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國京城,丞相府外。
巡城衛兵統領,人稱‘一字肖’的兵長,正率領一隊人馬,護送一輛豪華大氣的馬車到了大門口。
只是這馬車早已停下,車中人卻遲遲沒有下來。
“夏御醫,你方纔可是沒騙本相,那叫阿山的少年,當真沒吃閻羅果,着實死了?”沉默了一路,這老狐狸終於還是在最後把話問了出來。
與他並肩同坐的青年也看不出生氣還是惱怒,只眨了兩下眼睛,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表情,看着前發馬車的布簾子,冷冷道:“既然丞相不信半均,又何須再問。”
“夏家平日在宮中,多受錦妃娘娘照顧,在宮外,也頗受丞相大人的庇佑。丞相自小看着半均長大,此話實在叫半均心寒。”
青年目不移視看着布簾子上的某一點,冰冷的聲音難和心寒兩個字掛鉤,而丞相反倒苦臉笑了,彷彿嘆息:“你呀,從小到大都是這副模樣。”
“生氣與不生氣,高興與不高興,旁人着實難以看出來。”
“半均有自知之明,不勞丞相爲費心。”青年又道,像是反駁,卻還是那般的冷。
他身邊的丞相搖搖頭,像是半個親爺爺的擔憂:“你這性子再不改改,怕是全京城都沒有小姐敢嫁給你了。”
拍拍夏半均的肩膀,丞相就是下了馬車,轉而就又換成老謀深算的狐狸臉,命一字肖送青年回府。
一隊人帶着馬車離去的同時,老狐狸便是入了大門,直接往書房去。路上對前來迎接的管家做了個手勢,管家就小跑着掉頭,像去準備什麼。
等老狐狸走到書房前,一個佩刀的男子便已是步伐穩健的從後面跟上,低聲打了個招呼:“相爺。”
丞相點點頭,兩人就一起進了屋子。
“是否讓屬下跟蹤酒館的一幫人,等他們葬了世子,再把屍首……”男子話沒說完,便被一個否定的手勢止住了。
“夏半均不敢騙我,本相也親自查看過屍首,岑夜確是死了。那叫紅蓮的小丫頭,既然給了老夫臺階下,此事多半是個突發意外,酒館那幫人也不像是和他們有所牽連。”老狐狸坐在書桌前,攤開了那張兵力部署圖,卻眯眼看着,沉默了一會兒。
“屍首之事不必理會,你吩咐下去,查查究竟是什麼人,膽敢在本相的地盤如此放肆,竟再三與本相搶獵物!”
“相爺的意思是……今日殺了世子的那幫人,和前幾日世子剛到京城時、出現的那批黑衣人是一夥兒的?”
“八九不離十。”老狐狸簡短回答,看着部署圖的一雙眼寒光迸射,“岑夜既然被他們所殺,那麼東西就一定在他們手上,務必給我把人找出來!”
“屬下領命!”
當男子離開書房的時候,那離白國京城不遠的虎山上,一行簡單的送葬隊伍纔剛剛到達。
這城郊外的虎山雖然不高,林子卻長的蔥鬱,也算得上葬人的好地方。
紅蓮本打算先將岑夜送去義莊,夜晚再給他服下解藥、救回酒館,過兩天再簡單送個空棺出殯,做做樣子。
可容司卻道丞相多疑,放過世子的屍體多半是迫於衆目睽睽的壓力,倘若送去了義莊,拿不準會出點什麼事。何況義莊還在京城之內,屬於丞相監視範圍,難保不會露餡。
紅蓮覺得此話也有道理,擡着岑夜出城的一路,也的確感覺到有人在後面跟蹤。
這丞相知道她是世子的護衛,可這跟蹤他們的人不一定知道,再者她已說了岑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阿山,演戲不演全套,難免不負責。
可演戲
若演全套,又難免相當麻煩。
紅蓮無奈,又從城裡一路哭到了城外,等進了山,眼睛已經快成了核桃,可那跟蹤的幾個傢伙竟然還沒離開!
“我說紅蓮呀,節哀順變吧,你這樣難過,阿山也不會好好上路的。”容司假裝安慰紅蓮,實則偷偷擺了擺手,讓她切記忍耐,別讓整件事功虧一簣。
以前行軍打仗,這紅蓮什麼樣的苦沒吃過,可裝哭如此長的時間,她還的確有些頂不順。然而不知道爲什麼,此刻聽了容司的話,她就是想笑。
只覺得這樣一個老大娘性格的人,究竟是怎麼當上舵主的。
轟隆隆——
天上悶雷滾滾,周圍也開始陰了下來,空氣中滿是潮溼味道,該是一場兇猛的雷雨就要來了。
“不如就先葬在這裡,等會兒回去後我在偷溜過來,救岑夜回酒館。”紅蓮看看頭頂出現的閃電,小聲對容司說,誰知容司卻極爲堅決的反對了。
“此處位置太低,按規矩,定要往靠虎山頂的地方下葬,才顯得情深義重。後面有人跟着,咱們的戲都演到這步了,怎可在最後出現失敗?”
“可這天氣實在是……”
“紅蓮姑娘,就只差一點兒了,大不了等會兒下雨,兄弟幾個脫下衣服給你擋着。”一個夥計插話打斷,雖是說的好話,可紅蓮卻不怎麼愛聽。
“我纔沒有那麼弱不禁風,只是怕待會兒雨勢太大,連累了你們。”紅蓮淡然的聲音中隱隱透着不悅,結果那些笨蛋完全沒放在心上。
“不打緊不打緊,這點兒雨不算什麼!”
紅蓮暗暗嘆息,懶得再和他們講話,只凝神去聽後面跟蹤人的腳步,發現那人不但步伐輕穩,而且距離一直保持得十分均衡,絕對是追蹤的高手。
這虎山儘管不高,可爬起來還是有些費時,而且越往上面,四周的樹木就越少。
眼看着似乎離雷聲越來越近,那流竄的閃電也越來越兇,以行軍的經驗,紅蓮不由得擔心。再繼續往山頂走,實難保證不會被雷電擊中。
她雖然練的天界內功,還有仙氣護體,一道雷劈下來,不過是受點輕傷。可這些分舵的兄弟不同,隨時都有丟了性命的危險。
大家不過是做場戲,何必要冒這樣的風險。
“我看就到這裡吧,再往上去,被雷電擊中就麻煩了。”紅蓮快步去了前頭,攔下整個隊伍,儼然是統帥的氣魄和口吻。
衆人對視了一陣,容司也明顯覺察到紅蓮不容反抗的氣場,終究選擇了妥協,卻是挖坑的時候一直看天上閃電,像是十分的擔憂。
“容掌櫃大可寬心,這雷電看似觸手可及,但只要我們……!”
轟隆!
紅蓮話沒說完,耳邊就是響聲炸起,隨之眼前一道火光,便全身熱如灼燒,疼痛難擋,嗅到的盡是焦糊臭味!
怎麼可能?
他們的位置怎會被雷電擊中?!
紅蓮轟得倒下,連意識都變得模糊,而其他人早已昏死在地——要不是驟然下起的大雨澆滅了衣服上的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離她不遠的地方,還是假死狀態的岑夜正面朝下倒在那裡,之前裝着他的棺材已然被劈成了木塊,被雨水澆滅了火勢後,還哧哧冒着黑煙。
以紅蓮的內力修爲和魂中仙氣,絕不會出現這般嚴重的傷害,可這雷電簡直就像瞄準他們一般,以至於她一時間完全動彈不得,光是維持意識不斷,就盡了全力。
紅蓮完全不知爲何會這樣,難不成這也與戰魂之力受阻有關?
她
拼了命想要移動身體,卻是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彷彿是搖搖欲墜的意識同身體分開,根本無法聯動!
驀地,她聽見有個人正在靠近,該是跟蹤他們的傢伙無錯!
紅蓮現在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急急強提內力於體內亂撞,胡亂撕扯着因雷擊而麻痹的經脈,疼得兩排牙齒直打顫。
她本以爲還有時間可以循序漸進,但那人轉眼就到了跟前,拿着匕首直奔岑夜。
若是丞相的人要帶走首級,絕不會只拿出匕首這樣的小型利器,除非……!
此人知道岑夜未死,要殺了他!
一瞬間,紅蓮也顧不得氣血逆流的後果,只霍地提起所有內力,猛地噴出一大口血,身體便如風般閃到那人跟前,徒手截下了即將刺入岑夜心口的匕首。
“什……?!”紅蓮的出現叫那人一愣,卻好歹也是強手,回攻的反應半點不慢。
即便她強用十層內力調動了手腳,可身體根本無法按正常的方式運作。
每出一招,都必須用真氣衝撞筋脈纔可完成,才兩三個回合下來,所受負擔已是超乎想像——全身上下疼得髮指,疲累更是難以形容,連視野都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敵人身形,只有一團黑影。
紅蓮幾乎全憑着積累的戰鬥經驗在接招,根據對方的上一招來推斷下一招,打得極其被動。
她自知如此並非長久之計,也無獲勝可能,然而只要能夠催動戰魂之力,那麼形勢便可瞬間逆轉,但偏偏……!
“噗!”紅蓮又一口鮮血噴出,胸口被踢中一腳,整個人正好摔到了岑夜身邊,便轉手就掏出假死的解藥,匆忙塞進了他的嘴裡。
現下她自身難保,也只能盼岑夜之前受的內傷不要太重,快些醒來的話,她或許還能替他製造出機會逃命。
黑衣人見紅蓮給岑夜服了解藥,出手越發快準狠厲,且招招致命,全衝岑夜。
紅蓮咬牙阻攔,二人在岑夜身邊成膠着態勢。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紅蓮體力耗損太快,越來越冷,也越來越覺得脫力。
按照上次在山谷的經驗,她知道自己馬上就會昏睡,而岑夜只是因內傷嘔出了一口血,恢復了氣息,卻毫無會醒來的跡象!
怎麼辦?!
紅蓮的思緒炸了一般,之前知道戰魂之力無法催動,所以調運內力時都下意識選擇避開,以免昏睡。
然而徹底慌了神的現在,所有真氣習慣性的涌向丹田,不想全身筋脈竟融冰般一路覺醒,血液霍然沸騰!
這股力量是……!
那虎山上大雨傾盆,卻陡地有灼耀紅光一飛沖天,猶似展翅血鳳,鳴動九霄後驟然跌轉,於少女眉心顯畫一枚蓮花印記,便是頓時靈氣奔瀉,如戰龍般撲面而來,瞬間衝得那黑衣人五臟俱損!
“你,你到底……!”黑衣人嘔血不止,眨眼已被鉗住咽喉、死死按在山壁上。
面前方纔還是瀕死的少女,現在全然脫胎換骨,猶似他人——那雙眸紅如烈火,那長髮豔比紅楓,還隱約透射着一層淡淡光華,華麗絢爛,仿若落凡仙靈,豈料……!
那桃粉的小嘴淺淺勾起一邊,眼眉稍彎,就對黑衣人露出邪魅笑意,略顯稚嫩的聲音好不囂張:
“你,想怎麼死?”
這天上的雨分明像是瓢潑,可少女全身上下不但在瞬間幹了,還絲毫沒有被淋溼的跡象。
這小姑娘的來頭,絕不簡單!
黑衣人心中暗暗驚歎,轉而就被扯去了面罩,露出一張皺紋滿布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