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女警經歷必然眼界不會太低,於是馬李亞娜求見郭曉紅時讓年輕男秘書在皮包裡裝了一個據說是漢代的直徑八公分的拴着紅絲帶的灰白色玉璧。郭曉紅對古玩玉器多少懂得一點,知道這個玉璧價值不菲,在將玉璧笑納的同時,答應找時間給馬李亞娜引見孫海潮。但一個星期過去了,卻毫無音訊。馬李亞娜是個辦事“落地砸坑”的女人,既然玉璧已經撒出去了,不能沒有結果。她便再次出資託人託到省裡,省裡一個和孫海潮平級的廳長答應幫忙牽線。於是,沒過幾天,這個廳長就來到平川,把馬李亞娜和孫海潮聚到一個餐桌上。從此以後,馬李亞娜就和孫海潮單線聯繫了。
她在一個咖啡館裡單獨約見孫海潮,說:“你的朋友郭曉紅拿了我一塊價值十萬的玉璧,但至今不肯讓我見你,你得防着這個女人!”這可能是女人的天性,當兩個女人面對同一個男人時,不由自主就產生一種競爭心理。但她不知道孫海潮與郭曉紅的關係有多深。事後孫海潮裝模作樣地把那塊玉璧拿回來還給了馬李亞娜,說:“郭曉紅該辦的事沒辦,當然不能收受禮物。”顯得十分廉潔。但是,他對馬李亞娜進入了金玫瑰花園項目的請求,始終沒有迴應,只是無償地爲她提供了一些資料。這就在馬李亞娜面前虛晃一槍,讓馬李亞娜感覺,對孫海潮應該辦更實質性的事兒,小打小鬧給點東西解決不了問題。於是,她便在郭曉紅和孩子身上動了腦筋,一鼓作氣地將那娘倆鼓搗到加拿大去了。
當然了,孫海潮單獨和丁露貞訴說這個問題的時候,是作爲自己廉政的例子來說的,他只說還回了玉璧而不提郭曉紅母子已經遠走加拿大。當時丁露貞還真是對孫海潮有了幾分好感。市政府那邊的班子成員很少有主動向她談思想的,孫海潮是個例外。而且,孫海潮每次見她的時候,都要先表白一通自己如何愛慕和崇拜她。使她對孫海潮暗中養了私生子採取了一種容忍態度。後來她認識到了自己的荒唐,但當時卻不是這麼想的,當時她想的是如果讓孫海潮斷子絕孫當了絕戶頭是不人道的,對這個問題她應該裝聾作啞。當時她怎麼就不想想黨紀國法呢?是啊,如果想了,那就不是丁露貞了,而且沒有後來的故事了。當然了,她知道孫海潮有個私生子的時候,那個私生子已成既成事實。她不可能讓人把孩子掐死,但處理孫海潮卻是理所應當的,降級,處分,直至開除,但她都沒做。時隔不久,她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做得不夠妥帖,便跑了一趟省城,與平川市老書記、現任副省長馬齒莧見了一面。
兩個人談完話以後,馬副省長請丁露貞在省城一家飯店吃了飯。飯桌上,馬副省長說了這樣的話:“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性格開朗,感情外露的女子,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當其表現爲優點的時候,就心胸開闊,爲人大度,一派大家風範;當其表現爲缺點的時候,就容易把別人帶進溝裡。孫海潮顯然首先被你帶進了溝裡,但他很聰明,反過來又把你領進溝裡。你對他養了私生子採取了容忍的態度就是證明。”丁露貞道:“老領導,你說這事應該怎麼辦?”馬副省長說:“你們倆都應該受到處理。”丁露貞神色黯然道:“我知道我是難逃其咎的,要處理就處理吧。”馬副省長說:“你不後悔對我說了這個問題嗎?”丁露貞道:“不後悔,因爲您是我最信任的人,現在連您都不能認可,那我就甘願受罰吧!”馬副省長道:“你爲了別人受這種懲罰,值得嗎?”丁露貞道:“我也無能爲力啊!”馬副省長道:“不是有我嗎?”丁露貞有些驚訝,“您的意思——”馬副省長道:“我要出面保你。但這個問題到此爲止,你不要再對任何人講了。孫海潮不說,你不說,我也不說,這個問題就讓它爛在三個人的肚子裡。再過幾年,咱們退休的退休,調走的調走,那時候,誰再問起這個問題,我們就一推六二五,一問三不知!”丁露貞是個多疑的人,此時就正話反聽,漲紅了臉道:“這是您的心裡話嗎?您怎麼會這麼說?您在試探我吧?”馬副省長此時就走下座位,來到她的身旁,摟住了她的肩膀,接着便捧起了她的臉頰,長時間注視着。她當時什麼都明白了,老領導原來是一直暗戀自己的。於是,她趁熱打鐵,說出了馬李亞娜捲走13個億的糟心事。她告訴馬齒莧,在這個問題上她要負主要責任,因爲單種煙和孫海潮都徵求過她的意見。
馬副省長道:“你不能這麼簡單就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13個億是什麼概念?如果弄你個瀆職,不槍斃也得無期!你怎麼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誰?是孫海潮和單種煙,他們把純業務問題拿來請示你,不是成心要你的好看?房地產業務你能懂多少?連我這個幹行政的都說不清,更別說你這個幹黨務的!不是我心太髒,我現在就想,萬一是孫海潮和馬李亞娜聯手作案呢?至少是孫海潮拿了好處縱容馬李亞娜作案呢?現在什麼都沒弄清,你幹嘛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即使出現最差的結果,省裡不是還有我嗎?你還可以到省裡找我這條最後的防線啊!我老了,無所謂了,如果出了問題就處理我好了!”丁露貞聽了這話激動得不能自已。她緊緊抱住了馬副省長的腰,把臉頰貼在馬副省長的寬闊的胸脯上,兩行熱淚汩汩而下。
我忍不住問:“他怎麼你了?是親你了,還是——”丁露貞打斷我說:“別想這麼齷齪,我們倆點到爲止,沒有更深入的接觸。你以爲我們還是二三十歲激情四溢的小青年啊?就算碰出感情火花,又能走得多遠?”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她。在小茶館的單間裡,節能燈管因爲越燒越亮,屋裡顯得慘白。此時,她已經被自己的話感染了,感動了,十分神往地看着眼前茶盅裡紅褐色的茶湯。我似乎明白了,當她被男人愛着的時候,她之所以採取了一種寬容的態度,是因爲她很容易被對方打動。即使對方做得過火,她也不發作。我忍不住問道:“你愛他嗎?”她說:“不愛。
但我喜歡他,因爲這些年來一直是他支持我,提攜我。”我說:“那是工作,是他應該乾的。你既然不愛他,爲什麼接受他?”她說:“我一直認爲,愛別人與接受別人愛都是符合人道主義的,反之就是相反。”她說完這話,垂下眼睛,像個小女生一樣非常羞赧。我看了一眼她的臉龐和嘴脣,在她這個年齡段裡這臉盤是算得上生動和靚麗的,嘴脣也算得上是豐腴和性感的,難怪連老領導都不能自控,誠如他自己說的——被帶進溝裡了。“康賽,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是想請你更多更全面地把握我身邊的亂事,最終看清我屬於什麼問題,應該採取什麼態度,需要我做的,我會主動去做。”
此時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任晶晶。假如當初不是老書記看上了丁露貞,也許河梢區提起來的就是任晶晶而不是丁露貞。那麼任晶晶就很可能走出一條光輝燦爛的路,做了市委書記也未可知。但現如今任晶晶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雖然任晶晶本人可能還意識不到她身處環境的險惡和前景的暗淡,但我這個局外人早已對此一清二楚!任晶晶至今也不會想到丁露貞身後站着一位馬齒莧副省長,那纔是左右她命運的人!但事已至此,即使知道,也已經於事無補。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鑄成了。我對這些浮雲般的亂事沒有好感,因爲此時我還沒有想寫小說的念頭。
一個寫手能夠近距離走近另一個人,對於寫作無疑是有助力的。而沒有機會走近一個領導者的人,可能會按照某種模式爲領導者畫像,感覺她應該是什麼樣,不知道她其實是另一種樣子。我沒有專門瞭解過丁露貞,但我在與她的一次次接觸中,見識了她的一個個片段,而把這些片段拼接起來的時候,一個人的基本輪廓就呈現出來了。當然了,表面的東西有時候也不能反映事物本質,而且一個女人畢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有都說出來,總會有所保留。誠如她自己所說,“點到爲止”。在此我也必須申明,丁露貞就是丁露貞,她不能代表所有的女領導。別人可能比她做得好,也可能還不如她,什麼情況都可能存在。但我只寫丁露貞,只寫一個個案。
我怕她回家太晚,就打斷了她,擁着她走出茶館,並陪着她上了出租車,一直把她送回家。待我回到露潔母親家,已經夜裡一點多了,露潔在看電視等着我。“你以後別這麼晚纔回來,尤其和我姐在一起不能這麼晚。我倒不是怕你們倆怎麼樣,我是怕被別人看見影響不好,人嘴兩張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們何必找那麻煩呢!”我說:“是,我聽你的。”便脫了衣服進洗手間沖澡。回來以後就摟住露潔親熱,待露潔興致上來了,我就提出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真的離完婚了?那個綠本在哪兒,能不能讓我看看?”露潔摸着我說:“別提那個破本了,你一提就又讓我想起陳成了,哭哭啼啼,黏黏糊糊,拿不起放不下,哪像個男人!現在我一想他就感覺膈應!”說着便把我撲倒了。自從我和露潔續上關係,我們就保持了天天都的玫瑰記錄。
此時,她壓在我身上說:“康賽,明早陪我去醫院拆線吧,已經到日子了。”我說:“我去你們醫院不好吧,還沒結婚,再說,明天還要跟你姐商量下一步應該怎麼辦。至少現在對女記者要有個交代。”我簡要說了女記者的事。露潔道:“那些人怎麼這麼下作?簡直是無法無天!我們國家還有沒有法律了?”我說:“這些人恰恰是執法者,他們依仗手中的權力爲所欲爲,令人髮指!”露潔從我身上滾了下來,躺在一旁,我知道,此刻她沒有興致了。她說:“把我腦袋砸破的那個人你們也得找出來,繩之以法,絕不能讓這樣的人逍遙法外!”我說:“會的,一個都不能少!”但我知道,此事涉及劉志國,我直截了當去問他,他肯定什麼都不會說,調查將是艱苦的。這時露潔突然又翻身爬了上來,說:“明天你抽一點時間,趕緊和劉梅去街道辦事處領綠本吧,然後咱倆也把紅本辦了,否則夜長夢多!”
“紅本”是結婚證,“綠本”是離婚證。按照中國傳統的觀念,紅色是圖個吉利。而綠色就有點現代的意思,如“綠色通道”,可以各走各的路了。也可以這樣說:結婚了表示沒有自由了,相當於紅燈,離婚了表示又有自由了,就變成了綠燈。我說:“行。”但一想到和劉梅解除關係,我立即偃旗息鼓了,再也興奮不起來。任露潔怎麼折騰也無濟於事。那其實是我心裡一個新生的痛。無辜的劉梅啊!我打定主意,轉天一早就去找劉梅,其他事都先放下。想好了,我就摟着露潔進入睡眠狀態。這是我與露潔同居以後破天荒消停下來的夜晚。
但轉天我卻找不到劉梅了。打手機她不開,打她公司電話也沒人接。我還特意往家裡跑了一趟,我怕她感冒了躺在家裡,可是家裡也沒有。我的額頭上立即冒出汗來。不得已我到她們公司找她,結果她的同事說:“今天她根本就沒來上班。”我問:“是不是你們老闆派她外出了?”同事說:“那你去問問老闆好了。”我便立馬找老闆去。誰知老闆說:“我根本沒派她外出,剛纔我還打她手機,想問她點事兒,可是她不開機。我還想告訴你,她這麼做可不行啊,如果家裡有事必須事先請假,我們公司還不是連請假都不準的單位,可是,你不能愣蹲啊!”我想告訴老闆,我和劉梅即將解除關係了,我也不知道她的行蹤。但我沒說,我害怕劉梅會因此在公司受氣,人們會因此看不起她。現在的人們多勢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