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舊在心裡暗自琢磨狂石適才所說的話,難道涼辭那日見到我從忠勇侯夫人車上下來,誤會我故意爽約去了忠勇侯府不成?所以他才氣哼哼地命車伕駕車從我面前過去,故意揚了我滿身滿臉的灰塵。
這麼點小事,至於麼?果然是小心眼,必須要治!
涼辭收回赤煉劍,這次我倒是看了個仔細。原來他的腰帶乃是一個特製的劍鞘,赤煉是一把軟劍,輕薄如紙,輕易可以彎曲,而劍柄處又有暗釦,涼辭單手一揚,就將赤煉劍輕巧地送進腰帶中,隱藏起來。
劍法好練,唯獨軟劍使用起來最是不易,稍不留神,就會傷到自己,對於使用者的內力要求很高,必須要將自身內力貫穿至劍尖,收放自如,才能達到最佳殺傷效果。
我愣神暗歎的時候,涼辭已經走到我的跟前,低頭看我:“怎麼了,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慌忙掩飾道,單獨面對他的時候,我仍舊忍不住會感到羞窘不堪,說話時也小心翼翼起來,唯恐稍微不慎,就會提及今日的事情,被他戲弄調侃,無地自容。
“呃,狂石胡說八道,不要放在心上。”涼辭故作淡然地道,臉上有一絲赧然。
我抿嘴笑而不語。
一時之間,兩人有些沉默,有不一樣的氣流重新在我們之間緩慢流動,溫度逐漸攀升。
“咚”的一聲,我的頭上結結實實地捱了一個暴慄。
我揉着前額,輕聲呼痛:“爲什麼打我?”
涼辭嘴角微翹,笑得壞壞的:“這些時日不見,我發現你怎麼變笨了,呆頭呆腦的。”
我身上的刺立即炸起來,跺腳嚷道:“你才笨,徹頭徹腦的大笨蛋,氣死我了。”
兩人相視而笑,氣氛瞬間和緩起來。
“若是吃飽了,我帶你在府裡四處走動走動?”涼辭提議道。
府裡的確沒有什麼好的去處,我剛纔出府的時候整個王府已經一目瞭然了,但是隻要跟涼辭一起,我想,無論去哪裡,都會是開心的。
我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涼辭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我的心又重新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感覺到心裡還有溫暖的水在輕柔地盪漾。
北方的四月下旬已經有些熱。我的指尖卻依然有些冰涼,不知道究竟是我身體適應不了北方的溫差氣候,還是我心裡過於緊張的緣故。
感覺到涼辭的手心是熱燙的,我好像能夠觸摸到他冰冷的外表包裹下的,比別人還要熱烈百倍的心。
我極其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拐過麒麟逐日的漢白玉影壁,出了垂花門,就是麒王府花園。既無玲瓏精緻的亭臺樓閣,又沒有清幽秀麗的池館水榭,更遑論假山怪石,盆景奇花,藤蘿翠竹,光禿禿一片黃土。
花園呈圓形,中間有一條彎曲石板路,迤邐直通前院,將整個花園一分爲二。兩側首尾位置各有一參天大樹,華蓋成蔭,鬱鬱蔥蔥。整體看起來,像極了八卦雙魚圖案。
花園並不大,從我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前面正廳崇閣巍峨,玉欄繞砌,屋頂金輝獸面,玲瓏鑿就。
“麒王府是按照規制新建,因爲時間倉促,所以正廳看起來富麗堂皇,而後院,以及左右廂房,就有些偷工減料。”涼辭解釋道。
我眯着眼睛看四周的院落廂房,笑着道:“我以爲麒王府應該是雍容華貴,花園錦簇的,與我想象的大相徑庭。”
涼辭點點頭,自嘲道:“的確很寒酸,對於長安王朝的王爺來說。”
“只不過花園有些冷清罷了,你這裡本來人丁就少,還是熱鬧一些好。”我怕他誤會,趕緊解釋。
涼辭伸手指點着給我看:“原先兩側倒是種了些花草,開得繁茂。只是府裡都是些粗人,也沒人懂得欣賞。我回京後,就吩咐全部清理乾淨,把泥土翻開晾曬了,你若是喜歡,可以種些喜歡的草藥。”
我心忍不住怦然一動,暗自揣度,他這是想讓我在這裡常住下去的意思麼?
“我不是太瞭解北方的節令,不知道能不能種的好。”
“肯定可以的,這裡的土壤得天獨厚,原本的主人就種了很多奇珍異草。”
我彎下腰去看兩側的土壤,才發現不同尋常之處,同是一個後花園,道路兩側的土質竟然是不同的,而且一邊觸手稍溫,另一側略有寒意。
我驚訝地問:“怎麼會是這樣?”
涼辭得意地一笑,在我身邊蹲下來,也伸出如玉的指尖觸摸地上的泥土:“你留心看這花園整個佈局像什麼?”
“道家的太極,是嗎?”
“嗯,”涼辭點點頭:“位於太陰和太陽兩個位置上的大樹實際上是兩個泉眼,下面一股是溫泉,一股是寒泉。”
我雀躍着站起身來,擡目四顧:“太奇妙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可生萬物的太極虛幻之地!”
早就聽師傅說起過,這世間有方寸之地,一陰一陽,一溫一寒,生生相息,可適宜任何植物的生長,枯木逢春,即便是枯萎得了無生機的植株移植過來,也可以生新葉,吐新蕊。我當時也只當做神話來聽,沒想到世間果真有此佳境。
涼辭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來,眯着眼睛看我,滿是探究的意味:“你怎麼會知道太極虛幻之地?”
“因爲我博覽羣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得意洋洋地吹噓道。
“咚”的一聲,一個響指輕輕地彈在我的頭上:“大言不慚,別吹牛!”
我皺眉望着他,頗有些惱怒:“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欺負我,我怎麼就是吹牛?這又不是什麼千古秘辛!”
涼辭負手而立,彎脣一笑:“這正是千古秘辛,世人知者甚少。你既然知道它叫做太極虛幻之地,可知道它代表的什麼意思?”
我搖搖頭。
涼辭一副瞭然於胸的得意:“金龍搶珠你總應該聽說過,這地方正是長安王朝龍脈之首,太極珠的位置。你說算不算的上是秘辛?”
我自然不懂這些風水上的東西,但是金龍搶珠我卻是聽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說起過。
龍脈難尋,歷經上下幾千年變遷,滄海桑田,不少得道之人窮盡一生,踏遍千山萬水都難以尋到龍脈所在。但是隻要能夠找到太極珠,就可以輕易判斷出龍首方位。
如若這太極虛幻之地就是太極珠的話,的確可以算得上機密了。
我只得如實答道:“我只是聽我師父提起過。”
涼辭眸光微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裡原來的花草呢,爲什麼不種了?”我念念不忘此事,惋惜地問:“想必都是難尋的珍品吧?”
涼辭點點頭:“可以說都是千金難求,可惜全都付之一炬了。”
“啊?這樣暴殄天物,果真可惜。主人怎麼會這樣狠心?”
涼辭微蹙起眉頭,幽深的眼睛有些迷離:“這裡是原來的離王府。”
“離王府?”我有些吃驚:“可是二十多年前叱吒風雲的銀離王?據說以朝廷三萬兵馬抵禦墨罕八萬大軍,最終與敵人同歸於盡,壯烈犧牲的離王?”
涼辭點點頭,頗爲惋惜:“當時兩國交戰,各有死傷。誰料墨罕突然增兵四萬,令人措手不及。
父皇接到八百里加急,命當時的右將軍手持金龍令就近到北方借調兵馬增援。誰料中途右將軍被暗殺,金龍令不知所蹤。
父皇聞訊後緊急調集兵馬趕至邊境救援的時候,離王已經英勇戰亡,馬革裹屍。當時戰況慘烈,見者無不動容落淚,也成爲父皇心裡的一大憾事。”
他的聲音裡難掩對爲國捐軀的離王的敬佩和哀悼之意。英雄寂寞,同爲長安王朝戰神的他,對於銀離王是不是惺惺相惜,恨不相識呢?
而我對於離王的傾慕敬仰,卻是源自於他身故以後的一個傳說,淒涼而動人心魄。
“我聽說離王在京中有一位未婚妻唐汐月,在聞聽離王爲國捐軀的噩耗以後,痛不欲生,穿着她爲自己大婚繡制的鳳冠霞披,一把火焚燒了離王府,以身殉情。
當天夜裡,整個京城都瀰漫着一股奇香,經久不散。所以京城百姓都傳言說唐汐月姑娘是花神轉世,可是當真?”
當初在茶肆聽到說書先生將汐月姑娘**時的情景描述得分外淒涼和悲壯,在我的心裡造成不小的震撼。我的眼前就總是不時浮現出一位絕色清瘦的女子身穿大紅嫁衣,在焰火的吞噬中化做一朵妖豔的彼岸花逐漸消逝的情景。
那位銀離王的悲壯事蹟反倒淡了幾分,我更多的是感嘆那位唐汐月姑娘對他感天動地的滿腔癡情。
涼辭望着我,搖頭笑得無奈:“傻丫頭,她哪裡會是什麼花神轉世,那鋪天蓋地的異香,是因爲這園子裡全都是離王爲他費盡心思尋來的藥草,被大火吞噬,散發出來的香氣。”
我愁眉苦臉地嘆氣,固執道:“怎麼跟我師父說的一樣,我纔不要信,汐月姑娘分明就是追隨離王,重歸天庭而去,有**總是會在一起的。”
涼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話就米分碎了我所有的美好願望。
“當年汐月姨娘的屍體就是我母后親自安葬的,就葬在離王的墳墓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