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涼辭同狂石有事情要商議,便自覺地退了出來。
狂石伸出手拉我:“你做什麼去?”
“我有點悶,出去走走。”
我清淺一笑,反手閉了屋門。聽到狂石在氣哼哼地責問:“你沒有察覺到青嫿最近有點敏感嗎?爲什麼不攔住她?”
我靜靜地站了片刻,沒有等到涼辭的回答,遂放輕了腳步,走出院子。
我自己一個人無處可去,轉過影壁,在府裡漫無目的地遊逛。走到自己的藥圃裡,如今已是鬱鬱蔥蔥,一片繁茂,奇異的香氣氤氳,沁人心脾。
我尋了樹下蔭涼之地坐着,聽耳邊蟈蟈不停地聒噪,瞬間有些心煩意亂,血氣上涌,心思更加靜不下來。不由自主地想起惠兒,蘭兒,想起同她們一起的那段歡聲笑語的日子,心裡愈加落寞。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向着府外走過去。
侍衛們同我極友好地招呼:“十一小姐這是要出去麼?”
我心不在焉地一一微笑點頭,算作回答。
“需要備車嗎?”有侍衛殷勤地問:“我去通知水統領。”
我慌忙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走走。”
出了府門右拐,徑直向着京城最繁華的長安街走過去。如果我記得不差的話,青綰應該就在那條街道上乞討。
我心裡有一個疑慮,百思不得其解,我需要當面向她問清楚。就是青茵大婚當日,明明父親和青綰是離開花廳,送莫玥兒回宮的,莫玥兒又怎麼會有時間脫身去花廳殺害嚴三呢?我馬車裡的藥她又是什麼時間取得的?如今父親與七姨娘已經全都回了江南,我也只能找青綰打聽情況。
還未走近,就聽到街道口上一片喧鬧,夾雜着青綰尖厲的聲音:“你們這羣小王八羔子,竟然敢從老孃嘴裡奪食,你們不得好死!”
然後有大聲的頑童起鬨聲:“喔,喔!喔!有本事你來捉我們啊!或者下藥毒死我們也行,這不是你最拿手的麼?”
然後是青婠更加不堪入耳的罵聲:“小兔崽子們,你們等着,哪天老孃我東山再起了,把你們全都拖出去喂狗!”
有人冷冷地嘲諷她:“瘋婆子,你以爲自己還是侯爺夫人呀,跟我們在這耀武揚威的。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你現在就是隻過街老鼠!”
“走啦,走啦,明天再來,跟這瘋婆子治什麼氣。”有人招呼:“萬一氣死她,我們天天上哪裡去找好吃的。”
人羣一鬨而散,幾個小叫花子說說笑笑,得意地從我身邊擦身而過。
我默默地打量仍舊在喋喋不休,罵個不停的青綰,蓬頭垢面,渾身滾滿了泥污,衣服一條一縷地掛在身上,狼狽不堪。這哪裡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豐胰圓潤,趾高氣昂的侯爺夫人?
她見人羣散開了,便閉上眼睛,靠在牆根底下閉目養神,嘴裡仍舊嘟嘟噥噥地罵個不停,不時伸出已經半殘的手,抓一下身上,在大街上衆目睽睽之下,笨拙地翻開衣服領子,放進嘴裡,咬得咯嘣響。
我慢慢地走過去,站在她的跟前,纔看到她下身已有傷口潰爛,正在流出黃綠色膿水,有幾隻綠頭蒼蠅圍繞着她盤旋不去。
“父親不是走之前託人在照顧你嗎?怎麼會成這個樣子?”我終於忍不住問。
青綰聽到我的聲音,猛然睜開眼睛,陰冷地打量我:“來看我笑話了不是?來看看那些小叫花子是怎樣從我嘴裡奪食兒的,明知故問。”
說完從衣襟上撿起一塊點心渣滓,丟進嘴裡,慢慢咀嚼。
那點心竟然是匯豐齋的桂花酥。我便明白了,想來是青綰錦衣玉食習慣了,咽不下討來的殘羹剩飯,爲難那位蘇傢伙計,每天給她送來的點心太精緻,惹了其他叫花子注意,盯緊了她,每天到這裡搶奪她的點心。
“你身上的傷怎麼還沒好?”我終究有些不忍,蹲下身子:“讓我看看。”
“少在這裡假惺惺的,你若是果真好心,早點做什麼去了。你若是乾乾脆脆地認了罪,不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也不會拖累父親和我。我這一身的傷,還有我的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賜!如今,你們吃香的,喝辣的,讓我自己在這裡風吹雨淋地受罪,你良心不安了是不是?”
我一聲冷笑,沒想到青綰竟然這樣理直氣壯地將過錯全都推到我們身上,這一點倒是果真得了七姨娘真傳:“你自己膽大包天,差點連累了整個蘇家,如今,你竟然還是這樣不知悔改。看來,我是來錯了。”
我轉身欲走,青綰猛然向前一撲,壓住了我的裙角,壓低聲音陰森森地問道:“這一切都是麒王爺安排的是不是?”
我的腳步一頓,頭也不回:“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呵呵,怕了?先是讓獄卒給我串供,然後安排所謂的大夫在大堂之上提出開棺驗屍就可以真相大白。一切都好像提前安排好的一樣。我明明記得世子是在吃了我熬的第六副毒藥以後,中毒身亡的,怎麼會驗出個正常死亡的結果?想想滿長安,除了他麒王爺,怕是沒有人能夠這樣手眼通天了。
蘇青嫿,麒王爺他有本事保得下整個蘇家,就應該有本事保全我。他這是故意的,故意置我於死地。”
“蘇青綰!”我恨恨地轉身,憤怒地瞪着她:“我們暫且不論這人是不是麒王爺,就單憑救下我蘇家幾十口人命,保全你一條性命,你就應該感恩戴德,而不是猜疑埋怨!得寸進尺!”
青綰擡眼斜睨着我:“急什麼,急什麼,這樣沉不住氣。我若是那樣沒良心的人,前日別人給我金子的時候,我就全部和盤托出了。你看,看在我守口如瓶的份上,你好歹也要感謝感謝我吧?”
“給你金子?”我疑惑地問:“什麼人?如今案子已然了結,怎麼還有人對這個案子感興趣?非要置我們蘇家於死地嗎?”
青綰點點頭:“他以爲我是真傻,一點金子就能買我的命?我青綰是那種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嗎?若是這話傳揚出去,這金子我有命拿,怕是也沒命花!
蘇青嫿,我討厭你,從第一面見到你我就不喜歡,你不知道我多想把你一起拉下水,陪我嚐嚐這種被人欺辱的滋味。但是你很幸運,我就算是再渾,我也不能拿我姨娘還有青茵的命開玩笑。我已經害了青茵一輩子了,我不能再讓她爲了我賠上一條性命。所以這罪名我認了。別人想利誘我,我也拒絕了,讓你撿一個天大的便宜。
算起來,這好歹也算你蘇青嫿欠我的,回去跟麒王爺說,讓她幫我在太后跟前求求情,免了我這乞討的差事就行。”
我俯下身子,盯緊了青綰的眼睛:“蘇青綰,我不是麒王爺,我也無法答應你的這些要求,我想,你應該去求青青,一直以來,你們不是關係都很要好嗎?她如今很得太后賞識,是太后跟前一等一的紅人。
你一向對青青很好,她住在侯爺府的時候,你對她頗爲照拂,又是你保薦入宮,纔有她今日的飛黃騰達。青青又重情重義,就連青茵大婚,都專門派了跟前嬤嬤專門前來賀喜。如果你求她,她一定會幫你的。”
青綰訕訕地放開緊握我裙襬的手,撇嘴道:“如今別說見到青青了,就連她跟前的嬤嬤出了侯爺府,都端起了架子,誰還能求得着。”
“呵呵,你開玩笑吧?青青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唯獨你,可必須要感恩戴德的。”
“切,感恩戴德?!青茵大婚那日,我和父親撇下嚴三專門去送那嬤嬤,誰知道,人家直接坐在車轎裡,面都不露,只捏着嗓子給我們來一句:主子跟前離不得人伺候,你們不必送了。拿腔作勢,跟在侯爺府的時候壓根就不是一個腔調,狗仗人勢!”
“你的意思是說,你去送宮裡嬤嬤回宮的時候,實際上壓根就沒有見到她人,只聽到她在馬車裡應了一聲?”我追問道。
青綰見我一臉激動,望着我有些莫名其妙:“是呀,若不是爲了出來送她,也就不會出嚴三這檔子事情,我如今還坐在侯爺府裡吆五喝六,自在逍遙呢。”
“就算嚴三不死,你如今也未必還安生待在侯爺府,”我斟酌片刻後,試探道:“蘭兒在大堂之上親口招供,嚴三那日得寸進尺,對父親頗多侮辱不算,還一再提出更過分的要求,簡直忍無可忍。若是父親不依他,如今嚴三親口指控,可能會是更壞的結果。”
“胡說八道!這個賤婢!”青綰憤憤地道:“嚴三當時是有些過分,但是他也是識時務的,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我問過父親,嚴三當時跟他在花廳裡的確是說起當初謀害世子一事,父親規勸他若是這事情果真傳揚出去,就算是僥倖大理寺饒過他的罪過,憑藉老夫人的脾氣,也絕對不會縱容他這個共犯活在世上。既然大錯已經釀成,大家風雨同舟,就不要相互爲難。嚴三也說是自己開個玩笑而已,以後會好好對青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