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長途汽車站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熙熙攘攘地很亂。我不想多說,拉着露潔就往回平川市的車跟前走,我想把她推上車,讓她回去。就在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走了過來,一把攬過露潔,語速很快地問我:“康賽,你帶錢了嗎?”我的腦袋嗡一下子就大了——此人必是劉奔無疑!我說:“對不起,劉奔,我忘記了!”劉奔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會騙我,好吧,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你回家拿錢去吧,丁露潔跟着我走!”說完就擁着露潔往一輛小車跟前走。我完全沒想到露潔會跟着跑出來,也完全沒想到劉奔會在這個長途汽車站等着我,他根本就沒去火車站。看起來他確實比我技高一籌,不愧是幹刑偵出身。但就在劉奔擁着露潔打開車門的一剎那,突然啪響了一聲沉悶的槍聲,接着,就見劉奔緩緩鬆開抓着露潔的手,兩腿軟軟地堆了下來,然後就躺在地上了。我急忙跑過去,見劉奔額頭一個血洞,不多的鮮血慢慢漾着。而他的兩隻眼睛卻都睜着。我的心臟止不住地怦怦亂跳,拉着露潔就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太可怕了,也太噁心了!不知道爲什麼,我看見這樣的死人突然感到了噁心!想立馬找地方吐出來!
可是,小地方人十分淳樸,甚至還有些古道熱腸,此時長途汽車站的人們呼啦一下子就圍了上來,裡三層外三層的。我拉着露潔往外擠,卻怎麼也擠不出去。人們擁住了我和露潔,說:“就是你乾的!就是你乾的!想走?往哪走?”還揪住了我的衣領。而露潔此時已經嚇暈了,兩眼直直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大聲喊:“我是市委辦公廳的處長!你們讓開!我要去找警察!”人們亂嚷嚷地喊道:“什麼辦公廳不辦公廳!想跑,沒門兒!抓住殺人犯!”有人竟然揮起礦泉水瓶子往我頭上猛砸,直砸得我頭暈眼花!
就在這時,兩個戴頭盔、全副武裝的警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他們撥開人羣,對大家說:“讓一讓,讓一讓,這兩個人是受害者,大家不要打他們!死的那個是罪犯!”人羣這纔不再擁擠我和露潔而重新圍住了劉奔的屍體。兩輛警車響着警笛開進長途汽車站,其中一輛是小麪包。我已經清楚了,刑警出車收拾殘局一般都跟着一輛小麪包,那是拉傷員的。警察下車以後給劉奔拍了照,便過來兩個人將他搭上小麪包,然後響着警笛開走了。一個警察走過來對我說:“你們倆上這輛車吧,咱們一塊回平川。”
從我到達三柳縣長途汽車站,到此時離開,前後還不到一刻鐘。我脫下根本就沒發揮作用的防彈衣,還給警察。暗暗佩服任味辛工作安排得很嚴密,措施和手段都很得力。但我驀然間爲劉奔感到冤枉:他並沒有殺人動機,爲什麼就被擊斃了呢?是不是任味辛小題大做,草菅人命呢?似乎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在市公安局做完筆錄,曾經提出過這個問題,但沒人回答。也許我太書生氣了。而且,我還有點埋怨露潔,如果露潔不出現,劉奔就不會有劫持人質的舉動,也就不會挨這致命的一槍。但此時此刻說什麼都晚了。
本來我想立即回機關,向丁露貞做個彙報,但見露潔一直精神恍惚,臉色蒼白,一言不發,我只得陪她回家。可是,我們倆打的來到樓下的時候,露潔連一步都不走了。就那麼木呆呆地站立着。我一看,急忙把她背起來,一步步地爬上樓去。露潔約摸有一百二十斤重,所以我揹着她爬上五樓着實出了一頭熱汗。到家以後,我把露潔背進臥室,把她的外衣和鞋脫下來,讓她躺好,然後就給丁露貞打了電話。丁露貞道:“一會我帶個醫生過去。”便把電話撂了。此時露潔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頂,仍舊一言不發。伯母走過來說:“露潔怎麼啦?”我感覺瞞着也沒必要,就把今天上午的事說了一遍。伯母說:“康賽,這事怨你。你去執行任務爲什麼要告訴露潔?她肯定對你不放心才跑到三柳的!”我說:“我知道我錯了,您快說應該怎麼辦吧!”伯母說:“我去藥店給露潔買點硃砂安神丸,再順便去海王寺燒一炷香。你在家裡看好露潔,別說刺激話,不許出差錯啊!”
說完伯母就下樓了。老人家現在兩條腿走路,既講科學,也講迷信。我拉過椅子,坐在牀邊,牽起露潔的一隻手輕輕撫摩,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我。這時,有人敲門,我趕緊跑過去開門,見是丁露貞帶了一箇中醫醫院的醫生來了。我趕忙給他們搬椅子讓座,給他們沏茶。
這個醫生五十來歲,還沒給露潔看病卻先跟我開了句玩笑:“你怎麼不精心呢?竟讓我們丁副院長受這種驚嚇?不會是你的密謀吧?”我說:“這種玩笑可開不得!露潔是我們全家的心肝寶貝呢!”醫生哈哈大笑,說:“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否則我們怎麼知道你和陳成誰更愛丁副院長呢!”我說:“當然是我啦!”醫生說:“好了好了,別表白了,我們牙都酸倒了!”說着,醫生便從一個皮箱裡取出一個鋁質飯盒,我正在納罕爲什麼用飯盒,卻見醫生打開飯盒,拿出一根兩三寸長的細細的銀針,架在飯盒上擺好。然後把露潔的右腳搬到牀邊,脫下襪子,用酒精棉球在露潔右腳內踝與跟腱水平聯線的中點凹陷處塗抹,再把銀針塗抹一遍,然後就在腳上塗酒精的地方紮下去。這時我看見露潔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醫生慢慢捻着銀針進入,一會即將銀針扎進了一大截,扎進以後還在捻,不停地捻,結果一捻就捻了十分鐘。不知不覺中醫生已經滿頭大汗。而露潔突然咳嗽一聲。
醫生叫到:“好了!”便掏出紙巾擦汗。露潔說:“康賽你扶我起來,我渾身痠疼。”啊,露潔果真說話了。只聽醫生說道:“丁副院長是受了嚴重驚嚇。從中醫角度講,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活動,在正常情況下,是人體精神活動的外在表現,正常而有節制的精神和情緒活動,表明內在五臟六腑陰陽五行的生剋制化在一定程度上維持着一定的平衡狀態,這有助於正常的生理活動,一旦七情過度,‘盛怒不止’,‘喜極無制’,‘思想無窮’,‘悲哀太甚’,‘恐懼不解’等強烈而持久或突然而巨烈的刺激,超過了人體生理活動所能承受和調節的範圍,臟腑五行就會失去平衡,病乃由生。而‘驚則氣亂,驚恐傷腎’,剛纔扎的穴位便是腎經原穴‘太溪’穴,強刺激十分鐘,病人一般都能痊癒。”我說:“是夠神的,只一針啊!”醫生又說:“內經有云:‘恐則氣下,陽氣下陷,無法上榮於頭目,故臉色蒼白,氣血不應,是以引氣上行,用涌泉配合百會,也見奇效。’”我聽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只是連連點頭。醫生喝了一杯茶就告辭了。因爲是給本醫院副院長治病,他也沒提出診費的事。
外人走了,露潔當着丁露貞就撲到我的身上抱住了我,然後哇哇大哭。哭着哭着,突然又鬆開我跑進洗手間,對着抽水馬桶哇哇大吐。我始終緊跟在她的身邊攙扶着她。把她吐出來的穢物及時沖走。丁露貞不知在什麼時候也跟進來了,她擡腳就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腳。結果嚇我一跳。我說:“大姐,你幹什麼?”她說:“康賽你失職!看把自己老婆折騰的!”我說:“你別護犢子了,是露潔揹着我偷偷跑去的,沒把我嚇死!”丁露貞道:“你沒嚇死,卻差點把露潔嚇死!”
這時露潔就站起身來說話了:“姐,你什麼都別說了!你是禍頭,你是禍根!咱媽說得好,如果武大維娶了你,就不會亂找情人,就不會爲情人謀取經濟利益。任何一個城市、一個部門的都是相互傳染的,沒有武大維也就沒有孫海潮。你想想,你應該負什麼責任?”丁露貞道:“你說這些我可不能認賬!我和武大維的關係早已了斷。既然咱媽不讓我嫁給武大維,我便絕不會嫁給他。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的初夜已經給了他,難道這還不行嗎?他這輩子應該心裡平衡了!但他太貪心了,太不知足了!左一個右一個搞了那麼多情人,然後挖空心思爲情人謀利益,生生把自己葬送了!誰都一樣,應該自己爲自己負責任,自己出了問題憑什麼賴到別人頭上?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誰左右得了?”
露潔還要說什麼,被我用一杯水堵住了嘴,我讓她趕緊漱口。這時,丁露貞的手機彩鈴響了起來。苟勝、劉奔、劉志國都處理了,大家又都開始使用手機了。只聽丁露貞“嗯,嗯”着,最後說:“我一會就到,不過我得帶着康賽,你們同意嗎?好吧。”丁露貞合上手機。我問:“怎麼回事?”她說:“武大維在雙規期間絕食,已經三天了。調查組讓我去一趟,和武大維談談。我提了一個要求——讓你跟着,因爲,我怕他說出不能見人的話來。調查組同意。”露潔道:“我也去!”丁露貞道:“姑奶奶,你消停消停吧,我們都讓你鬧得屁滾尿流了!”露潔便撇撇嘴。丁露貞洗了把臉,用露潔的化妝品化了一點淡妝(其實她平時從來是素面朝天的,可見,要見武大維了,她就要抹一抹),剛要出門的時候,突然返回身來,說:“我得解個小手,讓露潔趕羅得我這半天沒解手。”我急忙閃身把她讓進洗手間,替她把門關上。
此時露潔幫我抻着衣服上的褶子,說:“康賽,我真怕你出事!你要死了,我可怎麼辦?”我說:“還能怎麼辦,西紅柿白糖,涼拌。”露潔啪就給我一巴掌,打在我的胳膊上,生疼生疼的,然後問我:“疼嗎?”我說:“疼。”她說:“疼就對了。”此時,丁露貞拉開門走出洗手間,說:“露潔,不許老打我的秘書啊,我可心疼呢!”露潔道:“那我更得打了!”我說:“行了行了,趕緊走吧,進了你們丁家的門天天日以繼夜還得捱打。”丁露貞道:“露潔,你可聽見了,今晚不許康賽碰你!”我拉開門便使勁把丁露貞推了出去。
我隨着丁露貞打的來到市政府招待所。自從司機肖海亮被馮小林銬過一次以後,丁露貞一直沒坐過肖海亮的車。她已經對肖海亮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作爲市委書記,有事需要外出便要打的,這種事只怕是國內奇聞、平川市獨有。既然如此還把肖海亮留在機關幹什麼?我這麼問丁露貞。她說:“我也在想,是不是把肖海亮下放到基層單位,可是,我又想,作爲一個司機,他能有多大能量?他只能乾點爲虎作倀的事。是不是和他談談,只要他把拿港川公司的錢退出來,就還留他在機關,否則,那就對不起了。”我說:“可以。反正得有個說法,不能這麼稀裡糊塗的,你天天打的算怎麼回事?一個市委書記竟然害怕小車司機,太不合邏輯了!”丁露貞道:“好吧,回頭你和他談談吧,相信你能拿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