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放棄。只要一想起,榻上無聲無息地躺着的蘇靜的灰白的臉,她就沒有辦法往後退,更沒有辦法往前強行進攻。她很想,讓那一張臉恢復他本該有的光澤,很想看他睜開眼睛對着她笑,亦或是搓着手、跺着腳,站在冰天雪地裡等着她,很有精神的樣子。
北夏的大軍井然有序地往後撤。葉宋卻騎着赫塵立在城下遲遲不動。
蘇宸害怕她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他幾乎不用去想,就知道葉宋最後會怎樣選擇。最終,葉宋張了張口,剛準備說話,才發出了一個音兒,蘇宸便在她身側忽然出手,手刀擊向了她的後頸。她眼前一黑,那一刻她心緒全亂,下意識裡就知道被人下了黑手,而這個黑手正是蘇宸。
她心裡急躁,但是卻無可奈何。整個人都攤了下去,被蘇宸及時摟在了懷裡。蘇宸擡頭看了一眼南習容,眼梢往他身旁的南樞輕輕帶過,雖是不經意間的一眼,但眸光深深讓南樞不禁渾身戰慄。蘇宸隨即調馬就走,在葉宋的耳邊輕聲安慰着道:“不要做傻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去送死,如果是蘇靜,他也定是死也不會願意你這樣做的。我們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其他的辦法是什麼辦法呢?可是他已經等不及了啊……
葉宋拼命想讓自己醒過來,可是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死死壓着她一樣,讓她不得甦醒。那壓着她的東西很沉重,是一團黑暗。
天黑的時候,葉宋也還沒有醒來。蘇宸坐她牀邊,吩咐英姑娘道:“就讓她睡着,不然醒來就要做傻事了,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英姑娘道:“放心吧,我也不想葉姐姐去冒險。”
包子正把雙手放在冰水盆裡忙活着,這時雙手撈起來,手指間拈着一張薄薄的皮,走向蘇宸,道:“王爺真的要這麼做嗎,我總覺得王爺這樣也很冒險……”可是,如果只有這樣的辦法才能夠救蘇哥哥的話,他內心裡還是寧願蘇宸去冒這個險而不是葉宋。
包子把那張皮貼在了蘇宸的臉上。幸好白玉還在的時候,收他當過半個徒弟,教會了他怎麼做人皮面具,他把面具給蘇宸完完全全貼合以後,皺了皺眉頭道:“雖然醜了些,但還湊合。白玉師父沒有親自指導,我也只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王爺莫怪。”隨後又給他貼了一點鬍子,乍一看之下,十分醜陋,完全看不出蘇宸原本冷俊的面龐。
蘇宸對着水面照了照,相當滿意,道:“這樣也總比讓葉宋自己送上門去要好。”隨後他穿上弄來的一套南瑱士兵的衣服,乾脆利落地就離開了大營,連夜潛入了南瑱的京都裡。
蘇宸輕功了得,這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反正他寧願自己冒險,也不願葉宋去冒險。葉宋沒有功夫,若是隻身前往,南習容又是何等***,後果不堪設想。
進城以後,蘇宸直逼皇宮。他一路躲避着巡邏的士兵,一路摸索着地形。皇宮的地形他不熟,但他曉得南習容住在什麼地方,只需要往皇宮裡最燈火通明的地方去就行了。
結果他找到了南習容。這夜深了,南習容還在殿上款待朝中文臣武將,絲竹嫋嫋,笙歌不停。北夏大軍就停留在京都城門外,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攻城,而南瑱將徹底覆亡不復存在,那些在朝的文臣和軍中的武將們,哪裡有閒心在這個時候來參加什麼宴會。
但是他們又不敢不來。因爲是南習容親自邀請的,若是不來,只怕還不等北夏攻城,他們就死得更快。因而殿上的氣氛,有種難以言喻的壓抑,大家看起來觥籌交錯其樂融融,實則是在強顏歡笑不敢武逆南習容。
南習容看起來是真的開心,彷彿國難當前壓根就不存在。他讓南樞在殿上跳了幾支舞,跳得很是美麗動人。
大抵誰也不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因爲他知道,北夏不會攻城,而葉宋遲早也會親自送上門來。他纔是決定人命運的那一個,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南樞的舞,使得殿內的氣氛漸漸緩和,誰都願意欣賞美麗的事物。南習容便下令,讓南樞下去一一給殿上的文臣武將們敬酒。
殿外嚴寒,雪堆滿了廊下石沿。但殿內炭火紅旺很是溫暖。南樞穿了一身輕紗薄裙,身姿曼妙,走起路來那搖擺的腰肢很是令人遐想。她赤着雙足,足白如玉,踏在那紅毯上,讓大家眼睛都直了。
不虧是南習容身邊的第一舞姬。
南樞一一給那些眼光亂放的大臣們敬酒,有的膽子大些,趁着南樞背對着南習容而南習容看不見,就往她身上揩油了幾把,而南樞不置可否。
蘇宸並沒有親自見到殿上的場景,他覺得他來的時機正好,也不知南習容究竟是怎麼想的,以爲自己手裡握有把柄就一定會勝利麼。趁着這裡有宴會,他便可以去別處尋找雪應的所在。
結果哪想,蘇宸在走了不多遠,迎面就撞上一人,他左右都來不及閃躲。那人似乎也正往那邊殿中宴會上趕,沒想到迎面碰到蘇宸,因爲蘇宸穿的是南瑱士兵的衣服,他愣了愣就問:“誰?”
蘇宸沒有回答。
這時巡邏隊也跟着過來了。火光照亮了蘇宸的臉,同樣也照亮了對方的。蘇宸仔細看去,只見那眼神絲毫不慌,也沒有南瑱人的蠻氣,倒是乾乾淨淨有兩分斯文,儘管他臉上長滿了絡腮鬍子。
巡邏隊管事的就問那人,道:“蠻將軍,發生了何事?”
他道:“這裡沒事,你們去別處巡邏吧,這位兄弟興許是在宮裡迷路了,我帶他回去就是。”
說話的這人,便是當初跟着南瑱大將軍的副將蠻海,只是大將軍死後,他又憑着自己的頭腦當了另一名將軍的副將。
隨着巡邏隊遠去,火光也跟着暗淡了下來。蠻海看了蘇宸一眼,隨後往偏僻的陰暗處走,道:“你跟我來。”
蘇宸眯了眯眼,隨即就跟了上去。
蠻海在雪林下停住了腳步,眼看着蘇宸走了進去。他試探着說道:“宮裡不允許你這樣的小兵隨意走動,你是怎樣進來的?還是說你是北夏派來的奸細?”
蘇宸覺得,這人挑了眼下這個地方來跟他說話,真是太過於糊塗。若對方認出了他的底細,他大可以在這裡殺了他,且神不知鬼不覺。
於是蘇宸直接用行動告訴了他,下一刻直接朝蠻海奔去,不費什麼力氣地就扼住了蠻海的脖子。他發現雖然巡邏隊稱呼蠻海爲將軍,但蠻海幾乎沒有武功,也根本沒有反抗,他自己事先也都留了一手,沒有在第一時間要了蠻海的命。
蠻海頓感呼吸困難,伸手扒住蘇宸的手,從齒縫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王爺,是我……”
蘇宸一頓,即刻鬆了手。他的猜想不假,但爲了以防萬一還是不得不對蠻海出手,遂低沉道:“果然是你,劉刖。”
蠻海蹲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道:“王爺明鑑。”
自從上次中毒事件之後,劉刖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真被蘇靜給說準了,他混進了南瑱的軍營裡,憑着自己的頭腦還當了個一官半職。蠻是南瑱的族姓,因而他便更名爲蠻海。
蠻海就是劉刖,劉刖就是蠻海。
蘇宸問:“你怎麼認出本王的?”
蠻海道:“二小姐和賢王的事我都知道了,南習容以雪應來要挾二小姐,依照二小姐的性格爲了賢王是一定會妥協的。王爺沒讓二小姐妥協,必然會採取行動。軍中也便只有王爺有這般出入方便利索。”
蘇宸很佩服他,但現在不是說這些廢話的時候,直截了當道:“沒錯,本王就是來取雪應的,你可知南習容將它放在了哪兒?”
“我不知道。”蠻海如實道,“但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蘇宸斂眉不語,蠻海看了看他的神色,又道:“南習容座下的第一寵姬,南樞。王爺與其這麼跟無頭蒼蠅似的去尋找,不如去找她。”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也沒有什麼避諱的了,遂直言道,“那南樞與王爺有過一段舊情,且南樞又衷情於王爺,如果王爺去找到她,興許能說動她幫忙將雪應偷出來。這樣王爺也能少兩分兇險。”
蘇宸不置可否。從他內心來講,他是很反感這樣做的。且莫說南樞那個女人,他們之間如今已經了無瓜葛,卻還要去利用她去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是大丈夫所爲。而且他從來不屑於依靠女人來做事。
見蘇宸猶豫,蠻海便又勸道:“王爺,大丈夫能屈能伸,況且今晚正是個絕佳時期,若是錯過了,要再想有機會可就難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雪應,這樣才能救賢王爺,否則的話,二小姐也一定會再冒險的。”
蘇宸沒有說話,但他臉上明顯很不爽的表情說明他已經默許了此事。於是蠻海便起身,道:“一會兒我進去殿中赴宴,想辦法讓南樞自行出殿,剩下的就靠王爺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