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坐着又喝了點茶,見岑梨瀾的腳並無大礙,才稍稍放心了一點,苗初拿來掃帚,把剛纔灑在地上的水漬掃了個乾淨,煙紫見此不禁又一陣臉紅,像是被誰看穿了心思一般。
蘇思維剛走不久,便聽到永和宮的大門又吱呀一聲被打開,煙紫以來蘇太醫又折了回來,便上前道:“蘇太醫可是落了東西?”簾子被掀開,進來的卻是王方,只見他換了身乾淨的太監服,辮子也重新梳理了一番,比起上午從景仁宮回來時已是煥然一新了,他見迴雪正坐在榻前陪着岑貴人說話,也不敢放肆,似乎是有話同迴雪講,又看看屋裡這些侍候的人,便努了努嘴,又把話嚥了下去。迴雪知意,便推說回相印殿有事,帶着煙紫出了永和宮。
王方跟在二人後面,臉上已是掛着汗珠,因腿上身上有傷,走起路來並不很快,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顛簸,但此時他卻緊跟在迴雪後面,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道:“上午回來,有一事竟然忘記稟主子,真是奴才的失職。”
“什麼事,讓你急着到永和宮來找我?”
“昨晚奴才還在景仁宮時,曾見葉赫那拉氏皇后一面抄經,一面說什麼明日,經書,毒……太后,鬱嬪……想來太后已死,怎麼葉赫那拉氏皇后卻又在那趕裡忙碌了,奴才心下一想,會不會是皇后娘娘對主子有什麼記恨之處,或是怕主子爭了她的寵,要用什麼經書害主子呢?”王方越說越急,頭上細密的汗珠滴下,腳下也差點一個趔趄。
迴雪聽的半懂不懂,昨日去請安時,已聽到葉赫那拉氏皇后說過。什麼抄經,她本不是信佛的人,又何來的抄經,王方嘴裡的明日,可不就是今天了?又聯想到毒太后三個字,雖然奴才們都以爲太后已死,實則她被關禁在宮角的庵裡,算是贖她一生的罪過,她今年也已年過六旬,滿頭的白髮。雖是之前她罪大惡極,卻也撫養照顧皇上一場,既然她已落到如今的下場。難道皇后還在恨她當日利用良嬪,繪嬪陷自己於冷宮之事?所以今日要去庵裡……?想到這,迴雪心裡更是犯上一陣涼意,話說新官上任有三把火,葉赫那拉氏皇后如今剛回到景仁宮。難道第一把火,便要燒在那庵裡?腳下不禁一陣疾走,煙紫把她摔着,也趕緊的扶住她的胳膊,主僕三人饒了大半個皇宮,才找到那庵院的所在。因太后帶着李嬤嬤搬了進來。庵院裡原有的尼姑被打散,發配了出去,迴雪細看這庵院。只見大門破敗,朱漆斑駁,於是讓王方在門口守着,自己帶煙紫進去,剛走進院子。便聞到好大一股子尿味夾雜在燒柴的煙味裡,嗆的迴雪連着咳嗽了好幾聲纔算止住。四下一看,只見庵院西北角落裡有間用木頭圍成的茅廁,那裡屎尿橫溢,浸的半邊木頭都是溼黃的,在庵院南面有一間小屋,看上去不大,只是上面有一煙囪,想來便是做飯的地方了,院子裡除了這些,便無其它,因下了雪,無人打掃,竟然連通往庵院正門的小道也看不清楚,迴雪只得用腳試探着,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好不容易摸索着進了大殿,見一尊金裝菩薩上早已是落滿了灰塵,菩薩後面稀疏的掛着幾個圓圓的蜘蛛網,有兩隻碩大的黑蜘蛛在上面不停的扭動着,懸在半空的經幡上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菩薩面前的案子上放着一個盛滿香灰的銅爐子,爐子裡插着的三支香已燒着了一半,只剩下半截放在那,地上的墊子也是髒亂不堪,剛進去不久,便震起了一隻躲在牆角木架上的黑烏鴉,那烏鴉猛的一飛,又揚起屋頂上的灰,落了迴雪一身都是,她沒空拍身上的灰,便拿眼睛四下掃了下,不見葉赫那拉氏皇后,卻只見菩薩一側暗黃色的帷幕背後不時傳來呻吟的聲音,迴雪往前幾步,扒開那帷帳,只見太后斜躺在地上,,李嬤嬤把她扶在膝上靠着,見迴雪來了,太后努力睜大眼睛,卻顯的有氣無力,過了好一會,才用盡了全身邊氣似的道:“我害了你的姐姐,也害過你阿瑪,你,難得我臨死之際,你來看我。我…….罪有應得的一個老婦……罷了。”
迴雪心裡一緊,見她如此,心中的恨意稍稍平復,李嬤嬤見迴雪來了,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忙眼角流出了淚,悽悽慘慘的道:“奴婢本是賤婢,死不足惜,太后萬金之體,皇上答應太后不死,還求鬱嬪娘娘開恩,去叫一個太醫。奴婢死後當牛做馬,報答娘娘。”
迴雪還未接話,便聽到太后斷斷續續的道:“請什麼太醫,又有哪個……太醫敢來看我,傳出去,不是死罪麼?皇上又怎會留他的活口?以防……..以防泄露了消息。我有罪,自當下地獄……給我害過的人賠罪。是時候了。”迴雪顧不上許多,交待煙紫趕緊去太醫院請蘇太醫,一切小心,萬不可驚動其它人,也不可讓別人知道。煙紫聽了,便拔腿出去。
李嬤嬤見太后已是快不行了,一時心下又恨又急,只說道:“太后是曾害過皇后,可也是不得已,她有太后的把柄,又總是不服說教,太后爲了索綽羅家族,又怎麼會縱容她,雖她去了冷宮,但太后對二阿哥卻一直關懷有加,如今她入住了景仁宮,不出三天,便來加害太后了。”太后並不在意李嬤嬤在念叨些什麼,聽迴雪讓煙紫去請太醫,太后的眼裡也溼潤了,嘴上努了努,卻說不出話來,只是靠在李嬤嬤那喘着氣,像一條被別人扔在沙灘上的魚。隨着呼吸的急促,太后的身體不時扭動,嚇的李嬤嬤的眼淚更多。嘴裡也接着唸叨着:“太后喝了她泡的茶,奴婢怕那茶有毒,還先嚐了小半杯,她送了太后一本手抄經書,太后以爲她是好意,沒想到剛翻開看兩頁,太后便腹痛難忍,水泄不止,想來那經書是有毒的……她是想致太后於死地啊……鬱嬪娘娘。”
迴雪聽李嬤嬤說這些,四下看了看,只見在離太后幾丈遠的地方,有一本用黑色墨汁抄就的經書,已被翻亂,扔在地上。看上去並無什麼異處,只是聽李嬤嬤如是說,迴雪也並不敢上前去細看。
太后的呼吸越來越弱,迴雪蹲下身子喊了她幾聲,漸漸的沒有動靜,李嬤嬤只是拉住太后的手道:“若太后去了,一會奴婢便跟太后去,在這庵裡住着也是生不如死,我們漸老,於其活在屎尿堆裡,不如死的乾淨,葉赫那拉氏皇后倒也知道給我們解脫。”太后聽了這話,眼裡放出異樣的神彩,嘴裡不能說話,只用手狠狠的握住了李嬤嬤的手,這個奴婢侍候了她幾十年,在這時候能跟自己同生共死,怕這是一輩子當中唯一的慰藉了。
不多時,太后的手鬆了下來,李嬤嬤心中一沉,便也向後倒去,迴雪有些急了,嘴裡叫着李嬤嬤,卻見她的臉越來越青,嘴裡說着腹痛,漸漸的鬆開摟着太后的手,往後倒去,然後啪的躺直在了地上。
蘇思維剛回太醫院看了會醫書,便見煙紫來請,因太醫院人多,不好說話,煙紫便叫了他出來,小聲說了庵院之事,蘇思維收拾了藥箱,便急匆匆的隨着煙紫而來。到了庵院時,卻見地上已是躺了兩個人,看臉色跟血色,他一眼認出這是中了毒的跡象,只是不認得太后,見她穿的也不華貴,以爲是兩個尋常人家的老嬤嬤,只回雪說了句:“躺着的是太后,皇上已告天下,太后早已斂葬。”
蘇思維聽了不明所以,迴雪接着道:“太后在此修行,不想中了毒,若傳出去,死路一條。”蘇思維聽了,蹲下身去給太后,李嬤嬤分別把了脈,卻沒有一些氣息,想來已是死去了,只得站起身回道:“奴才定當守口如瓶。不會泄露半句。”迴雪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地上的經書道:“聽說上面有毒。”蘇思維走過去取出一塊細布,用手捏着細布把那經書拿起來,又取出一銀光閃閃的針一比道:”這上面並沒有毒。”見迴雪覺得不可思議,他便放下那經書,自己又一次蹲下來,讓煙紫把庵院的窗戶打開,細看之下,經書也並無不妥,迴雪更覺奇怪,難道是葉赫那拉氏果然沒有害太后的意思,可太后爲什麼又死在當場呢?蘇思維細心,看到窗下的一盞茶碗,又拿出細針試了一試,細針變黑,把那茶碗端起聞了一聞,又輕輕的放回去道:“娘娘,這茶碗裡有毒,是芫花。”
怕迴雪不懂,便又解釋道:“這芫花全株有毒,以花蕾和根部毒性較大,內服中毒後引起劇烈的腹痛和水泄,會致人死。”迴雪聽他這樣說,想起來剛纔太后跟李嬤嬤的反應,算是明白過來,原來那經書不過是個幌子,也並沒有什麼毒,有毒的是這茶,茶裡有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