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石冷冷一笑:“去與不去,可容不得你們,若是被我發現,你們的供詞裡面有一句妄言,僞證誣告,也必嚴懲不貸。”
幾位婦人叫苦不迭地退了下去。
狂石俯視着地上的蘭兒,目光凌厲如刀,迸發出冷洌的寒氣:“果然不是一般的丫頭。惠兒出事以後,我曾專門派人去揚州城調查你的身世,他們給我的答覆竟然是‘無疑點’。夏初那樣聰慧,與你朝夕相處竟然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你這齣戲唱得太精彩,我和麒王爺都被你矇混了過去。”
蘭兒將頭垂得更低,幾乎埋在心口。
門外有官差涌進來,將一干人等全都帶離大堂,然後拿了枷鎖走近我跟前,道聲“得罪”。
狂石衝着官差揮揮手,道:“縣主在被定罪之前,仍舊還是縣主,枷鎖就免了,我擔保無事。”
明顯的偏向,不過卻也是合情合理,別人妄言不得。
我滿心感激,仍舊一言不發,跟隨官差走出大堂,門外竟然圍攏了許多聞訊而來,看熱鬧的百姓,見到我出來,小聲地指指點點。
“嚴三作惡多端,用假藥坑害了多少百姓,罪有應得,不過可惜十一小姐也跟着搭上一條性命。”
“那嚴家與京兆尹原本就是舊識,多少狀告嚴家的案子都被私自壓下來了,落在他的手裡哪裡有好,屈打成招也是可能的。”
“真真可惜了一位好姑娘,設身處地願意爲咱們窮人着想的好大夫。”
......
經受了半日的誹謗與指責,咬緊牙關不肯示弱的我,心裡一熱,鼻子酸澀,眼淚忍不住就噼裡啪啦地落下來。自認自己進京以後,並沒有爲京中百姓做什麼好事,也不過是在閒暇之時,幫他們義診,開一些便宜點的藥方而已。舉手之勞,他們竟然就會記在心裡,對我這樣暖心地感到惋惜。
我擡起頭看天,努力將眼淚逼回眼眶裡。
“上我的車吧,”狂石跟隨在我的身後,輕聲道:“哭起來這樣醜,還是不要被人看到的好。”
我擡起頭,一輛馬車正停在衙門門口,正是義母平素乘坐的那輛。我知道狂石一向討厭坐車,用他自己的話說,作爲一個捕快,最忌諱的就是這種耳目閉塞的環境,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一種無力沉悶感。這定然是他特意爲我準備的。
我邁上馬車,撩開車簾,不禁一怔。
義母坐在馬車裡最不起眼的角落,對着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反應過來,趕緊放下車簾,走進車廂,挨着義母坐好。馬車開始轆轆前行,車外嘈雜的議論聲逐漸消失。
義母撫摸着我的頭髮,壓低了聲音,心疼地道:“孩子,受委屈了,不怕,相信狂石肯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我緊咬着下脣,撲進義母懷裡,無聲地流淚,隱忍得難受。
“有些話,狂石唯恐到了大理寺,衆目睽睽之下,不方便說,讓我偷偷地問問你。”
我勉強壓抑住自己的哭聲,心裡卻仍舊不知道該怎樣取捨,只能搖頭。我盼望着狂石能夠插手此案,抽絲剝繭,還我一個公道,但是我又害怕狂石睿智靈敏,再循着蛛絲馬跡,查到當年青綰與侯爺毒害安樂侯府世子一事,爲蘇家帶來滅頂之災。
我心裡一直矛盾。囚車之上,我是下定了決心,委屈自己,成全蘇家,父親,姨娘等人的清平安樂,一世安然。但是,當蘭兒出現在大堂之上,顛倒黑白指認於我時,我心裡的憤恨再也難以平復。我不甘心,不甘心陷害我的兇手逍遙法外,不甘心就此忍氣吞聲,背下所有罪過。
蘭兒與我素無仇怨,必然是受人指使,那麼,嚴三究竟是誰殺的?是蘭兒嗎?爲什麼殺他?是與嚴三有什麼仇隙,還是單純爲了栽贓於我?
如果蘭兒果真是菩提教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那麼,菩提教爲什麼一直不肯善罷甘休,非要置我於死地?
一時心裡紛亂如麻。
義母輕輕地拍我的後背 ,低聲安慰:“義母知道嚴三肯定不是你殺的,嫿兒,你趕到花廳時,有沒有見到什麼可疑的人?或者說,你心裡有沒有懷疑的人選?”
我慢慢地坐起身子,用袖口擦乾淨臉上的淚,緩緩搖頭難過地說:“義母,麻煩你轉告狂石哥哥一聲,嚴三就是我殺的,我認罪伏法。讓他不用再費心了。”
義母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搖晃:“傻孩子,你怎麼淨說傻話。我都能看得出來,你這明顯是被人陷害,你怎麼自己反而忍氣吞聲,不爭不辯,任人欺辱?你怕什麼?縱然再大的事情,自然有你義父和狂石給你頂着。”
我如今正是激動的時候,最聽不得義母這樣跟我說話,剛擦乾淨的眼淚又忍不住感動地洶涌而出:“青嫿自己自作自受,不能拖累義父義母。唯有一事,我原先身邊的丫頭惠兒死得不明不白,蘭兒是知情者。懇請哥哥能夠幫我查明幕後黑手,還惠兒一個公道,青嫿就感激不盡了。”
義母握着我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你這丫頭,這是活活要急死我呀!你可知道聽聞你出事的消息,我們有多着急。麒王爺如今不在京城,那京兆尹與嚴家又是舊識,狂石職權所在,不能冒失插手,快馬加鞭進宮,冒着驚駕的危險,去求皇上。他多虧在宮門口遇見了郭公公,聽說你出事,念着舊情稟報給皇上知道,才求下這道旨意。
否則狂石擅闖宮門驚駕,也是殺頭大罪,縱然他以前立下功勞無數,也抵消不了的。我們殫精竭慮爲你洗清罪責,你自己怎麼反而自暴自棄,放棄了努力?你對得起誰?”
義母一番話,令我心裡百感交集,恨不能將自己的心剜出來,交給義母,感謝她們的這份情分。
我低着頭啜泣,不敢擡頭看義母的眼睛:“嚴三的確是我一時氣憤殺的,這是鐵一樣的事實,無法改變,青嫿也是悔之莫及,奈何大錯已經鑄成。義母,您和義兄的情義青嫿心領了,只能來生結草銜環以報。”
義母將車簾掀開一道縫,焦急地向外張望一眼,急聲道:“馬上就要到大理寺了,時間緊急。青嫿,義母就問你一句話,希望你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要撒謊。”
我哽咽着點點頭。
“你一直將全部罪責攬在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我一愣怔,早就聽說義母在年輕時,有女中諸葛的稱呼,最是聰慧,果然不假。螻蟻尚且偷生,無論換做是誰,縱然是真正的殺害嚴三的兇手,肯定也會爲自己鳴冤叫屈,爭取從輕發落。我一直保持沉默,不爭不辯,要麼心如死灰,要麼就是有難言的苦衷。聰慧如她,怎麼會猜不出來?
馬車已經逐漸開始慢下來,我知道肯定是大理寺已經到了。我深吸一口氣,緊咬着下脣,將眼睛裡的潮溼逼回去:“義母,求你,告訴義兄一聲,不要插手了,我認罪。”
義母對着我點點頭:“我明白了,我們會盡量拖延時間,等麒王爺回來,你自己保重。”
涼辭?我苦澀一笑,終是我負了他,失了天長地久的約,我還有什麼顏面見他,讓他爲我難過費神,將他也置於法理與人情的兩難境地。
車簾自外面掀開一點縫,車外狂石的親信向着我們暗使眼色。我再也不能多言,感激地看了一眼義母,轉身下了馬車。
狂石並未跟隨我們一起回來,聽差役們交談,說是快馬回了安樂候府調查情況,將我暫時單獨關押在一處牢房內,半個時辰以後,方有差役帶着我上了大理寺大堂。
明鏡高懸,威嚴肅靜,震懾人心的堂威喝聲,令人膽戰心驚。
狂石與一位方面紅臉,濃眉獅口的大人並排坐在高堂之上,想來應該就是大理寺卿謝大人了。
經過半個時辰的冷靜,我激憤不平的心逐漸平復下來。我已經將話同義母交代清楚,相信以狂石的本事,從蘭兒口中審訊出惠兒的死因應該不難。那樣,我也就心安了。
我跪在大堂之下,安靜地看着她們將剛纔的戲聲色並茂地重演一遍。不過,這次,幾位婦人有了顧忌,言談收斂了不少,將案發時的情景客觀但是片面地陳訴上去,不敢再添枝加葉。
然後纔是蘭兒。
“蘭兒,你在京兆尹的口供我已經看過了,你所言可是句句屬實?”
“屬實。”蘭兒聲如蚊蚋,略帶沙啞。
“那麼,本官問你,既然你沒有親見你們小姐動手,那你如何就認定嚴三是你家小姐所殺?”狂石饒有興趣地追問。
蘭兒將適才在京兆尹大堂所言重新又磕磕巴巴地表述一遍。
涼辭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深沉的樣子:“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小姐有殺害嚴三的動機,而且,身上攜帶着殺人致死的毒藥是嗎?”狂石爲蘭兒總結道。
蘭兒略一猶豫,然後重重地點頭。
“那麼,蘭兒,據我所知,那嚴三平日裡作惡多端,造孽無數,恨不得殺他之人不計其數,而且,我聽說你在安樂侯府時,也曾經與嚴三有過口角,你怎麼就斷定兇手必然是你家小姐?
還有,我聽小樣兒交代,你家小姐的毒藥一直就在馬車的藥箱裡放着,但是從未使用過。你作爲不懂醫術的一個丫頭,案發後又並未看到嚴三尸體,怎麼就能斷定嚴三身上所中之毒是血殺?而且,還極湊巧地跑到了你們小姐身上?
再者,蘭兒,我還要問你,你是如何得知嚴三與你們老爺的談話,又是從何而知嚴三就在花廳之中?
樁樁件件,我倒覺得你的嫌疑更重!”
狂石冷冷地駁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