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洪山平橋的老泥頭夫婦愁眉苦臉,老兩口都還沒睡,老泥頭叭嗒叭嗒地抽着旱菸,他這一輩子都老實巴交,從來沒跟人紅過臉,也從來沒遇到過特別鬧心的事情,可是這一回,他卻愁上了。
沒有別的原因,在康平打工的兒子犯事了。
所謂的犯事,其實在很多人的眼裡也就是小事一樁。
老泥頭的兒子叫牛二柱,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了,這一打就是十幾年,錢沒見到掙幾個,也就只限於糊住自己一張嘴,就更別說蓋房子娶老婆了——像他這樣沒有文化的,也不可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不過牛二柱的足跡倒是踏遍大江南北,做過“京漂”,當然漂來漂去也就僅限於飄,無處紮根。幾年遊蕩下來,跟着一個朋友到了康平找了一個做保安的工作,白天干保安,晚上擺地攤,可是這纔剛剛乾了沒一個月,就被城管給抓走了。
這在一般人的眼裡,也無非就是交個罰款了事,可是對於牛二柱子來說,不亞於天塌下來了。
地攤貨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連幹保安的八百塊工資都墊進去了,他又哪來的錢交罰款?一個電話打回村裡,幾經周折老泥頭才接上電話,一聽要罰款五千,老泥頭哆嗦地險些把電話都給扔了,五千塊啊。
老泥頭回到家就抽悶煙了,這五千塊錢他真的沒法子弄出來,家裡滿眼也就那些口糧和雞圈裡養的十來只雞,還有準備明天趕集去賣的那一籃子雞蛋。
“要不到老二家去借點?”老伴問道。
老泥頭搖了搖頭:“老二家也不容易,兒子做工摔斷了腰,要花大把的錢,哪有錢借給我們?”
“那老三家呢,老三家應該有錢。”
“老三家的兒子剛娶了媳婦,花了不少錢。”
“去碰碰吧。”
老兩口轉悠了一圈,終於回了來,手裡捏着借來的錢,都是些塊票毛票,連張五十的都沒有,在燈下數了一下,三百七十六塊八毛,與五千差得實在太遠了。
老伴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說:“老泥頭,隔壁樑嫂子家的孩子聽說在康平當大官,不如我們去找她幫個忙。”
老泥頭有些爲難,他真的張不開那張嘴:“請人幫忙要送禮的,你看咱們家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樑月蘭還沒有睡下,年紀大了,睡得晚起得早,這是自然規律,回到洪山後,不怎麼習慣住在縣城,索性回到平橋老宅子來住,算算也有好幾個月了,心裡很有些想念孫子孫女們,陸漸紅也經常打電話過來問寒問暖,要她也到康平去住,都被她拒絕了。看多了鋼筋混凝土的建築,還是家鄉的一草一木要更舒服些。
這時,門被砰砰地敲響了。
這麼晚了,是誰啊。樑月蘭披了件衫子下了牀,一開門,見是隔壁的老泥頭夫妻倆,便笑着道:“這麼一大晚上的過來,有事嗎?”
老泥頭平時跟樑月蘭相處得很好,可是這時卻是憋紅了臉,將手裡的籃子塞到樑月蘭的手裡,轉頭就走。
樑月蘭呆了一下,道:“他泥頭叔,這是幹嘛啊?”
老泥頭老伴一把拉住了老泥頭,道:“樑嫂子,老泥頭臉薄,我們是來求你說情的。”
說情?樑月蘭被弄得一頭霧水,將裝着雞蛋的籃子放到了桌子上,道:“你們進來慢慢說,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忙。”
當老泥頭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說出來了,樑月蘭也知道是什麼事情了,這對於兒子來說確實就是一個招呼的事情,但是這也涉嫌不公平。
見樑月蘭沉吟不語,老泥頭撲通一聲就給她跪下了,抹起了鼻涕:“樑嫂子,求你了,不然二柱子就出不來了。”
樑月蘭被老泥頭這麼一搞,慌忙把他扶了起來,心裡覺得好笑,擺地攤被城管抓了,哪有這麼嚴重,不過這對於老實巴交的老泥頭夫婦來說,確實是件大事,便道:“這樣吧,我幫你問問,你們也不要太緊張,不會有事的。”
“那就謝謝樑嫂子了。”老泥頭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只差沒有磕頭示謝了。
樑月蘭將一籃子雞蛋又塞回到老泥頭手裡,道:“他泥頭叔,這雞蛋你帶回去吧,平時也沒少麻煩你們。”
“那怎麼能行,你留着,你留着。”老泥頭執意不肯收回去。
樑月蘭看着這對純樸的夫妻,微微嘆了一口氣,關上了門。當看到籃子底下壓着的那些皺巴巴的錢時,樑月蘭的心不由一酸,農村人,真的不容易啊。
第二天一早,陸漸紅剛到辦公室,手機便響了起來,一看號碼,頓時樂了,原來是老媽打的電話來。
“媽。”陸漸紅示意費江東暫時不接見任何人,走進了裡間的臥室,接通了電話。
“漸紅,有件事情得麻煩你了。”
“媽,怎麼說話的呢,跟兒子說話還這麼客氣。”陸漸紅笑道,“什麼事啊。”
“你泥頭叔家的二柱子在康平擺地攤被城管給抓了,鬧着要罰款,昨晚跑到家裡來求幫忙,你看,如果好辦的話,就辦一下吧。”
這事情並不大,一個電話的事兒罷了,不過這不符合陸漸紅的性格,如果每個有關係的人都這麼辦,那維護市容市貌的工作就沒法幹了,當然,陸漸紅是不會跟樑月蘭說這些大道理的,便笑着道:“媽,您心真好。”
“別說好聽的,你泥頭叔家也不容易,那些年窮的時候,沒少幫襯我們,二柱子也是跟你小時候玩到大的,能幫就幫吧。昨晚他們來的時候,說就這麼一個兒子,要是犯了事,他們這輩子就白活了。”
陸漸紅心裡覺得好笑,不過好笑之餘,心頭也很是沉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們眼裡就要尋死覓活的,這到底是人的愚蠢還是普法不到位?在他們的眼裡,穿着制服的就是警察,被警察抓那就是要殺頭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