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了這靈州,雖然日子也不算太平,但紅蓮過得倒也充實,在酒館幫了一天忙,更覺得現在的她,怎麼看都像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了。
想不到以前成天浴血殺敵的她,做起小二來也還是那麼回事,只是……
“來咯,三桌的客官,兩斤牛肉一壺酒!”
“四桌的白切雞!”
“九桌、五桌、十二桌——陳年花雕、白霜桂釀、一品香,外加涼拌驢肉、醬汁鴨方、炸脆梨雞……”
“最後是七桌公子的玉液銀耳!”
大堂裡,那俏麗的身影行走如風,如叢中蝴蝶般輕盈利索,每到一處還會留下點點清香,彷彿是哪裡來的舞者,如瀑的黑髮好不好飄逸。
這紅蓮,身體不比其他夥計高大,一次拿出來菜餚酒水卻比誰都多,而且步伐穩健,快中無錯,活脫脫一個頂五個的架勢,看得所有人都傻了眼。
儘管容司想提醒她儘量低調,可迫於實在太忙太亂,也就算了。
不過好在有紅蓮挑起大梁,一天下來,容司該補的貨也補了,該聯繫明天送來的也聯繫了,雞飛狗跳的廚房和倉庫也收拾了。昨夜官兵弄出的所有損失都成功彌補,明日開始,酒館的一切就能恢復往常。
雖然是多虧了紅蓮,可她最好是不要再出來拋頭露面,畢竟那身手氣勢,一看就不像個普通小二。
如果不是和那倒黴世子扯上關係,無論爲了義賊幫還是酒館,這樣的女子,容司倒真是想要留下來。
昨夜雖說是一片混亂,時間緊急,可那藍國的兵力部署圖,容司卻也好好藏着,之後也一直沒時間把它交給岑夜,所以這纔到了晚上打烊,就趕緊拿着圖去了他那裡。
這世子年紀不大,但相當沉得住氣,容司想他一天都沒露面找自己,吵着鬧着要東西,此刻去了房裡,怎麼也得被挖苦兩句。
豈料這少年只是笑笑,還頗爲客氣的說了句辛苦。
“哪裡哪裡。”容司跟着附和,心裡也是兩邊難做。
這小子好歹也是世子,自己的分舵又是在京城,無論義賊幫對這小子是否有恩,也終究是一窩匪類。
總之千難萬難,兵和土匪攪在一起,也就像是兩隻刺蝟手牽着手,你不扎我,我遲早也得扎你。
“我離京的時日太久,對城中局勢雖有耳聞,可畢竟趕不上在此紮根已久的容掌櫃,不知關於回宮一事,掌櫃的有何看法?”岑夜正兒八經的說着,儼然一副官場味。
紅蓮看了看那張太過老成的孩子臉,心中唏噓,不知自己的臉也不必他年輕多少。
容司瞅瞅這兩孩子,真正的三十歲的老臉上,也只能作出一副手下的模樣:“這京城皆是丞相的掌中物,怕是連到宮門前都難如登天呀。”
“就算能進宮門,那門裡又全是錦妃的眼線,就算紅蓮姑娘再厲害,那也雙拳難敵四手,誰也不知道,他們會用些什麼手段。”
“假若世子在這京城,有什麼值得信任的權貴,倒還能試上一試。”容司說的確實在理,可這顯然
是扎中岑夜軟肋的一根刺。
像他這般的身份,像他這般的立場,還能有什麼值得信任、值得託付的靠山?
更何況,唯一能護他的母后已被打入冷宮,還成了瘋子。就算過去真有這有期盼他回國的人,現在也絕然是不復存在了!
“岑夜離宮多年,這一路回來也頗爲驚險,現下對城中勢力是否值得信賴,着實有些不好判斷,不可莽撞。”紅蓮見那死孩子冷了臉,忙幫着圓場。
由於一席話說的圓滑上道,岑夜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瞬間退了不快,對容司客氣笑笑。
“這女人說的沒錯,丞相勢力太大,當下不可輕信他人,所以也只能依賴你們分舵了。”
“也是,也是,是容司考慮欠缺。”容司有些尷尬,卻不是因爲被兩孩子一票否決,而是這岑夜太過人小鬼大,毛都沒長齊,就開口便是女人?!
要知道他活了三十年,就是對自家娘子,也從沒這般臭屁哄哄的喊過。
這樣的口氣和態度,那是得要何等的自以爲是才能做到?
這小屁孩不說才十三歲,光立場就是個落魄的、隨時都會被丞相和錦妃碾死的小菜芽兒,現在竟還能這般模樣演着世子身份,真不知心中是太幼稚,還是太深沉。
“其實當下的情況,最直白就是兩種選擇。”紅蓮淡淡瞥了容司一眼,暗暗覺得,一個對小毛孩點頭哈腰的傢伙,到底是怎麼當上舵主的。
當然,或者正是有這樣的技能,所以才當上了舵主。
“紅蓮姑娘請講,咱們能幫上的,定當義不容辭。”容司轉而又來對紅蓮點頭哈腰,紅蓮也就坦然受了,淡漠冷靜的繼續開會。
“盲目投奔本就不是上策,所以要麼能夠藉助些渠道混進去,要麼鬧出點動靜,換被動爲主動。”
“混進去顯然不可能,至於鬧出點動靜……”岑夜接過紅蓮的話,喃喃想了想,“詐死如何?”
少年眼中一亮,紅蓮看向他時也是同樣神情,容司更是激動的拍了手:“此計妙啊!”
“若是世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暴斃身亡,消息定能極快在京中傳開,而且極具說服力,之後你二人便可藏在暗處,靜觀其變,再尋求入宮的機會!”
“容掌櫃如此激動,想必心中已是有了好計吧?”紅蓮淡淡一笑,看着容司,他則是指着桌上的兵力部署圖,看着岑夜。
“我們正好可以以昨夜搜查影響了生意爲由,在京城舉辦一次公開的飲酒大會,屆時衆目睽睽,重傷的世子帶着部署圖闖入會場,病急投醫,託付我們務必將此圖交於白王,而後魂斷當場。”
“若是丞相的人趕去了怎麼辦?畢竟是假死。”紅蓮提出質疑,冷靜從容。
“紅蓮姑娘可是忘了?咱們副幫主何等人!想讓死人真的活過來難,可要讓活人假裝死過去簡單!”容司兩眼發光,岑夜也有了些興趣似的一聲冷笑。
“如果那個庸醫真這般能耐,那丞相的人去了,反倒更好。”岑夜挑挑眉毛,拿起部署圖把玩着,“有圖在,丞相
定知我是真的岑夜,而且還死在衆目睽睽之下。”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我回不了宮。”
“昨日之事,顯然已經讓父王知道我回了京城,否則搜人的理由,也不會是‘捉拿擄走世子的逆賊’。他是想抓到我之後,再把這女人拿出來頂罪,說她勾結逆賊,謀害於我。順便一箭雙鵰,剷除他在朝中的敵對勢力。”
“可如果我因刺客重傷,而死在公開場合,那麼父王定會怪他保護不周之罪,趁機削弱他的權勢。”岑夜一直看着部署圖說話,井井有條,卻像是在自言自語。
從認識到現在,紅蓮還是頭一次見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若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定會覺得是被鬼上身了。
“這……容司愚鈍,不知世子究竟想說什麼?”容司很想直接催他講重點,可無奈做不到,只得裝出笨蛋的樣子。
岑夜看了看他鬍子拉扎的臉,笑得十分自信:“也就是說,就算丞相親自去了現場,也定不會承認我是世子,還是隻會叫你們隨便把我葬了,然後把圖帶走。再編造理由,糊弄父王。”
“還是會叫我們葬了你?我們……這……那要真的葬了你嗎?”容司好像真的成了笨蛋一般,撓了撓頭。
“做戲自是要做全套,既然人是死當衆死在飲酒大會上,這後事自當也得由你們酒館負責呀。”紅蓮看着這身爲舵主的男人,再一次質疑了他的智商。
也不知道容司的腦子是如何轉的,萬分糾結的想了好一會兒:“可,可這假死藥需得十二個時辰內服下解藥,否則就弄假成真了呀!”
“若是丞相的人沒有來,而後在送葬時派人劫殺搶圖,世子可就危險了呀!”
“怕什麼,讓這女人混在其中,隨行保護我便是。”岑夜一句話趾高氣昂,紅蓮卻恨不得當即一腳,踢他個人仰馬翻。
自從她答應留下之後,這小子就變得越發目中無人了。
白天送饅頭時,就把她從護衛降級成了手下,現在全然是隻能算上個跟班,好像天生就該給他做牛做馬似的!
這死孩子果然是要麼不講話,要講話,肯定得噎你個半死不活。
如此性格,若能順利回宮,怕是也不用經歷什麼權謀爭鬥,隨便開個辯論大賽,他定能舌戰羣雄,半柱香內,必然噎得衆皇子口吐白沫,白王心臟病發,過兩天便可直接登基上位了!
紅蓮如此想着,下意識笑了出來,惹得那死孩子詫異看着她,像是有些不快:“怎麼,讓你給我送葬,就這般高興?”
紅蓮第一反應是搖頭否定,隨後想到什麼,又換成了點頭肯定。
“那是自然,你若真出了個什麼事,我也就可以提前告老還鄉,遠離王宮這塊是非之地了。”紅蓮調侃笑道,自認要當好這死孩子的姐姐,首先便是不可被他奪去了主導權。
普通人家中,姐姐對待弟弟那套,放在這小鬼身上絕不管用。
非常人行非常事,既然他岑夜不是一般孩子,那她紅蓮,也就不可做一般的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