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咬牙根,壯着膽子一字一句道:“如果,皇上對其他妃子,也像對待青嫿這樣,願意屈尊降貴,靠攏一步,你會發現,比起她們的溫恭賢良,冰雪聰慧,青嫿不過跳樑小醜。皇上心懷天下,能容得下世間萬物,妃嬪如雲,如何就放不下一隻偷生螻蟻?”
“心懷天下?妃嬪如雲?”皇上冷冷一笑:“你是在譏笑朕的博愛荒淫吧?”
“青嫿妄言了。”
“你起來吧,”他背對祭祖大殿,負手而立,涼風颯颯,吹起他的袍角,五爪金龍若隱若現,果真如同是在騰雲駕霧一般。
我默然起身,靜候在他的身後,一時無言。
“青嫿,你看,站在這祭祖大殿前,俯瞰朕的錦繡河山,整個京城繁華盡收眼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全都是朕的江山,國土,一望無疆。
青嫿,只要你今天點頭,就可以站在這萬人敬仰,萬民膜拜的高度,陪在朕的身邊,與朕一起指點江山,朕可以許你一世長安,錦繡天下,與朕攜手同享江山千秋萬代!”
言語鏗鏘有力,滿是一代帝王的豪邁與霸氣,如百鍊精鐵,沒有絲毫的兒女情長,卻又帶着繞指柔和。
我不敢有片刻的猶豫和遲疑,唯恐他會生出誤會,立即垂首堅定地拒絕道:“皇上,其實青嫿知道,你欣賞我也不過是因爲我與汐月姨娘的性情有些像而已,汐月姨娘應該是您兒時最爲依賴與敬重的人,所以您喜歡用這樣的標準來衡量身邊的每一個女子。
青嫿自認爲粗俗不堪,不通教化,永遠比不得汐月姨娘。但是,有一點,我和她很像,就是固執。汐月姨娘眼裡只有白馬銀槍,風度翩翩的離王爺;而青嫿,心眼小的也只能容得下一個顧涼辭而已。”
山下激昂悠遠的鐘鼓聲響起,祭祖大殿之下,兩頂華蓋鳳攆儀仗在司禮女官的引領下並排向着這裡緩緩而至,內監在祭祖大殿之下設立節,香,冊,寶四案,禮部高唱,文武百官立列兩側,恭迎青青與蘭穎兒。
“吉時就要到了,皇上,容青嫿告退。”我暗舒一口氣,低聲道。
皇上靜默沉吟不語,眼睛仍舊遠眺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暗沉的眸子裡有風雲暗涌。
“皇上,青嫿告退。”我將聲音再提高几分。
有侍衛急匆匆地拾級而上,跪倒在臺階之上:“禮部請旨,吉時已至,一切準備就緒,封妃大典是否現在開始?”
他收回目光,向着山下掃視一眼,頷首應準,然後無奈地向着我揮揮手,便是允了我告退。我後退三步,轉身向着大殿之下走去。
“青嫿,”他突然叫住我,我遲疑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他望着我的目光灼灼如炬:“我的母后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你若是愛一個女子,那就將她召進宮裡,給她無上的富貴榮華,冠寵天下,讓她成爲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如果你恨一個女人,那麼,你也召她進宮,賜給她金屋冷衾,富貴浮華,寂寞宮廷,寥落一生。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也是她從此邁進這浮華冢的忌日。她敢暗算於你,我便賜她一生金屋冷衾,寥落古行宮。
還有,其實,朕的心,也很小。”
我轉身低頭,青青和蘭穎兒已經在宮人的簇擁下,步下轎攆,一身豔麗奪目,花團錦簇的宮裝,金燦奢華的鳳冠步搖,萬衆矚目,何等的榮耀。
蘭穎兒,應該就是皇上口中所說的那個她吧,富貴屋亦是浮華冢,從此以後,也便只能在這四四方方的宮牆裡,仰望四角的天空,看雲捲雲舒了。
我自臺階一側,緩緩地走下去,與傲氣凌人的蘭穎兒擦身而過。
“哼,蘇青嫿,你好大的膽子,原先你是縣主,見了我傲慢無禮也就算了,今日乃是我的封妃大典,你也敢這樣目中無人?”蘭穎兒冷冷地斥責道。
“敢問蘭小姐,冊封儀式可進行完畢?”我頭也不回地道。
“我,”她一時語塞:“聖旨已經下過了,我就是蘭妃娘娘。”
“喔,原來蘭小姐竟然這樣迫不及待,成爲蘭妃娘娘。看來一直以來,我們都誤會了蘭小姐的心思。可是,不好意思,皇上剛纔也下過聖旨了,擢升我爲一品縣主,可見駕不跪。敢問,蘭妃娘娘,我的大禮你受得起嗎?”
“你,你......"蘭穎兒始料未及,羞惱憤恨地盯着我:“怎麼可能?你不配!”
有宮人低聲勸道:“冊封時間馬上到了,娘娘莫跟她一般見識,耽誤了吉時,皇上會不悅的。”
蘭穎兒方纔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在衆目睽睽之下,若是失了儀態總是不好,冷冷一笑:“涼辭也不過一時受你魅惑而已,我倒要看你還能囂張到什麼時候!”
“呵呵,我從來不會因爲自己儀仗什麼而囂張,而是因爲我蘇青嫿活得理直氣壯,所以,蘭穎兒小姐若是想讓我在你面前奴顏卑膝,怕是要失望了。”
青青儀態萬方地款款而至,扯着蘭穎兒的衣袖低聲勸慰,嫣然淺笑時腮邊梨渦依舊若隱若現,如今在我看來,卻變了一種味道和風情。
我冷冷地笑,再也懶得廢話,昂首挺胸地走過去。
有侍衛急匆匆地從我面前跑過,捲起一陣疾風,不做停留,直奔祭祖大殿之上。
百官皆竊竊私語,封妃大典非同兒戲,尋常政務打擾不得,朝中是出了什麼事情嗎?這樣十萬火急。
我停住腳步,狐疑地轉身,皇上已經自祭祖大殿之上邁步而下,步履有些匆忙。
“傳令,封妃大典暫停,原地待命。”皇上轉身對郭公公吩咐道,路過我身邊的時候,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跟朕走。”
我被他捉得緊緊的,掙脫不開,只能三步並作兩步,一路緊走:“皇上,出了什麼事情?”
“一時半刻說不清楚,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們這是去哪裡?”
“朕的御書房。“皇上頭也不回地答道。
御書房?我向四周張望,見有全副武裝的宮裡侍衛也在向着我們的方向聚集,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還有,涼辭呢?怎麼剛纔的封妃大典之上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他去了哪裡?
難道,是宮中守衛出了什麼變故?
幸好御書房離祭祖大殿並不是很遠,皇上步子又急,我緊走幾步,一盞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御書房的大門緊閉,門口守衛羅列森嚴。
皇上拉着我,急匆匆地推門一步跨進去,才發現御書房的地上跪了一個黑衣人,似乎是被點了穴道,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看那身形嬌小,應該是個女子。
我舉目四顧,才發現書房裡面一片凌亂,似乎是有人翻找或者打鬥的痕跡,書案旁邊站了兩個人,正是涼辭和狂石。
難道宮裡進了刺客?我趕緊不着痕跡地掙脫開皇上緊握我的手。
“人捉到了?”
皇上將手蜷縮進袖口裡,淡然問道,毫無一絲驚訝之色,明顯是早已經有了預料。
“啓稟皇上,果然如王爺所料,封妃大典將近開始的時候,這個婢子就偷偷潛入了御書房,在這裡四處翻找,被我等擒獲。”狂石垂首恭敬道,他一向嬉皮笑臉,鮮少見他這樣的神態。
“哼,果然大膽包天,朕的御書房都敢擅闖。可曾審問過?”皇上轉身坐到書案之後的龍椅上,側頭向着狂石沉聲問道。
“啓稟皇上,還不曾審問。這婢子擅於使毒,我等不敢冒失解開她的穴道,唯恐她再故技重施,服毒自盡。”狂石低聲解釋。
“嗯,言之有理,青嫿,那就麻煩你一下,上前仔細檢查,她身上是否攜帶着毒藥。”
涼辭從我進屋,瞥了一眼我與皇上緊握的手,就自始至終沉默不語,面沉似水,擺明了就是有些生氣。我暗裡思量一會兒還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心思才能哄好他,一時神遊天外,沒有聽清皇上的話。
“青嫿,你可要看仔細了,尤其是她的嘴裡,有沒有含有劇毒之藥。查探清楚了,我們纔可以解開她的啞穴審問。”狂石補充道。
我方纔緩過神來,上前兩步,蹲下身子,地上跪着的竟然不是別人,正是莫玥兒!
“莫玥兒?竟然是你?你果真沒有死!”我驚呼出聲。
莫玥兒聽到我的聲音,擡起眼睛向我瞪視過來,憤怒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焰,毫無懼色。
她的眼神立即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怒火,我貼身攜帶的絕殺在入宮之前,交給了水麟保管,如今手無寸鐵。我環視一週,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劍,向着地上的莫玥兒直衝過去。
“今日我就殺了你爲無辜枉死的惠兒和六姨娘報仇!”
站在我身後一直一言不發的涼辭身形一動,腰間的赤煉劍脫鞘而出,斷鐵如泥,將我手中的寶劍一分爲二。我虎口微麻,斷劍“鐺啷”一聲脆響,掉落在地上。
“青嫿,不要意氣用事!”狂石出聲勸道。
涼辭上前拍拍我的肩:“莫玥兒固然可恨,但是她身後的主子纔是罪魁禍首。你這樣魯莽,豈不正稱了他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