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答應心裡有了小想法,便同情似的安慰了水仙幾句,告訴她,活着多好,哪怕是捱打,至少還活着,以後還有機會出宮的。
水仙卻痛哭着搖頭,說是玉妃說了,要她梳一輩子頭,玉妃不說話,她跑不出宮去。
秦答應便聽她哭訴了一會兒,水仙說着說着,心裡的氣也消了大半,又不想死了。
秦答應把水仙鄙視了一回。
兩個人走着走着,便到了焚化場,看着黑洞洞的井口,水仙嚇的站也站不穩。
吳貴人就站在角門處,不多時又走到兩個人身邊,一個勁兒的笑。還指着秦答應手上的綠鈴鐺直喊。
秦答應心中一陣翻騰,讓水仙坐在焚化場歇一會兒,她自己回到延禧宮拿了江答應的黃帕子,便又趕去跟水仙匯合,這一次,秦答應要勸水仙死。
兩個人說了許久的話,久到吳貴人拿着一根茅草剔牙,直到吳貴人打瞌睡。
秦答應對水仙說,剛纔回延禧宮的時候,遇上玉妃派人到處找水仙呢,說是找到了水仙,定要打她二十板子,該她伺候的時候,怎麼又跑的不見影了。
當然這是秦答應編造的。
水仙慌了,問秦答應,玉妃娘娘是不是真的要打她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可是重罰,不死也殘了。
秦答應神色凝重的告訴水仙,她這個表姐,她是最瞭解的,打了二十板子以後,若是水仙走不了路了,也伺候不了人了,這個表姐便會偷偷將水仙害死,免得留在宮裡丟人。
水仙知道。宮裡被害死的奴婢,多半會扔在亂葬崗,那裡野狗橫行,死無全屍,她很害怕,甚至有點哆嗦。
秦答應又說,死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跳進井裡,只需眼睛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且能保個全屍,說不定水仙的死宮裡人都知道了,還能得個好的發送。
好的發送。即是有些臉面的土葬,古人有入土爲安的說法。
水仙便動搖了,在她看來,投進井裡,如果真的一下就死了。那也好,至少不用挨板子,也不用被別人害死,反正跟着玉妃,她覺得,前面的路都堵死了。黑乎乎一片。
秦答應說,水仙之所以會犯在玉妃手裡,且總是捱打捱罵。是因爲她上輩子跟玉妃就是仇人,這一輩子,玉妃會好好的折磨她,與其這樣,倒不如早些死了。還能再投胎,投個好人家。或許能做個體面的小姐。
水仙指望不上這輩子,投胎這種虛妄的說法,對她很有作用。
她以爲,眼睛一閉,往水裡一栽,不需多時,便能投胎成爲有錢人家的小姐了。
就這樣,水仙投了井,掙扎了幾下,果然死了。
只是死相慘烈,並不像秦答應說的那般輕鬆。
吳貴人一直盯着井口看,秦答應跟水仙的聊天,雖然她聽不懂,但眼見水仙投了井,半截身子懸着,嚇的她嗷嗷叫起來,秦答應便嚇唬她,說是有鬼要殺她,讓她趕緊的回壽康宮去。
吳貴人匆匆跑走,回到壽康宮,等了好半天,不見有鬼追上來,她又不死心,便想着回去看一看。
這一次,她沒有遇見鬼,而是遇見了迴雪。
迴雪默然,秦答應的一番話,講的她有些沉重。
如果真有來世,那還好,至少水仙能求個來生,但水仙如此一死,就真的能有來世麼?
反倒是秦答應想利用水仙,陷玉妃於不義的境地。
雖說玉妃一向不得迴雪喜歡,但在死人面前,迴雪也不會冤枉了她。
玉妃聽秦答應說出這一切,極爲憤慨,萬分後悔當初會讓她進宮,這個表妹,不但沒幫上自己的忙,反倒是拖了自己的後腿。
玉妃坐在那,甚至想將手裡的茶碗砸向秦答應,她忍住了,站起身,走過去,想撕扯秦答應的頭髮,沒想到自己身子往後一仰,摔在地上,小婢女趕緊扶住。
玉妃十分狼狽,頭也暈暈沉沉,秦答應卻笑着:“玉妃娘娘又想打我嗎?”
“你爲什麼要害我?”玉妃聲嘶力竭。
秦答應想都不想,便有了答案,或者說,這個問題,她早已想了千百回:“以前在宮外的時候,你們蔣府是有錢有勢,不是我們秦家能比,可自從你們蔣家弄了我進宮,玉妃娘娘似乎是看慣了我的笑話,我稍稍往上爬一些,玉妃娘娘便打壓我,這是何道理?就連我住在承歡殿,明明是玉妃娘娘學我洗澡,出了事,偏又對我罵罵咧咧。最後,還找了個由頭,攆我到延禧宮去。”
秦答應心裡的話,一時半會兒都說不完。
玉妃卻冷笑着道:“這宮裡,本來就是你死我活,你搶了寵幸,我還不能處置了你?”
迴雪叫停了二人:“是是非非又有什麼意思,如今水仙已死了。”
玉妃顫顫巍巍的指着秦答應:“你說水仙是自己投的井,那也不過是你自己的說法,要我說,是水仙自己不願意死,是你……弄死了她,然後扔她下去的。”
秦答應對這一點卻不承認:“是水仙自己跳的,我已說明白了,信不信由你。”
有太醫跑了進來,湊到迴雪身邊,輕聲說着些什麼。迴雪點了點頭:“太醫不妨大聲些。”
太醫行了禮,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道:“經太醫院衆位太醫查驗,水仙姑娘是先跳進了井裡,然後才溺死的。”
“確實是這樣麼?有人說她先被害死,然後才被扔進去的。”迴雪淡淡的。
太醫伏身磕頭:“鬱妃娘娘,死生大事,奴才不敢撒謊,太醫院太醫都看仔細了,那個婢女,是跳進井裡才溺死的。”
“你退下吧。”迴雪揮揮手。
太醫起身後退三步,才掀簾子去了。
水仙的死,真相大白。
玉妃由婢女扶着起身。她劇烈的咳嗽起來。剛纔,她甚至想讓秦答應死,只是礙於太醫的話,她不好發作。
“秦答應,你也起來吧。”迴雪淡淡的:“如今水仙已死,玉妃,她是你宮裡的人,你想着,她的後事怎麼辦呢?”
因水仙是被玉妃責罰,才羞憤而死,玉妃脫不了干係,如今水仙的死,後-宮傳的沸沸揚揚,她這個做主子的,也不好太過於苛刻無情,於是取下手腕上的玉鐲子道:“這個鐲子,就算給水仙陪葬吧,黃泉路上,也不至於讓她太過寒酸,另外,我會出一百兩銀子,土葬了她,再給她做兩身體面的衣裳。”
玉妃一向不愛惜奴婢,所做的這些,不過是爲了堵外人的嘴,她心中怨恨水仙私自了結了性命,給她帶來這麼些麻煩,卻又不得不裝裝樣子。
迴雪點頭。又看看秦答應:“秦答應爲了報私仇,就攛掇婢女去投井,又偷了江答應的手帕子,試圖將這事推到江答應的頭上,且,將綠鈴鐺送給陳答應,想讓陳答應背黑鍋,你——真的讓我很失望。”迴雪以手扶額,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從沒有想過,新進宮的秀女裡,有如此心思縝密的,且心思縝密,還懷着壞心思,着實讓人害怕。
秦答應跪地不語。衆妃嬪都離她遠遠的,生怕沾染上晦氣,或是被她算計。
“你先回延禧宮吧,沒有我的吩咐,你不得出延禧宮的大門,等我去養心殿回了皇上,皇上的意思下來,再做打算吧。”
秦答應有些害怕了:“鬱妃娘娘,若禁我的足,我願意承擔,還求鬱妃娘娘不要把這事捅到皇上那裡。”
玉妃也着急起來:“鬱妃,你不會是想去皇上那裡告發我吧,說我玉妃虐待奴婢,打罵她們。”
玉妃時時刻刻在想着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想着皇上對她的印象。
岑梨瀾歪在那喝着茶道:“玉妃娘娘虐待奴婢,打罵她們,這樣難道不是事實嗎?”
衆妃嬪紛紛點頭。只是誰也不敢說出口罷了。
玉妃語塞。她是虐待奴婢,但她不想讓皇上知道。她還要在皇上面前維持形像。
“放心好了。”迴雪還是淡淡的語氣:“什麼應該說,什麼不應該說,我心中有數,萬萬不會無中生有,冤枉了你們,只是有宮女投井這樣的事,鬧的沸沸揚揚,即便我們不說,皇上也會察覺,這事掩蓋不了,倒不如先去回了皇上。”
玉妃緊張的看着迴雪。
迴雪道:“即便是回皇上,我不過是說說宮女死的這件事,不會添油加醋,玉妃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跟着去養心殿。”
玉妃當然不會跟着去養心殿,若到了皇上面前,定然撒不得謊,若說出了實情,自己這作派被皇上知道的話,肯定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只是訕笑着道:“我身子不適,不宜去見皇上,若鬱妃娘娘非要去回給皇上,那還請嘴上留情纔好。”
很久沒有聽到玉妃說這樣的軟話了。倒讓人覺得不習慣。
玉妃爲她自己求了情,又不忘指着延禧宮的方向道:“這件事,秦答應推波助瀾,哼,鬱妃娘娘也得好好的給皇上講一講,讓皇上也知道秦答應的好處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