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答應移居到了延禧宮,江答應倒像是很高興,每次在宮裡遇上回雪,都會滿臉笑意的說一堆奉承的話,說自從秦答應住進了延禧宮,自己的日子有意思多了,或是說秦答應心靈手巧,給自己準備了不少好吃的。
每一次,迴雪都淡淡的迴應:“江答應喜歡跟秦答應住在一起,那便是最好的了。”
轟轟烈烈的夏季就快過去了,那些新進宮的秀女,諸如陳答應,江答應,秦答應都有了自己的歸宿,在衆多秀女當中,這幾位顯然是最顯眼的。
夏末,風冷雨細,白天漸漸的短了,而夜晚來的更早,以前用過午飯,迴雪都會小睡一會兒,如今卻把這一項給免了。
這一日,用過午飯,迴雪由煙紫扶着,往暢音閣去看荷花。
自從上次衆妃嬪一塊賞花之後,迴雪已很久沒有來過這裡。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盛景已然一去不復返,綿延的荷葉,像是被曬傷了似的,變成了土黃色,癱軟的浮在水面上,只有水波盪漾時,枯黃的荷葉才輕輕的搖一搖。
有水珠漫到荷葉上,“噗”的一聲,將荷葉壓入水中,繼而,又聽“譁”的一聲,荷葉掙扎着從水裡探出頭來,而荷葉上的水珠,像跳躍的星星,連在一起,成一束白光,剎那間混進湖水裡。
荷葉邊剛纔還在悠閒的游來游去的魚兒,被這水聲給驚嚇到了,輕輕的躍出水面,將身子弓的緊緊的,然後一甩尾巴,又利索的鑽進了湖水深處。
枯敗的荷葉自然承載不了荷花的美豔,當初粉紅的荷葉。此時已不見了蹤影。
湖面上起伏不定,水花輕輕的拍打着岸邊的木樁,而延禧宮的荷塘,像一個垂暮之年的婦人,穿着一身暗黃色的衣裳,歪在那,不言不語。
這個垂暮之年的婦人,她也曾年輕,也曾美貌,她也曾讓人驚歎跟流連。而如今水像鏡子一樣,貼着她的面頰,她卻再也找不回。年輕時的模樣。
“主子,暢音閣的荷塘怕是凋零了,主子若賞花,何不到御花園呢?那的花種類繁多,且有嬤嬤們打理。各色花一應俱全呢。”煙紫小心的跟着迴雪,時不時的,幫迴雪提一下裙角。水中亭臺,有水漫過,煙紫怕弄溼了迴雪的衣裳。
御花園這個時候,或許也應該是煙紫所說的那樣吧。玫瑰,月季,芙蓉。三色堇,各種各樣的花,圍在籬笆下,等着人去觀賞,馬上。秋菊也會擺出來,那些菊花有綠有白。風姿卓越,自然,妃嬪們都喜歡去那裡逛一逛,或是散散心,或是聞聞花香,心曠神怡。
迴雪卻想來看看這破敗之後的荷塘,這荷塘,像她的一個老朋友,雖說如今沒了往日的華彩,但迴雪心中,卻還是惦念。
亭臺還立在水中央,上次賞花的桌子已被太監們收拾走了,裡面空蕩蕩的,只有靠着欄杆的兩條長椅,孤零零的在那裡。
煙紫取出手帕子,輕輕的將長椅擦拭乾淨,才扶着迴雪坐下。
天邊有幾朵雲,慵懶的掛在那,半天不動。
迴雪看看亭臺下的湖水,如今是綠色的,如半夜貓的眼睛。湖水又綠又深,迴雪又想起那日玉妃落入湖中,想來玉妃定然受到了驚嚇。
“呵呵,這裡的水很涼呢。我扔進去一個小石子,頃刻也沒了,看來水很深。”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主,咱們還是回去吧,這宮裡可不能亂跑,小主如今並沒有侍寢,若衝撞了其它娘娘,怕是不好交待。”一個小婢女着急的回話。
女子卻並不害怕,笑着解釋:“娘娘們都喜歡去御花園,暢音閣這邊,人煙稀少,我來過好幾次,都沒有遇見哪宮的娘娘,你不用怕,我玩一會兒,自然就回去了。”
小婢女卻不死心,還想勸話,見女子不爲所動,也沒辦法,四下張望一回,瞧着亭臺裡有人,細一看,原來是鬱妃娘娘,當即嚇的不輕,輕搖着女子胳膊:“小主,亭臺裡是鬱妃娘娘。”
女子上前來行禮,身穿一件藕色的綢緞小褂,下襯一條粉色的裙子,腰裡是一條石榴紅的絛帶,臉上並沒有擦什麼脂粉,而是清清爽爽,她頭上戴的珠花,迴雪認得,那是自己賞她的。
這個女子,正是儲秀宮的上官月。
шшш .ttκд n .C〇
上官月是新進宮的秀女。別的秀女已各自安頓了下來,她一直不得皇上的寵幸,每天在儲秀宮裡無聊,便出來走走。
東西六宮她是不能亂走的,因爲那裡住的都是有身份的妃嬪,她不過是一個沒受過寵幸的秀女罷了。
她來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暢音閣了,這裡安靜,人煙稀少,有時候,她坐在亭臺裡,便能發一下午的呆。
有時候,看看湖面上飛過的白鴿,她也能高興半天。
煙紫認出上官月來。她的衣裳雖不是最新的款式,但頭上的那一支珠花,卻是上等官制,那是迴雪送給她的。
“不知鬱妃娘娘在此,多有打擾……”上官月倒也識規矩,伏下身子給迴雪行禮。
迴雪虛扶了一把,讓她起來。煙紫會意,掏出手帕子來,在迴雪對面的長椅上擦了擦,請上官月坐下。
“怎麼這陣子很少看見你呢?”迴雪問。
“我…….我一直在儲秀宮走動,並不敢到娘娘們面前,所以…….”上官月聲音低低的,就連坐姿,也只是淺淺的欠着半邊身子。
“你在儲秀宮還好嗎?一切都習慣嗎?我瞧着你瘦了些,有人欺負你,讓你不高興了?”迴雪問。
上官月低下頭去,許久,緩緩的道:“我……一切都好,並沒有什麼人欺負我,他們對我很好。”
她身邊的婢女卻忍不住了,伏在地上道:“鬱妃娘娘,奴婢多嘴,其實小主一點都不好,儲秀宮裡的秀女們總說,小主家世不好,長的也不好看,一輩子也不會得皇上喜歡的。”
上官月拉了拉婢女,讓她不要亂說話,繼而,又擡起頭來,略帶歉意的道:“鬱妃娘娘,不過偶爾一兩句罷了,也不打緊,她們說的都是實話,鬱妃娘娘很關照我了,還送了我珠花,我感激不盡了。”
“進了宮,就都是皇上的人了,都是一樣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若有什麼事,可以讓掌事嬤嬤來回我。”迴雪交待着。
上官月忙起身福了一福,又坐下,一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時刻等着迴雪的吩咐。
迴雪說:“咱們坐着賞花,這花兒都開敗了,不如上官秀女,就給我講一講宮外的事吧。”
上官月拘謹起來:“鬱妃娘娘想聽什麼?”
“講講你的家人吧。”
提起上官月的家人,她臉上有一絲興奮的神彩,繼而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上官月的語氣低沉了起來,她開始講述她的故事,像是在對迴雪述說,又好像是對着滿湖的荷葉述說。
上官月是庶出,她的爹雖然是七品官,卻養着三房太太,而上官月的母親,是第二個被娶進門的。說是娶進門,更像是硬搶的。
她的母親是大太太的陪房,大太太生了一個女兒,算是嫡出,因爲生產的時候,落下了病根,以後都無法再生了。上官月的母親一直陪在大太太的身邊,端茶遞水,忙東忙西,這一切被她爹看在眼裡,動了心思,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他佔有了她的母親。
大太太因爲不能生子,覺得有虧,便默認了老爺的作法。
這個時候,陪房的丫鬟又叫通房丫鬟,就像《紅樓夢》裡王熙鳳的丫鬟平兒一樣,她跟王熙鳳共同伺候着賈璉,上官月母親稍好些的地方在於,大太太怕外人說道,也怕老爺再納小妾,便親自說動老爺,給了上官月母親名分,算是二太太,也就是一個小妾。又叫姨太太。
上官月的母親雖說成了二太太,但卻還做着伺候大太太的活計,每日依然給大太太端茶遞水,但不幸的是,上官月的母親也不能給老爺生下個男丁,爲此,大太太沒少奚落她。
後來,上官月的爹認識了一個青樓女子,青樓女子跟他如魚得水,一年不到,青樓女子便生下了個兒子,算是上官月的弟弟,母以子貴,老爺順利的娶了青樓女子做三房。
三房是兒子,自然不是好惹的,而大房嫡出的女兒,也惹不得,只有上官月,夾在中間,從小不敢惹大房,也不敢惹三房,像是燒火的棍一樣,兩頭受氣。
好不容易選秀的時辰到了,本來這等好事,應該落在大房嫡出女兒的頭上,無奈大房的女兒剛剛出嫁一個月,自然無法再嫁,這個機會便落在了上官月的頭上。
大房太太爲此唸叨了兩個月,嘴裡時常說着,鳳凰如今不在巢裡,讓一隻麻雀跳上了房樑,真是八輩子的福分。她嘴裡的鳳凰,當然是指她自己的女兒,而那隻灰不溜秋的麻雀,指的是上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