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你是哪個院子裡的丫鬟?”
秦沐歌走到扈酒孃的身邊,一雙清眸淡淡的落在那丫鬟的身上。
她一襲淺黃色的小襦裙,頭上是最普通不過的彎月雙髻鈹。
只是,秦沐歌在相府這麼長時間,卻從來沒有見過她枇。
那丫鬟見秦沐歌發問,也不驚慌。
她乖乖的走到秦沐歌面前,見了禮,“我是暖心閣新來的粗使丫鬟,小青。”
“暖心閣?”
這三個字叫秦沐歌眉角微微一挑。
面前這個丫鬟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但是身手卻是極其靈巧的。
而且,敢在蓉園跟自己的客人僵持——
如今,即便面對自己的質問,她還是一臉淡定,絲毫瞧不出一丁點兒的慌張情緒。
就在剛纔,她看到四兒的時候,那個突然鬆手的細微動作,也沒能夠逃過秦沐歌的雙眼。
這丫頭一定是新來的,但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心中一番思量,秦沐歌面上卻是紋絲不動。
“連翹,你來說。”
連翹剛纔正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見自家小姐回來了,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她連忙走到秦沐歌的身側,“剛纔這丫頭在後院鬼鬼祟祟的,剛好扈姑娘在後院,一時間就起了爭執。”
“什麼叫起了爭執啊?”
扈酒娘一聽連翹的話,心底就不樂意了。
她揚起聲調道,“我瞧見她偷偷摸摸從你臥房那邊出來,就多問了一句。誰知道她非但不理我,還惡言相向。”
聽到扈酒娘這話,一直站在一邊的小青冷笑了一聲。
“我是新來丫鬟,一時間迷了路才撞到蓉園來了。誰知道這位小姐非說我是小偷,我雖然是奴婢,但是也是清白人家的閨女,這種屈辱小青受不了。”
這個名喚小青的丫鬟,說話條理清晰,刁鑽古怪。
也難怪扈酒娘被她氣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來,那暖心閣裡面的主子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主兒,就連丫鬟亦是厲害的很呢!
“行了,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就算了。”
秦沐歌淡淡的掃了小青一眼,也沒有多言。
而她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叫在場的人都微微一怔。
就連原本打算大鬧一場的小青都微微蹙起了眉頭。
扈酒娘聽了這話,一張俏臉更是漲的通紅。
她不滿的上前拽了一把秦沐歌的衣袖,“沐歌,這樣跋扈的丫鬟你都不整治,以後那還了得?”
秦沐歌面上含着笑意,淡淡的搖首,“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小青是誤入蓉園,那就算了吧。”
她一字一句的說着,可那雙清眸卻是瞬也不瞬的盯着小青的臉。
果不其然,在聽到“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時候,小青那寡淡的臉上,頓時浮出了一抹淡淡的嘲諷。
“可是……”扈酒孃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秦沐歌使了眼色給打斷了。
與她相處了這麼些日子,扈酒娘亦算是摸清楚了秦沐歌的習慣。
急流勇退謂之知機。
在面對這些挑釁的人和事的時候,她鮮少在當場就有很激烈的反應。
但是,時候卻在別人以爲自己沒事的,做出致命一擊。
不得不說這樣的做法,實在是不太妥。
但,也實在是很過癮。
見素來就脾性火爆的扈酒娘也沒了脾氣,連翹自然也不好再多言。
只是想着,待會兒要回小姐的臥室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麼東西被盜了。
“多謝三小姐明鑑。”
小青淡淡的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倒是秦沐歌並沒有錯過她轉身的時候,脣角微微勾起的一抹嘲諷。
這個丫頭不簡單!
想到這裡,她才伸手將四兒招呼了過來,“四兒,你跟上她,查查她到底是什麼背景。”
四兒機靈的點頭,身形一晃,整個人瞬間出現在了蓉園的門口。
這是四兒第一次在扈酒孃的面前使用“凌波微步”,亦是叫她看的目瞪口呆。
她自以爲爹爹教給她的輕功就已經很不錯了,卻沒有料到那貌不驚人的四兒竟然有那般輕功修爲。
“四兒好厲害!”
扈酒娘發自內心的讚歎道。
秦沐歌沉沉的看了一眼四兒離開的方向,“更厲害的你還沒見過呢!”
說完這話,她才吩咐連翹去將物件清點一下,“你這個時候過來,是不是容耀那邊有什麼消息了?”
扈酒娘就是這一點好,但凡是秦沐歌拋出一個話題,便立馬就能將她的注意力全部挪開。
見秦沐歌提起容耀,扈酒娘頓時臉色一變,驚呼道,“遭了!”
秦沐歌狐疑的望向她,“遭了?”
扈酒娘“哎呀”一聲,連忙拎起連翹早就準備好的藥箱,拉着秦沐歌就朝着外面趕了過去。
直到將她塞進馬車之後,扈酒娘才面露不好意思,“剛纔就顧着跟那丫頭質氣,忘記世子爺這會兒早就在商行裡等着呢!”
秦沐歌輕笑一聲,不過還是寬慰道,“放心吧,越是有料的大夫,越是喜歡擺譜。這一次,就讓我這個神醫,端端架子吧。”
【太和宮】
那日,毓秀夫人將“蝴蝶印記”的事情告訴了扈流星。
這幾日,扈流星亦是派人朝着這個方向去查了。
只不過,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而且毓秀夫人要找的人是男是女,年方几何都不知道。
想要短短半個月就有消息,實在是件海底撈針的事情。
對於這件事,毓秀夫人亦是能夠體諒的。
所以,今日晉王過來告訴她事情並沒有太多進展的時候,她彷彿已經是淡然了。
從毓秀夫人的住處出來之後,晉王便瞧見一頂矮轎匆匆忙忙地從太和宮的大門而來。
而站在轎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如姬身邊的曲媽媽。
這會兒,她正焦急的緊跟在一邊,不時撩起簾子,朝裡面張望。
晉王微微蹙眉:如姬這是剛剛從哪裡回來?
一襲玄青色長袍的晉王讓出些許路來,叫那矮轎從自己面前繞過去。
若換做平素,曲媽媽見到晉王,即便是遇到在緊急的事情,也會停下來見禮。
可如今她面色慌張,彷彿眼底除了轎子裡的人,就再也看不見旁的了。
就在矮轎從晉王面前匆匆而過的時候,他那雙好看的俊眉微微一蹙。
剛纔,他好像是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兒。
難不成,她又去未央王府了?
想到這裡,晉王面色一凝。
大手一攬衣襬,他便飛快的朝着如姬的住處跟了過去。
當矮轎落定的時候,曲媽媽吩咐幾個信任的宮女將轎子裡面的如姬給擡了出來。
那廂她們纔剛剛將如姬擱置在牀上的時候,門口一道高大的身影便走了進來。
而他後面亦是跟着幾個面色慌張的宮女,“王爺,王爺——”
曲媽媽一聽到“王爺”二字,面色一白,雙腿登時就軟了。
當她顫巍巍回頭,發現來人是晉王的時候,只覺得死灰般的心像是復甦了一些。
她眼淚婆娑的衝到了晉王的面前,“王爺,您救救我家小主吧!”
一聽到這話,晉王原本就凝重的臉瞬間鐵青一片。
他大手一攬裙襬,朝着如姬的牀邊就走了過去。
“姬兒怎麼了?”
曲媽媽跟着走到了牀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剛纔小主去未央王府想看看王爺,誰知道恰好遇到王爺身子不適。我在外面沒瞧見,但是出來之後,小主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說着這話,她指了指如姬的手腕。
晉王順着她的動作看去,如姬的手腕處,被紗布緊緊的捆着。
不過,這樣粗糙的處理似乎沒有太大的作用。
就在這個時候,半夢半醒的如姬迷迷糊糊的睜開了一些眸子。
她扭頭看向正在替自己處理傷口的晉王,開口第一件事便道,“晉哥哥,不要告訴景哥哥,好不好?”
原本這個念頭在心中還只是個疑問,可如今如姬這麼一說,晉王瞬間便確定了。
這個丫頭肯定又替容景放血了。
心中情緒複雜,深深的內疚和壓力叫他緊緊的攥起了拳頭。
“嗯,我知道。”
晉王心中清楚如姬對容景的心意,所以即便如姬自己不說,他也知道應該怎麼做。
可容景呢?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又欠瞭如姬一條命。
當初他曾經說過:若是如姬有難,他可以豁出性命。
那現在呢?
他又欠瞭如姬一條命,這樣他怎麼能還得清?
晉王緩緩的吐了一口氣,伸手將掌心凝滿了內力。
那溫厚的大掌緩緩覆上如姬的手腕,一股細緻的暖流緩緩的注入傷口之上。
原本還在細細朝外冒着血絲的傷口,也逐漸凝結了起來。
晉王望着如姬幾乎血色盡失的臉,大手一揚,隔空擱置她的腰間。
如姬蹙了蹙眉,有些不適的低吟一聲。
一股熱流順着她的丹田慢慢涌進她的身體。
原本一片慘白的臉色也因爲這一股真氣而微微泛起了一絲自然的紅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晉王才緩緩的收了力道。
再看他的臉,已然微微泛白,額頭上也是細細密密的冒出了一些汗水。
“姬兒,你這是何苦?”
輕嘆一聲,晉王望着似乎已經神智清醒的如姬。
如姬眸光淡淡,“晉哥哥,你若是喜歡一個人喜歡十年,就會明白我爲何會這麼做。”
“……”
雖然知道自己那麼問,換來的只會是這個答案。
但是,晉王還是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見晉王還想勸自己些什麼,如姬清眸微微一闔,將絕美的臉兒別開了去。
“晉哥哥,我累了。”
晉王欲言又止,半響之後,還是輕輕點頭,“既然你累了,那我就先走,你好好休息。”
說完這話,晉王便攬起衣襬,朝着外面走了過去。
曲媽媽也跟着起身,想要將晉王送出去。
只是她腳下的步子還沒有邁開,便叫晉王給阻止了。
“你在這裡照顧姬兒便是。”
曲媽媽一愣,抿了抿脣,還是重新退回瞭如姬小主的身邊。
直到晉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遠到再也聽不到一絲半點兒的聲響之後,如姬原本闔着的眸子才緩緩的睜開了一些。
只是,那雙眸子似乎與平日有些不一樣了。
褪去了那淡淡的慧黠和柔弱,多了一絲冷意。
她低頭望着右手的已經快要長和的傷,面上竟然是揚起了一抹奇異的淺笑。
曲媽媽望着自家小主的樣子,心疼萬分,“小主,您明知道按照王爺如今的情況,熬上兩日便會好。您何苦……”
只是曲媽媽的話還沒有說完,如姬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她淡淡的開口,“我捨不得景哥哥受苦。”
曲媽媽長嘆一聲,“可是,老奴也捨不得您受苦啊!”
說話間,曲媽媽那渾濁的眼眸裡面似乎閃過一絲亮光,“小主,您還記得當年毒醫鬼仙說過的話嗎?”
如姬動了動眸子,開口道,“說什麼了?”
“他不是說若是能夠尋到擁有仙靈血人,王爺的病就有可能治癒嗎?而且,老奴發覺這一次王爺病發,似乎沒有以前那麼嚴重了。說不定是情況有所好轉了,要不然——”
“閉嘴!”
一道冰冷的呵斥從如姬的紅脣裡溢了出來。
那原本溫婉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冰,那滿是寒意的眸光叫曲媽媽頭皮發麻。
“這個世界上,能夠救景哥哥命的人,除了我之外,絕對不會再有其他人。這,是唯一支撐我這副破敗身子活下去的原因。你懂麼?”
“可是,若每次都這樣,老奴真的擔心您的身子吃不消啊!”
曲媽媽沉吟了半響,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
如姬眸光淡淡的掃過手腕處的傷口。
潔白細緻的皓腕緩緩擡起了一些,她用一種極其溫柔的語氣道,“曲媽媽,你看見了嗎?晉哥哥是不會讓我死的。”
“可是……”
曲媽媽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叫如姬給打斷了。
“曲媽媽你不懂,這幾年來,我過的有多辛苦。爲了養身體,我答應景哥哥一個人默默的待在金陵。爲了讓他放心,我按時吃藥,從來不出門。你想過嗎,到底是什麼支撐了我這麼久?”
曲媽媽瞪圓了雙眸,發現今日的小主似乎跟平日有些不太一樣了。
原本溫柔的臉上似乎出現了絕望和不安,甚至還有一絲魚死網破的決絕。
“我爲了景哥哥可以不要命,但是我卻無法接受他娶別的女人。我做不到!”
如姬淡淡的說着這話,就像是靈魂已然出竅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