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語氣既疏離又淡漠,彷彿在同一個陌生人說話一般,直叫穆明舒聽得心裡很不舒服。
“那林子裡頭的藥就是本王下的,是本王親自導了這樣一出好戲,好叫你們穆家臉面掃地,丟人現眼。本王就是一個濫殺無辜,無惡不作的人,這般說,仙蕙縣主滿意了嗎?”趙奕衡到底心裡不舒坦,又不陰不陽的補了一句。
穆明舒撇過頭去不理他,面色比方纔更加難看。
白玉骨折扇“唰”的一聲展開來,趙奕衡用力狠扇幾下,又“唰”的一聲收起來,用扇尖戳穆明舒的腦袋:“你這裡頭裝的都是水嗎?簡直蠢鈍如豬。”
大概穆明舒自小大到也不曾叫人這般指着頭罵,火氣噌的就上來了,一把打掉趙奕衡的摺扇,語氣不善的道:“夠了,睿王殿下,別仗着你是王爺的身份就可以隨意羞辱我,本縣主也是有脾氣的。”
趙奕衡嗤笑一聲:“本王就喜歡羞辱你,仙蕙縣主倒是發個脾氣來,叫本王瞧瞧。”
“你……”穆明舒指着趙奕衡,一個“滾”字就要脫口而出,卻又在口中轉了一圈回到肚兒,她垂下玉手,側過身不敢直面看着趙奕衡,十分冷靜的開口:“睿王殿下,從前你幫過明舒很多回,明舒很感激,今日之事我也不做計較,自此以後我們兩清了,橋歸橋路歸路,還望王爺自重。”
趙奕衡曉得她是較真了,氣得火冒三丈,白玉骨折扇重重敲在手心上,“啪”的一聲,竟是折了。
“本王何時同仙蕙縣主橋路tong體了?”趙奕衡冷哼一聲,明顯的怒意更盛方纔:“不用你說兩清,咱們自來沒什麼可清的。”
說完他便將那柄折斷的白玉骨折扇狠狠砸在地上,轉身瀟灑的離去。
穆明舒到底沒忍住,擡眸看了眼他離去的背影,一時間竟然覺得胸口堵得慌,卻又自我安慰的說:“再也不用忍受登徒子的孟浪了。”
她整理好衣衫,又藉着水榭裡頭擺放的銅鏡將頭髮重新抿好,這才踏着步子離去。
經過那柄折斷的白玉骨折扇時,雙眸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只見上頭星星點點的紅色血跡,十分觸目驚人,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從懷裡掏出帕子,將摺扇包好帶了回去。
明明知曉這樣做完全是沒必要的,可她卻還自我安慰:到底是欠了他的多點,同他修補好扇子也算還他人情,自此以後就真個兩清。
問夏找到溫子然的時候,他正在溫尋生前用作藥房的竹苑裡頭躺着,午宴時分喝得有點多了,此時睜着迷離的雙眼看向來人,還笑道:“問夏怎的突然就長大了。”
問夏曉得他是喝醉了,也不與他爭辯這些不重要的,只道:“少爺,姑娘讓奴婢給你送醒酒湯呢。”
說着便將紅漆描畫食盒裡頭還熱着的醒酒湯捧出來放在竹製的八仙桌上。
溫子然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意,從榻上坐起來,聲音裡頭帶着往日不曾有的輕鬆:“還是我家妹子疼我,甚個事體都記得我。”
幾步上前,端起那碗還有熱呼呼的醒酒湯一飲而盡,完了還眨巴眨巴嘴:“倒是沒了從前的味道。”
問夏見他將醒酒湯一口不剩的喝完了,這才又道:“前頭出事了,姑娘叫少爺多注意些,莫要亂跑纔是。”
溫子然一聽,果然還像是穆明舒說得話,訕笑,他這麼大個人了,還怕給狼叼走不成,便問:“前頭出了甚個事了?”又想起今日好似是端午,還在府裡頭賽了龍舟,便又問:“先前不是好好的嗎?”
問夏的面色十分古怪,她到底是個小姑娘,那些個齷蹉事從嘴裡頭說出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可若是不明說,她又怕眼前這個主兒不曉得輕重,便十分隱晦的說了大概意思。
溫子然聽完,面色一下子就白了,酒也醒了大半,他在外頭行走那麼多年,知曉的事兒比穆明舒這樣的閨中女子知道的要多得多了,一下子便曉得了問題的所在。
就着方纔丫鬟打進來的水洗了一把臉,溫子然便跟着問夏去劉氏那同穆明舒回合。劉氏聽了曾媽媽的勸,早已經端着醒酒湯去了穆禮的書房會話,主事的丫鬟婆子都不在,問了一圈也沒人知曉穆明舒的行蹤。
還是今兒被穆明舒抓着問話的小丫鬟說:“奴婢瞧大姑娘是往梅林那頭去的,去得有陣子了。”
因是走得有陣子了,溫子然也不確定穆明舒是否還在梅林,便同問夏商議:“你先回韶華苑看看,我去梅林找找。”
問夏想了想,點點頭:“那少爺可小心點。”說得倒像那梅林有豺狼虎豹似得。
可不是有豺狼虎豹,溫子然是當大夫的,嗅覺靈敏,才走進林子便心裡一冷。這味香兒是市面上極少售賣的,一般只供貴族子弟消遣玩樂,香味雖淡,藥效卻十分顯著古怪,專迷那等未開苞的姑娘,在紅樓楚館裡頭一盒也能賣上千兩白銀。
思及此,溫子然越發不敢怠慢,就怕穆明舒進了這林子聞了這香出了什麼事。
可他在梅林裡頭尋了兩圈除了拾到一隻踩的稀巴爛的香囊,連個人毛都不曾見着。
既是沒在林子裡頭,便無甚大事,不過溫子然到底不放心,又在林子周圍尋了一圈,這才順着路去了韶華苑。
問夏老遠就見穆明舒獨自歸來,只當她沒碰見溫子然,便問:“姑娘去哪了,怎的這半天才回來。”
穆明舒精神不好,也不說話,尋個地兒坐下便用手支着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問夏只當她是被府裡那些事煩得,默默嘆得口氣,便叫問秋煮碗提神湯來。
楊清河從屋裡頭出來見穆明舒這副模樣,還當發生了甚個不得了的事,開口便問:“怎的了?可是不得了的事,可要我幫忙的?”
穆明舒擡眸就對上楊清河關懷的眼眸,當下拋開心中的煩亂,坐直了身子笑道:“你有心了,並無大事,我許是不曾歇好,精神頭不是很好。”
“這樣啊。”楊清河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問:“你可有看見我四表哥,方纔他本是要來接我回去的,聽說府裡出了事,便說要去瞧瞧熱鬧,也不知怎的去了這般久,眼見天都黑了,總不能叫我在這過夜吧。”
“四表哥?”穆明舒還沒回過神來:“沒看見。”又問:“你四表哥是誰?”
楊清河噗哧一笑:“明舒,你這是着了魔不成,我四表哥還能有誰,自然是睿王了。”又笑了一回這才道:“我瞧你啊,得趕緊去歇着,不然連這地兒是哪都要不記得了。”
穆明舒心裡一動,澀然一笑問道:“他是特特來接你回府的?”
“是呀,我同他說好了,到了時辰便叫他記得來接我。”楊清河並沒有注意到穆明舒的不對勁,又吃吃壞笑道:“你瞧他去了這半天了,也不曉得回,定然是不知道去哪偷懶去了。”
“許是有事吧,我叫人去門房問一下,若是沒出去的話,便喚人去找找,穆府就這麼大,還能丟了不成。”穆明舒越發坐直身子,還不等楊清河發表意見,問冬便進來聽了差,不多時便出去了。
等溫子然恰恰到韶華苑的時候,問冬去打探消息也回來了,恭恭敬敬的回到:“回姑娘,回郡主,睿王殿下是申時初來了,小半個時辰前已經出了府。”
“啊。”楊清河驚訝的張大嘴巴,不滿的嘀咕一句:“他也太不靠譜了吧。”
穆明舒卻是心裡咯噔一聲,暗道莫不是自個誤會趙奕衡了?文月蓉出事是在未時,他是在申時進府,前後相差了一個時辰,而且他是爲着楊清河來的。
她在心裡狠狠將趙奕衡罵了千百回,怎的偏偏挑了這個時辰來,來了又怎的去梅林看熱鬧,擺擺叫她誤會一番,就算自個誤會了,怎的也不會解釋一下,摔臉就走人哪裡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事方式。
可她卻忘了,明明是她篤定的認爲此事就跟趙奕衡有關的,揚言要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兩清的。
一時間,她面色變了又變,竟然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溫子然細心的瞧見穆明舒難看的臉色,轉過頭同正發愁的楊清河道:“郡主倘若不嫌棄,子然可以護送您回府。”
楊清河心裡一喜,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猛點,卻又突然想起什麼面色一變:“不是讓你莫要叫我郡主了嗎?”
溫子然一愣,繼而改口:“清河。”
門房備好馬車,溫子然親自送楊清河回楊國公府,臨走前對有些煩躁的穆明舒說:“一會回來我有事要跟你說,另外你最好查查文姑娘的來歷。”
穆明舒聽得一驚,她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去查文月蓉的來歷,一是她覺得很瞭解文月蓉的底細,二是她覺得文月蓉根本無足輕重,在她面前翻不起大浪。
可如今溫子然既然說要查文月蓉,那必定是有他的道理,當下便喚了問冬去同雲姑說這件事。
雲姑在穆府並沒有住多久便出去外頭住了,但是不管是收集消息還是辦事,都比在穆府方便得多。
是以第二日一早便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