往日,即便是與他們想見,面上亦是端着客套。
時隔多少年的今日,他們纔算是再一次見到了容景那發自內心的暖笑。
如春風一般和煦,卻又似夏花一般絢爛。
這,纔是他們的未央該有的模樣。
只要以後能夠讓他展現出這般笑容,即便是要他以半壁江山去交換,興許,他也會毫不猶豫吧。
因爲,他虧欠他們母子的實在太多了。
皇帝眸色微暖,“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們且先退下,去準備桃花節的事宜吧。”
話音落下,皇帝大手一揮,示意容景和秦沐歌可以退下了。
秦沐歌恭敬地頷首叩謝,正打算先容景一步離開,卻發現廣袖下的手被他握的很緊,根本無法掙脫。
她微微蹙了蹙眉頭,最後還是放棄了掙扎。
罷了,即便自己掙扎,這個大妖孽不想放,她也沒辦法。
於是,秦沐歌這會兒能做的便是面上凝着乖巧溫婉,默默的等着容景邁開第一步,然後再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
那樣子,就如同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緊張小娘子,與剛纔的不卑不亢相去甚遠。
不過,這場景看在皇帝和皇后眼底,卻是對秦沐歌又多了幾分滿意。
在旁人面前強勢,那代表她不會吃虧;
在自己兒子面前乖巧,就證明自己的寶貝兒子早就將她制的服服帖帖的了。
如此,甚好!
目送容景和秦沐歌二人離去之後,皇帝扭頭望着皇后,眼底似乎泛起了一絲暖意。
興許是剛纔容景的舉動,觸動了他許多年前年輕時候的記憶。
他與皇后初次見面的場景歷歷在目。
十幾年過去了,可如今的皇后卻非但沒有老去,反而還多了幾分成熟婦人的風韻。
“梓潼,你回去準備一番,待會兒朕要去鳳棲宮。”
皇帝渾厚的聲音帶着幾分滄桑性感,多少年過去了,依舊能叫皇后面紅心跳。
她雙眸輕垂,含羞帶怯地低頭應聲。
而這不勝嬌羞的模樣,看在封貴妃的眼底卻是別樣的矯揉造作。
都三十好幾快四十的人了,還做出一副未出閣小姑娘的模樣,真是叫人倒胃口。
封貴妃眸光冷冷的掃過皇后,眼底泛起一絲妒意,隨即又消失不見了。
鮮紅的指尖輕輕的摩挲着腹部的衣料,她微微眯了美眸:這陣子皇帝已經半個月沒有去自己那兒了,看來自己得儘快想個辦法纔好。
從御花園出來,一路上,容景都沒有鬆開秦沐歌的雙手。
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兩個人牽着手,一直走到了宣武門。
直到將秦沐歌遞上了車,自己也坐穩了之後,耳邊才響起了秦沐歌不滿且憤怒的聲音,“這回可以放開我了麼?王爺。”
聽着秦沐歌那咬牙切齒的“王爺”二字,容景俊眉微微一挑。
不過,他依舊從善如流的將手鬆開了。
果不其然的,下一秒,便瞧見秦沐歌像是避瘟疫似得躲到馬車角落,跟自己隔的遠遠的,眼底充滿了防備。
“看來小沐沐到現在還沒習慣跟本殿獨處?”
容景面色微微一凝,不過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往日的優雅和不羈模樣。
秦沐歌這會兒還憋着滿肚子的火,也不出聲,只是不悅的瞪着容景,藉此來抒發自己的怒意。
倒是容景,那一雙妖嬈的眸子動了動,裡面笑意盈盈,“不習慣也沒關係,等我們成親了,咱們有的是時間獨處。”
說着這話的時候,他那雙上揚的桃花眼輕輕一扇,放射出萬丈電波。
而那顆妖冶的淚痣亦是絕色奪目,更襯的他風情萬種。
若非剛纔得知了自己被他們一羣人算計,秦沐歌恐怕真真要被這秋波給電暈了去。
只是如今,她面色一冷,生生的將容景的秋波隔絕在禁戒線之外。
難怪了,當初連翹告訴自己:說是秦振剛正在替自己物色夫婿,還將自己的庚帖交了出去。
當時她沒有料到,直到今日纔算是弄清楚了。
原來,那個時候這個大妖孽就開始打自己的主意了!
靠!
自己還真是後知後覺!
“容景,我不會嫁給你的!”
秦沐歌哽着一口氣,態度十分堅決。
容景目光微閃,脣畔輕輕勾起弧度,“你不嫁給本殿,那想嫁給誰?”
秦沐歌秀氣的鼻尖溢出一聲冷哼,“整個南陵那麼多男人,你還當我秦沐歌找不到一個合意的夫婿嗎?”
“無妨,你可以去試試,看看是不是有人真的敢娶你。”
容景慵懶的伸直了雙腿,作勢就朝着秦沐歌那邊倒了過去。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叫秦沐歌身子一緊,雙手作勢就要去撐容景。
男女授受不親,她不會嫁給他,也不想跟他有什麼太多的肢體接觸。
可就在她剛剛打算去推容景的時候,卻聽見他語氣微糯的道,“別動,讓我靠一會兒。”
這聲音溫醇,似大提琴低醇,甚至還帶着一絲撒嬌和委屈的意味兒。
這樣的容景,這樣的聲音,是她從來就沒有見過,沒有聽過的。
一時間,秦沐歌連拒絕都不知道了。
她僵直着身體,木訥的望着那一抹豔麗的大紅色緩緩地倒進了自己的懷中。
容景的腦袋枕在秦沐歌的大腿之上,空出來的手則是毫不客氣的繞過她細緻的腰肢,挑了個合適的姿勢,就這麼攬着她,心滿意足的輕嘆了一口氣。
秦沐歌被容景緊緊攬着,腰也被他環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微微頷首,能瞧見容景滿足而又疲累的面容。
此刻的他面容單純,長而翹的濃密睫毛在眼簾下打出了濃重的陰影,好一副睡美人的圖。
就在秦沐歌仔細看着他那張臉的時候,容景薄脣微微一動,低聲呢喃着,“最近好累,好想就這麼睡過去不要醒來……”
說道最後,容景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聽不見。
秦沐歌微微蹙起了眉頭,再看他,卻發現他呼吸平穩,顯然已經是睡着了。
真是奇怪,剛纔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說睡就睡着了呢?
不知爲何,心中生出一抹怪異的情緒,叫她微微有些不安。
秦沐歌順着本意將指尖搭上了容景的手腕,細細的感受着他的脈搏。
奇怪,脈搏平滑有力,不像是有什麼不適的樣子。
緩緩低頭,秦沐歌注意到了容景眉間微蹙的痕跡。
指尖動了動,她下意識的伸手輕輕的將之展平。
總覺得,這樣絕美的一張臉上,本就不應該有這般不適合存在的表情。
即便是因爲容景的自作主張而生氣,但秦沐歌卻依舊敏銳的感覺到,今天的容景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一路從丞相府而來,他露出太多以前從來就不會出現的表情。
還有他剛剛說的話,什麼叫“就這麼睡過去不要醒來”?
心中莫名微微有些沉,亦是這份沉重叫秦沐歌沒有別扭的去打擾容景,而是十分配合的讓他趴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外面的馬車伕似乎知道容景最近這陣子疲累,所以一路上速度放慢了不少。
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一個多時辰。
在這輕慢的搖晃之中,秦沐歌也覺得眼皮漸沉,整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昏睡了過去……
待她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蓉園的臥房裡面。
雙眸微微一動,秦沐歌條件反射的坐了起來,“容景呢?”
就在她眸光慌亂四處尋找的時候,卻見連翹輕輕將虛掩着的門從外面緩緩推開。
只不過,她纔剛剛邁進來一步,便傾身朝着一旁退了一些。
下一瞬,一道大紅色的身影便從門外閃了出來。
那張妖冶的面容之上掛着百年不變的妖冶笑意,只不過,這一次,那張俊臉少了些清冷,多了幾分暖意。
不知道是因爲秦沐歌那一句“容景呢”,還是因爲她剛剛四處尋找的時候,眼底難以掩飾的慌張。
“放心吧,你沒醒,我哪也不會去。”
清涼的聲線響起,容景此刻已然是走到了秦沐歌的牀邊。
倒是秦沐歌,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面上微微一熱。
她有些彆扭的別開臉去,“你愛走不走,我是擔心你剛纔出事,你可別誤會。”
容景笑意吟吟的躬身,越發與秦沐歌靠的近一些,那薄脣吐氣如蘭,“不管是不是誤會,從今日開始,我斷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斷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這句話像是一記悶錘砸在秦沐歌脆弱的心臟之上,叫她面色微微一變。
容景那妖冶的桃花眼底閃過一抹深意,他親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說完這話之後,他又趁着秦沐歌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了一枚響亮的香吻。
“啵”的一聲脆響之後,他才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了。
而守在門口的連翹和四兒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兩張俏臉頓時漲的通紅。
當容景走到門口,看到她們害羞的幾乎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的時候,妖冶的臉上浮起一抹嬌笑。
不過,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卻是差點兒就叫秦沐歌從牀上摔下去。
“以後這種場景會經常出現,你們也得早些習慣纔好。”
“……容景!”
身後傳來了秦沐歌怒不可遏的吼聲,容景卻是脣畔微揚,身形一閃——
那一抹妖冶的大紅色就這麼消失在衆人的眸光之中。
秦沐歌漲紅了臉頰,自暴自棄的癱在牀上,“天吶,剛纔不是容景趴在我腿上休息嗎,怎麼……”
見秦沐歌那羞憤欲死的模樣,四兒歪了歪腦袋,“小姐,剛剛明明就是王爺將你抱進來的啊!”
連翹這會兒正打算伸手去捂四兒的嘴,卻不料她說話的速度卻是比自己的動作快的多。
連翹滿臉黑線的望着秦沐歌小臉全黑、不敢置信的模樣。
“你說,是他將我抱進丞相府的?”秦沐歌艱難的吞了口口水,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兒堅定的點頭,“不信您可以去問問相府的丫鬟,整條銅雀街的人都看見了,是王爺將睡着了的你抱進來,又等你睡醒了之後,才離開的。”
“……”秦沐歌有些糾結的將自己埋進了棉被。
如今整條銅雀街的人都看見這一幕,以後自己還怎麼出門啊?
不過……
容景會在這兒等到自己醒過來才離去,的確是她始料未及的。
興許是因爲夙玉的事情,叫她對“一個人被扔下”這件事有了陰影。
她這輩子除了怕黑和怕鬼之外,最怕的就是不告而別。
上輩子,最疼愛自己的外婆將她扔下,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
讓小小年紀的她,對“去去就回”這四個字有着極深的恐懼感。
而夙玉的行爲,卻是讓她將這份恐懼放大到了極致。
所以,在剛剛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突然想到還趴在自己腿上昏睡的容景,條件反應就是去找他。
今日進宮一事,讓她身不由己,但是這件事也必須要有一個解決辦法。
或許是剛纔睡了一覺,叫她整個人精神逐漸好了起來,也叫她想到了一個辦法。
翌日一早,秦沐歌便收拾了一番,褪去了平日的優雅長裙,換上了一襲淡紫色的跑馬裝。
這衣服是扈酒娘送給她的,今日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沒錯,既然夙玉不來找她,那麼,她就自己去找他。
她秦沐歌不是一個只會在原地自怨自艾的人,既然夙玉有那麼多秘密,那麼多難言之隱,那麼多不辭而別——
那自己就反其道而行之,她不想留遺憾。
即便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只要是她尋找出來的答案,她也會毅然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