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車上,馮小林對我說:“康處長,我羨慕你有這麼個大姨子,如果是我,會排除一切干擾,義無反顧地堅決跟隨她幹到底!過去老人家說得好——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前面有市委書記,後面有我這個保鏢,你怕什麼?”我沒說話。我感覺馮小林畢竟年輕。年輕就意味着閱歷不夠。而且,他的話透着幾分悲壯。在一個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憑什麼讓我攤上老婆和孩子失蹤這種折磨?雖說劉梅已經和我簽了離婚協議,但那是她的無奈之舉。誠如肖海亮所說,在海王寺,劉梅竟然爲了我哭昏了過去,而她去海王寺燒香磕頭是爲了保佑我的平安。我的劉梅啊,你手裡肯定拿着一把鈍刀在鋸我的心,我的心雖未鋸斷,卻已經鮮血淋漓!
一晚上我都情緒不高。吃着飯,露潔和我耳語:“你陰着臉幹嘛?一會咱倆還去廚房。”我沒說話。我不想劉梅和兒子便罷,一想他們就心急如焚。去找他們?沒有任何線索,自然無從找起。那麼,我就想讓自己忙起來。此時再已經沒有了心情。也不是不分時辰不分地點地隨便亂做。要有合適的情境。否則那就真跟畜生差不多了。但畜生有發情期,也不是想幾時交配就及時交配。人是不講發情期不發情期的,人隨時隨地都可以發情。問題是,沒有合適的情境便也沒有的。在本能上人與動物沒有區別,在情感上卻有別於動物。情感使人講究情境。但此時我不想斷然拒絕露潔。
因爲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我高興。而且說不定背後丁露貞已經囑咐過她,讓她好好伺候我,在這方面對我好好補償。作爲一個女人,能對男人所作的最大的補償無非就是這個。我這麼說也許有些冷酷和直白。沒錯,給男人做一頓好飯,買一件新衣,顯然都比不上在上滿足男人。女人知道對於男人往往難以抗拒。當今社會,常有男人爲了冒着被槍斃的危險去強姦婦女,卻很少有哪個男人爲了穿得光鮮去搶別人一件衣服,或爲了果腹去搶飯店一個饅頭一碟菜。當然了,有的男人是爲了攫取不義之財而遭槍斃,那也是使然,是另外一種。聰明的女人會在這個問題上把心儀的男人把握住。會爲男人提供既是她所能夠提供的,又是不違法的東西。
我婉謝了露潔。方式就是在廚房裡擁吻了她。然後我對馮小林說出一個動議:去傅二萍家看看,孫海潮死了以後這個遺孀在想什麼做什麼?孫海潮周圍的人都有誰來訪?也許會對偵破武大維和孫海潮的案子有所幫助,甚至會對找到劉梅和兒子有幫助。當時我也想去武大維家一趟,去看看他老婆傅大萍。但感覺傅大萍是個政法學院的行政處長,有一定頭腦,不會輕易對我們說出什麼。而且她曾經因爲武大維依仗權力爲所欲爲而來找丁露貞告狀,那麼,按照推理她應該是個讓人放心的廉潔的人。而武大維在家裡也不會對她講出任何不廉潔的事情。武大維肯定害怕她大義滅親告發他。所以,如果去,就去傅二萍家。正如李曉光所說,傅二萍與劉志國不乾淨。想必,也不是廉潔的人。很多實例證明,在性關係上不乾淨的,在經濟問題上一般也不乾淨;而在經濟問題上不乾淨的,往往在性關係上也不乾淨。說白了,真正人品污穢的人,在諸多問題上都放任自己,因此就容易都不乾淨。
孫海潮家住在市府大院。我到市委機關時間不長,沒來過這裡,馮小林卻對這裡耳熟能詳。因爲前兩年孫海潮家裡鬧過一次失竊案,傅二萍丟了不少金銀首飾。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幾乎全體總動員,結果用了三天便抓住了偷竊者,那是個化妝成收廢品的行竊高手。那次真讓馮小林開了眼界——孫海潮家裡的文物架上全是值錢的古玩玉器!有懂古玩的刑警事後議論說:“海潮副市長家裡至少有兩件元青花,那是百萬以上的價格!其他也都是論得上的明清青花瓷。”
市府大院雖然沒有標記標明“市府大院”四個字,但全平川市的人沒有不知道這個大院住着市政府官員極其家屬的。當然了,市府大院也和省裡一樣實行輪換制,即你任職期間可以住在這裡,你調走或退休,對不起,就必須搬出這個大院。當然了,搬出去會給你房子,市政府的機關事務管理局早幫你買好了房子,只是在條件上可能與這裡不一樣。那麼如此說來這個大院的房子就肯定非同小可了。沒錯,單說市級領導的房子,一般都是四室一廳,加上廚房廁所約摸250平米。佔了一棟小樓的整整一層。有的領導就在家裡安了成套的健身器材,有的乾脆安了乒乓球檯子,爲的是節假日茶餘飯後鍛鍊身體。其他設施則一應俱全,盥洗室的進口澡盆帶筑波按摩和恆溫功能,而寬屏液晶彩電、冰箱、洗衣機、微波爐、電磁爐都是統一配備的一水兒的日本貨。起初大院門口還有當兵的站崗,後來有人提意見,說是領導幹部搞特殊。於是便取消了衛兵站崗。也就在取消衛兵站崗的第二年就發生了失竊案,而以前那麼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人丟過任何東西,連一個破盆破桶也沒弄錯丟失過。
一走進這個大院,首先感受的是茂密蔥蘢的綠樹,暗夜裡的空氣中瀰漫着沁人心脾的樹木枝葉的氣味。那枝葉簇簇團團勾肩搭背,像一頂巨大的帽子把頭頂遮得嚴嚴實實,天幕上的星星月亮不透一絲光亮。只有甬道邊上的六角形帶罩路燈在道路上灑下暗淡幽雅的清光。如果哪個人站在樹影裡監視某一個樓洞口,別人便萬難發現。我由此想起李曉光曾經在此監視劉志國,竟一等就等了四個小時的事。馮小林走在前面,我緊緊跟隨,進了一個樓洞口以後,上到二樓,馮小林按響了一扇門的門鈴。足足等了兩分鐘,纔有人過來開門。此時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四十。是傅二萍。四十五六的樣子。從她穿着睡衣睡褲和奇醜無比的長相,我知道沒錯的。而且因爲沒有生育過,腰身還算不錯。我和馮小林不約而同地喊了一聲“嫂子”。傅二萍只把門裂開一條縫,一道暗黃的光線從門縫射出來,她就堵在門縫上,說:“你們是誰?你們找誰?”這個時候,馮小林就不搶着說話了,只拿眼睛看着我。我說:“我們是市委機關的,我叫康賽,就找你!”
傅二萍肯定早已聽說了我的名字,因爲她聽了“康賽”兩個字以後一點沒表示陌生和驚訝,臉上只有遲疑的表情,愣了那麼五秒鐘,最後打開門把我和馮小林放了進來。想必她不歡迎市委機關的人,但也不敢得罪。進屋以後傅二萍並不給我們讓座,而是徑自坐在電視對面的沙發上。眼睛只是盯着電視,熒屏上在演一個摟摟抱抱的青春片。我便把寬大的客廳掃視了一眼,這個客廳至少有80平米,十對舞伴跳交誼舞都沒問題,三個人在這間屋裡,顯得是那麼孤單和微不足道。而一個意外的發現突然闖入我的眼簾——貼牆的一排文物架,也叫多寶格,全都空空如也,格子裡什麼都沒有。
我與馮小林耳語:“你不是說她家有得是古玩玉器嗎?怎麼一件也沒有了?”馮小林搖搖腦袋,顯然也莫名其妙。按照我的理解,以孫海潮以前的身份不可能不附庸風雅,別人拍馬屁也不可能不送,而現如今給領導送什麼也不如送古玩。所以孫海潮家裡有古玩玉器再正常不過。那麼,那些文物架上爲什麼屁也沒有?顯然是傅二萍知道自己要搬出去而提前運走了!她所考慮的問題就是怎麼保住家產,而根本不管這些“家產”來路是不是正當。牆上掛着一面巨大的鏡子,鏡子裡面是八個大字“有容乃大,無欲則剛”,眼下看上去是那麼諷刺和可笑。這時,馮小林突然開口了:“嫂子,我感覺你這屋有煙味?你不是從來都不抽菸嗎?”
馮小林的話讓我猛然一愣,因爲屋裡確實有一股煙味,而且是那種高價香菸的煙味,高價香菸的煙味裡面尼古丁的醬膩(煙油子)味不濃。中等煙則相反。而低質的劣等煙則是菸草味,凸顯的是一股子嗆人的草味。不知道我的概括是不是貼切。因爲我也抽菸,是抽中檔煙的菸民。我一邊掏煙盒一邊向傅二萍走過去,然後將煙盒遞給她請她抽菸。傅二萍顯得有些慌亂,嘴裡說着:“誰說我不抽菸?我一天抽兩盒呢!”同時兩手笨拙地遲疑着接過煙盒——她伸手的時候,我留意到其手指沒有一點菸薰的焦黃,可以判定她根本就不會抽菸或抽菸抽得不勤,不可能一天兩盒。
她果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我急忙將打火機點燃湊上去。於是,她就使勁往嘴裡吸,結果驀然間就嗆了起來,一連串地大聲咳嗽。我感覺,她在將計就計,她根本就不會抽菸——有可能臥室裡藏着剛剛抽了煙的男人,她抽菸只是爲了掩飾——因爲客廳裡被人聞出煙味就讓她極其的丟份兒。老一輩平川人有一句很惡毒的罵人的話就是“奏賊養漢”,奏賊,自然是指男人做賊,養漢自然是指女人偷男人。眼下傅二萍就有可能在“養漢”。這不僅僅是因爲孫海潮死了,就是孫海潮不死,估計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不回家睡覺,直到郭曉紅遠走加拿大以後才稍稍改善。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和猜想。
這時馮小林突然又說話了,而且一下子就把傅二萍逼到牆角。他說:“嫂子,海潮副市長的死因基本確定了,屬於畏罪自殺。現在消息限制在很小的圈子裡,對外不是這個口徑。省裡爲此專門立了案,並且來了調查組,調查和處理這個案子。海潮副市長本來是個極有希望做一把市長的後起之秀,但他生生被狐朋狗友給害了,首當其衝是那個港商馬李亞娜,其次就是秘書劉志國。現在劉志國已經抓起來了。據劉志國交待,他和你是情人關係,給過你很多錢,是以港川公司股份紅利的名義給的。問題很嚴重,領導很重視。今晚我們來你家,是向你透個口風,讓你有個思想準備,下一步有可能傳你。如果你有話要講,可以搶在傳你之前,這樣,你就爭取了主動,上邊會根據實際案情酌情從寬處理。你想想,你是不是有話要對組織上說?”
馮小林真有辦法!而且,叫做設計也好,畫圈也好,反正是把傅二萍領到他的思路里了。只見傅二萍手指有些顫抖地把多半截煙摁死在菸缸裡——那自然是她情緒起伏的表現,我驀然發現了茶几上的菸缸——個頭挺大的一個玻璃菸缸,裡面早已有了三個菸頭。她說:“孫海潮不是貪官,他從來不往家裡拿錢拿物;我也不是貪官家屬,我從來也沒接受過別人的什麼紅利,我跟劉志國只是好朋友,根本不是什麼情人。你們不要蒙我,詐我,我也不是三歲小孩子!”馮小林道:“你在市政府幼兒園工作,工資並不高;海潮副市長只靠乾巴巴的工資,收入也有限。但你們家裡的金銀首飾價值百萬,那還僅僅是其中一部分。這又怎麼解釋?”傅二萍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家有金銀首飾?不要污衊栽贓啊!”馮小林道:“那個竊賊偷了你們家,抓住以後把東西追回來了一部分,那些東西我們可都看見了。你們家怎麼會有那麼多閒錢呢?況且,那還是在金玫瑰花園項目產生之前!”傅二萍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她脹紅了臉道:“開發區的任晶晶是我們家親戚,她經常接濟我們家,難道這也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