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衆人都出了景仁宮,迴雪便帶着煙紫留了下來,給皇后輕輕施了一禮道:“剛纔臣妾亂說了話,求娘娘恕罪。”皇后聽了迴雪的話並不答言,只是又退回到椅子上坐着道:“本宮說了要抄經,你還有事嗎?”迴雪往前一步道:“臣妾前些日子讓王方去了娘娘身邊侍候,不知他……怎麼樣?”
皇后聽了,坐在椅子上低頭撫了撫自己的護甲,慵懶的道:“怎麼,你想把他要回去?”迴雪本有這個意思,一聽皇后如此說,倒也不好張口,只得道:“臣妾不敢,只是……”話還沒說完,便被皇后打斷道:“他本是本宮的舊奴,不過一個奴才,也值得你鬱嬪掛在口上,你回吧。”迴雪見皇后趕自己走,一時也不好強要,只好行了退禮,剛退到廊下,便聽到皇后在內室裡聲色俱厲的道:“還不快把這鳳戲牡丹的宮毯給本宮撤下去燒了,哼,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不太毒,最毒女人心,怨不得她叫青嬪,原是配她這顆黑心。”
走出景仁宮不遠,煙紫便搶上一步問道:“主子想要回王方,皇后娘娘不答應,只怕王方以後的路便更不好走了。”
“你注意景仁宮門口的小李子了嗎?”迴雪問道,煙紫點了點頭。迴雪接着道:“想來是昨晚他私放王方出去被皇后發現了,所以皇后連他一起責罰,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捱了不少板子,王方就更凶多吉少了,怎麼着他也侍候姐姐一場,對我也算盡心,此事又因我而起,我不能……”
“鬱嬪娘娘。您快去永和宮瞧瞧吧。”迴雪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急急趕來的苗初給打斷了,苗初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夾襖,臉上凍的通紅,一雙手也早早的起了凍瘡,行過禮後,便把手縮回了袖裡,來回的磨着,想來是凍瘡遇熱便會發癢,她一路跑來。手上出汗,凍瘡便更難受了。迴雪見她焦急的喘着氣,宮道上又不時有人走來。便也不好多問,帶着二人向永和宮趕去。
自良嬪去後,便很少有人來這永和宮了,上次太后的意思,讓岑梨瀾住這裡。不過是看她也得了皇上的寵幸,怕她跟迴雪擰成了一條繩,對碩繪不利罷了,沒想到太后淨是爲他人做嫁衣裳,碩繪死貓上不了樹,竟然還連帶她去了庵裡修行下半生。想來這暗無天日,無窮寂寞的伴着佛主的日子,也是她的報應。而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雖永和宮的主子換了一茬,永和宮卻還是原來的樣子,琉璃黃瓦。雕花廊柱,宮牆寬厚。朱漆醒目,雖房子還在,但裡面的風景卻是大不相同了,夏日裡陽光從院牆外照射進來,照在院子裡兩壟花上,煙紫也曾幫着良嬪修剪過這些枝椏,那時候承熙還很快樂,手裡扯着納蘭送給她的風箏,一些歡聲笑語如這些曾開放過而又枯萎的好一樣,無奈的落下,又深深的融進了土裡,就像人從來沒有出現過,花從來沒有綻放過一樣,無聲無息,琉璃瓦上託着厚厚的一層雪,晶瑩潔白,在陽光下放射出七彩的顏色,又隨着稍微升上來的一點溫度慢慢的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來,迴雪不禁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滿院的蕭瑟,自打岑梨瀾住進永和宮後,內務府按例也分派了幾個侍候的人,只是這些人如今或站在廊下,或坐在永和宮偏房的木欄上,手或揣在袖裡,或抱在懷裡,一副懶懶的模樣。
聽到永和宮內室傳來“哎呦……哎呦”的聲音,迴雪也顧不上打量這些懶惰的奴才,只急急的進了屋子,只見岑梨瀾此時正斜靠在榻上,背後墊着兩個塞棉花的絨墊子,兩個小宮女正束手無策的站在一邊守着,岑梨瀾的一隻腳穿着高底青幫旗鞋,另一隻腳卻是褪去了鞋襪,輕輕的放在榻沿上,見褪去鞋襪的腳紅腫了好大一塊,就連腳踝處也起了兩個燎泡,迴雪不禁上前去,心疼的很,卻又不從下手,只忙着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傷成這樣,叫太醫了沒有?”岑梨瀾腳上生疼,嘴上卻還笑着說:“已經叫了。”迴雪正要問是如何傷成這樣,便聽到內室的簾子掀起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一位年輕的太醫,身背一隻小藥箱,臉上掛着些許汗珠,顧不得擦汗,便給二人行了禮,半跪在榻前仔細的給岑梨瀾看起了腳,岑梨瀾因見他是年少的太醫,便覺得不大好意思,伸出的腳下意識的往回縮了縮,那太醫倒是面無表情,只是用手輕輕的按住了她的腳道:“奴才是太醫,在太醫的眼裡,只有病人,並不分男女,也沒有衆生相,還請娘娘放鬆,讓奴才好好給您看一看。”岑梨瀾聽了不禁笑了出來,沒有衆生相,這話說的倒像是他不是太醫,而一位高僧,聽了他的話,便也不排斥,伸直了腳,太醫拿出一場棉布來倒上藥汁,輕輕的在她的腳面上擦拭了一會,又從箱裡拿出一個淡紫色的瓷瓶,把那藥粉倒在她的傷處,拿出細布來輕輕的給她包紮好,另開了一副散瘀消腫的方子讓小太監去抓了藥,才緩緩的起了身,往後退了兩步道:“娘娘的腳想來是被炭燙到了,腳面上留有的炭灰,奴才已給娘娘擦淨了,如今下了方子,天又冷,傷也易好,只是請娘娘多坐着,不要輕易下地行走,不然磨破了腳,不但疼,恐會留下疤痕。”說完,又示意小宮女去拿了一牀薄毯子來道:“娘娘還是蓋的厚些,不要招了風,對腳上就不好了。”說着,又行了一禮,才準備揹着小藥箱回去,煙紫看的入神,這個太醫年紀輕輕,卻如此懂的關懷病人,說話又如春風拂柳,讓人聽了一陣暖意,不禁多看了兩眼,太醫退後三步準備出去時,卻正好撞在她的身上,煙紫臉上一紅,嘴裡只喊着:“對不住了,是我…….”是我兩個字說出了口,卻不知道接下去怎麼說了。
“是奴才太過魯莽,請姑娘恕罪。”那太醫見煙紫尷尬,便行了一禮。迴雪見他知分寸,便問道:“你是新來的?”
太醫又給迴雪行了一禮道:“回鬱嬪娘娘,奴才蘇思維,因補劉太醫的缺,被太醫院進招入院,不懂宮裡規矩,衝撞了娘娘,姑娘,還望恕罪。”迴雪見他說話很是客氣,薄薄的嘴脣,胡茬青灰,棱角分明的一張臉,眼神裡也清澈明亮,便讓他退了出去,煙紫不敢看他,只是聽他嘴裡剛纔叫着姑娘二字,不禁心裡如投了一塊石子,迴雪無暇注意這些,只欠身坐在榻沿上道:“宮裡的炭盆都是奴才們收拾,你的暖爐平日裡也是苗初捧着,怎麼就傷着了腳,若留了疤,皇上不喜歡了,我看你如何是好。”
岑梨瀾聽了嘆了口氣道:“皇上喜歡不喜歡,我倒不怎麼在意,自咱們在儲秀宮一起住,你也知道,我不是個爭寵的人,皇上的心在哪裡,我也不以爲意,我平日不過是喜歡看看醫書罷了。”迴雪聽她這樣說話,便屏退了身後的小宮女,讓她們站在廊下守着,壓低聲音對她道:“你怎麼說這些喪氣的話,如今你可不是被皇上封爲貴人了,這是好事,在這宮裡,你不好好活着,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欺凌,爲了你的家人,你也要活着,雖然,有生之年,恐怕我們也沒有多少機會見他們了。”說完,迴雪也嘆了口氣。
“是青嬪娘娘故意用暖爐子燙的我們主子。”苗初聽她們說話,便插了一句嘴,岑梨瀾想攔住,苗初卻又接着道:“就是早上打翻了她送給榮妃的湯,她便記恨在心,出了景仁宮不遠,奴婢見青嬪臉上沒有好氣色,便也不敢去招惹她,沒想到她故意等我們主子到跟前,裝出一副和氣的樣子,跟我們主子說了會子話,又裝做不經心的樣子,手上一滑,那暖爐連爐帶炭便掉在了我們主子腳上,她比我們主子位分高,又說不是故意的,我們主子沒辦法,只好扯着我回來了。這不,才傷成這樣。”說着,苗初轉身去沏了兩杯茶放在榻前的小方桌上。
迴雪聽了苗初的話,自然明白青嬪不單是因爲那湯的事,更多的恐怕因爲自己提了那宮毯的事,皇后在衆妃嬪面前給了她難堪,她不過是藉機給岑梨瀾使絆子罷了。想到這,心裡有些內疚,岑梨瀾好像看明白她所想似的,淡淡一笑道:“我沒事,你都是爲我好,只是這青嬪,也太毒辣了點。”
迴雪把桌上的茶遞給岑梨瀾道:“你且養着,她犯的事我們自然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她兜不住的時候。”
岑梨瀾喝了口茶,也壓低了聲音道:“你最近身上可好?可有什麼不舒服,這前幾個月,書上說可是要好生養着,永和宮離的遠,你以後可別來回的跑,若有事,我去相印殿找你。迴雪低下了頭,告訴她自己一切還好。”岑梨瀾又半開玩笑似的加了一句:“你可少侍候皇上,萬一他耐不住,你可小心你的肚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迴雪點了點她的鼻尖,笑她多心了,然後說道:“你怎麼這麼說皇上,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夫君。”岑梨瀾聽了有些不以爲意的道:“夫君,我的?他是全天下人的夫君吧,古人道眠花宿柳,形容天天光顧妓院青樓的男人,皇上又何嘗不是這樣,你當他是唯一的一個,他卻視你爲衆人中的一個,這不公平。”迴雪聽岑梨瀾越說越不着邊際,便打斷了她道:“盡是胡說,傷了腳又不是傷着了腦袋,這話讓皇上聽着,別說腳,你就連腦袋也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