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皇上還未回宮,不知道怎麼的,蘇答應到承乾宮請安的時辰竟然晚了,以前她從來都是本分的人,無論做什麼,暢音閣聽戲也好,去養心殿宴席也好,她雖不重要,但次次早到。而這次,等她到時,榮妃早已喝過了早茶,用過了點心,連頭髮梢,都被凌雲梳過兩遍,坐着百無聊賴的跟一衆妃嬪扯了好一通閒話。還是沒見蘇答應的影子。
而天剛亮時,阿哥所的嬤嬤們便帶了三阿哥過來,說是三阿哥昨晚飯進的不多,只顧着跟幾個公主鬧着玩,後來還飯灑了,皇上一直崇尚節儉,嬤嬤們便說了三阿哥幾句,這可踩着了老虎尾巴,三阿哥一生氣掀了桌子,把六公主的小腿也給壓傷了,嗷嗷哭的阿哥所不得安生。錢太醫昨晚剛去瞧了,開了藥,六公主現在正躺着養傷呢,這事可大可小的,不知如何處置纔好,所以把三阿哥帶到承乾宮,聽榮妃娘娘的吩咐。
榮妃雖一連帶了三阿哥很多天,可這功夫都是做給蘇答應看的,如今三阿哥漸漸淡忘了他的身生額娘,榮妃雖喜歡,卻不免在心裡罵他小白眼狼。三阿哥生性懦弱膽小,被嬤嬤們帶過來後,嚇的跪在地上,跪久了腿痠,又不敢吱聲,只得恨恨的看着幾個嬤嬤,榮妃最討厭他身上這股子氣,有點跟二阿哥相似,卻又不盡相同,都是惹禍精,二阿哥是惹了禍就要賴到別人頭上,三阿哥是惹了禍別人不能說他,誰說他,他就恨誰。反正兩個阿哥皇上都不喜歡,以後又不指着三阿哥當太子,自然不會輕縱了他,於是罰他去院子里正對着桂花樹跪着去。跪到什麼時候知錯了,改了,纔算完。
三阿哥恨恨的面對桂花樹跪了,嘴裡噴着粗氣,小小的眼睛仇恨的看着一衆嬤嬤,嚇的嬤嬤們縮在廊下不敢上前。
請安的時辰到了,各宮妃嬪陸續都來了,見三阿哥耷拉着臉跪在院子裡,見了衆妃也不打招呼,便也沒人理他。只青嬪走到他身邊時停了下來問道:“三阿哥,又犯錯了?”
“你沒犯過錯嗎?”三阿哥回敬一句。
“喲,這怎麼跟被狗咬了一樣。瘋拉?見誰咬誰呢?我是關心你知道嗎?沒心沒肺的玩意。”青嬪說完,狠狠的吐了三阿哥一口,掀簾子進內室去了,三阿哥扭頭見她進了屋裡,便衝着她的背影也吐了一口道:“等我做了皇帝。先放一堆狗咬你。”
這話惹的廊下一堆太監,宮女暗暗好笑,又不能笑出聲來,只得忍住。
蘇答應就是這個時辰到的,進院子時,秋日的太陽已經很高。雖不及夏季炎熱,但因是跪着,三阿哥光光的前腦門上還是掛着些許汗珠。蘇答應便心疼的什麼似的,上前去半蹲在地上,先是抽出手帕子給三阿哥擦了擦汗,然後又給他揉了揉腿道:“快起來,跪這麼會了。榮妃娘娘的氣也應該消了。”說完,望了望廊下縮手站着的嬤嬤。都是面生的樣子,想來榮妃已經把先前侍候三阿哥的嬤嬤都換了,這幾個嬤嬤,應該是榮妃的親信,雖是侍候三阿哥,更是常常給榮妃通風報信的。
嬤嬤們見了蘇答應,倒是躬身行了禮,蘇答應一心拉三阿哥起來,沒曾想三阿哥卻一把打開她的手道:“榮妃娘娘沒讓我起,我不能起。”
“你一個小孩子,犯了什麼不是,也得起來說話。這樣一直跪着,腿跪壞了,以後可怎麼好?”蘇答應有些急了,她出身低賤,話說母以子貴,她一生就生這麼個三阿哥,雖說跟自己生疏了,但到底是自己生的,母子連心,於是不管三阿哥說了什麼,上前就去拖他起來,三阿哥卻不敢起,兩個人扭成一團,廊下的太監又一陣好笑。
聽到院子裡的動靜,榮妃的婢女凌雲掀簾子探出了頭:“蘇答應,娘娘傳您呢。”
蘇答應無法,只得留下婢女蘇紅給三阿哥擦汗,自己快步走了進去,也不顧其它幾位妃嬪在喝茶,也沒有行禮,張口就質問榮妃:“榮妃娘娘,三阿哥他犯了什麼錯了,您要讓他這麼跪着,院子裡都是青磚,他還在長身體,這樣跪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若放在以前,蘇答應無論如何不敢如此放肆,可如今,一想着自己的兒子跪在桂花樹前,心裡就跟誰用冰錐紮了一樣,又涼又痛。
榮妃淡淡的看着蘇答應,冷哼了一聲,把三阿哥傷着了六公主的事說了一遍。蘇答應接話道:“都是小孩子,犯錯也是難免,若是三阿哥的不是,罰他跪過了,也就是了,可一直跪着,就是到皇上那,也沒有這麼苛刻的理,三阿哥可是皇上的親骨肉。”
迴雪正坐着吃點心,聽蘇答應如此歇斯底里,不由的暗暗佩服,原來母愛真的如此偉大,蘇答應爲了三阿哥,不惜頂撞榮妃,而在宮裡,以下犯上可不是什麼小過錯。
榮妃卻依然淡淡的,臉色都沒有改一下,輕輕撥弄着自己赤金的護甲道:“三阿哥是皇上的親骨肉,這沒錯,可六公主,就是野漢子的孩子嗎?小錯不改,大錯必犯,三阿哥他人雖不大,可天天慣着,不分是非,等大了,可如何是好,如今皇上爲了國事出宮去了,蘇答應你,也不必用皇上的名號壓我,皇上讓我代理六宮,就是說我有賞罰的權利,再說,罰一下跪,又能怎麼樣,堂堂男子漢,跪一會,有死人的嗎?”
榮妃的一通話直攻蘇答應的軟處,因她這個額娘沒地位,所以兒子被別人罰了,自己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於是心裡有些慪氣,撲通跪在地上道:“娘娘若愛罰,那就連我一塊罰好了。我也去跪着,跪到娘娘滿意爲止。”
這一次榮妃卻有些怒意,一隻手啪的落在烏木方桌上,嚇的凌雲深吸了一口涼氣:“娘娘保重貴體。”
榮妃平復了一下情緒,臉上又浮現出她特有的笑容,這怒容跟笑容轉換的太快,倒讓人覺得心驚肉跳,或者說,這笑裡藏刀的模樣更讓人害怕:“皇上才走,蘇答應你請安就不按時辰了,以前給葉赫那拉皇后請安時,你也這般沒有規矩嗎?我還沒有爲此治你的罪,你倒先來自己請罪了,本宮一向不受威脅,你愛跪,那本宮也成全你。”
迴雪聽榮妃的意思,似乎是要整治蘇答應,自己雖跟蘇答應沒交情,但念在同是母親,蘇答應此時的心理,她倒很能體會,於是起身扶着腰福了一福道:“娘娘,蘇答應怕是救兒心切,所以有點口不擇言,娘娘不如就大事化小,一來娘娘賢德,二來蘇答應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我想這次之後,蘇答應應該不會再誤時辰了。”
岑梨瀾聽了在一旁附和,榮妃卻不以爲意,依然淺笑着道:“鬱妃娘娘倒是一片好心,只是這六宮,怎麼說也是本宮說了算,本宮也是做額孃的人,也知道輕重,看着鬱妃的面子,就讓三阿哥起來吧,蘇答應,你去三阿哥跪的地方跪着去。”
蘇答應聽了,心裡卻很歡喜,爲了三阿哥,別說是跪,讓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是樂意的,三阿哥由小太監扶着起了身,見蘇答應原地跪倒,沒有感激,只淡淡的說了一句:“都是你沒用,你若得皇阿瑪喜歡,我會有今天的下場嗎?”說完,轉身就往外跑,幾個嬤嬤在後面跟着也一路小跑的去了。
太陽照在桂花樹上,香氣撲鼻,一朵一朵的小黃花,開的如此熱鬧明媚。蘇答應的心情卻灰到了極點,看着三阿哥絕情的跑出了承乾宮,她跪在地上,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這就是她生的兒子,她以爲下半生能有所寄託的兒子,誰說的,兒不嫌母醜,他年歲輕輕,就開始看不上自己這個額娘了。她以爲生下三阿哥,或許就能改變她貧賤的過往,到如今才發現,她的兒子,竟然跟別人一起,嫌棄她的貧賤。
直到迴雪出來時,蘇答應都跪在那默默的哭,聽一衆奴才說,這日蘇答應一直跪到下午,兩腿發酸,又沒有進飯食,甚至連茶水也沒進一杯,後來暈倒了,才被擡回了她自己的宮殿。
這一次榮妃在衆妃嬪面前狠狠的耀武揚威了一把,果然有幾個膽子小的妃嬪,再請安時,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了,皇上在宮裡時,給皇上枕頭邊吹個風,皇上興許還能護着一點,但如今榮妃代理六宮,她可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
於是這幾天裡,又莫名的有幾個位份低的答應,或是常在,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是被罰了跪,就是被罰了份例,個個噤若寒蟬,連走路都怕跨大了步子。
晚飯後,迴雪斜倚在榻上,望着梳妝檯上點着的蠟燭“撲撲”閃爍着,有些愜意,又有些睏意,煙紫拔下簪子挑了挑燈芯,笑着對迴雪道:“主子,您可真夠看的開,如今這樣躺着,要是榮妃娘娘見了,又要說沒規矩。”
“怕什麼。”迴雪笑道:“她再雞蛋裡挑骨頭,如今我有阿哥在肚子裡,她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