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悠遠,密林深深。
低低沉沉的嗓音,訴說着刻骨的相思意,靜靜地,在夜風中,飄散,散開了,一世的愛戀,不悔。
遠處,萬千枝葉之間,慕雲希靜靜地坐在那裡,身與心,卻是一陣陣的輕顫,雙手,不自覺的收緊,卻依舊,無法平息,內心深處那狂涌而出的情愫。
那一聲聲穿透了子夜寒風,靜靜迴響在耳邊的輕喚,那一句句,彷彿跨越了時空而來的傾訴,明明是,渺若長風,輕似飛雪,卻帶着千鈞之重,落在心底,讓她的呼吸,一陣陣的凝滯。
是誰,在月下吹簫,簫音渺渺,訴說着一世情深不悔的愛戀?
是誰,曾對鏡梳妝,嘆紅顏易老,韶華易凋,嘆時光,留不住她心底的眷戀?
又是誰,執起桃木梳,說要爲她,將青絲梳成白髮?
電光火石之間,腦海在紛飛閃現的明滅光影,像是,遺落在前世的記憶碎片,拼湊不起,那一段,早已空白的前塵夢遠。
一陣強烈到窒息的痛意,自心底襲來,一瞬間,蔓延自己奇經八脈,深重,而猛烈,像烈焰,一瞬間,將人吞噬。
慕雲希驟然擡手覆上胸口,素白纖細的指,因疼痛,而下意識的收緊,緊緊地抓着胸前的衣襟,可是,卻無法驅散心底最深處傳來的劇烈的痛楚。
絕美空靈的容顏之上,早已是如雪的蒼白,深深蹙起的峨眉,緊抿卻微微泛白的脣,彷彿,正在承受着無盡的痛楚般。
爲何,心會那麼痛?就彷彿,心臟,一瞬間,被寒冰與烈火吞噬,支離破碎,煙消雲散……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她曾經,真切的經歷過一般……
爲何,會出現這種幻覺?神思,有些恍惚,強烈的痛意,無法壓抑,收斂的氣息,一瞬間凌亂……
已經,漸漸行到大樹下的軒轅澈,擡起的腳,驀然頓住,身軀,不可抑止的狠狠一震,幽不見底的鳳眸之中,驟然乍現出一道璀璨耀眼的星光,似狂喜,似緊張,似不可置信,萬千種情緒,交織纏繞,複雜難言。
下一瞬,他猛地擡頭,看向那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
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間靜止,一切,就此定格,風化成永恆。
軒轅澈,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靜靜的仰着頭,眸光專注的凝視着萬千綠葉之中的那一抹白衣,一瞬不瞬,生怕,眨一下眼睛,她的身影就會消失一般……
身姿修長,如玉清華,只是,卻止不住的輕顫,垂在身側的雙手,亦是不由自主的握緊,生怕是夢,生怕,只是幻影,他,竟然不敢出聲,去打破……
無數次,她就在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巧笑嫣然的看着他,可是,當他欣喜的衝過去,想要緊緊地將她攬入懷中之時,她的身影,卻化作了一道虛無縹緲的清風,消失不見……
“希兒——”軒轅澈定定的凝望着那一道,近在咫尺的身影,良久之後,才喚出了這一聲縈繞徘徊在心底的輕喚,雙眼,卻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側影,固執的不願意移開,是恐懼?是不安?還是貪戀?
只是,慕雲希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輕喚一般,依舊是靜靜的倚在那裡,不語。
凝望着她身影的眼眸之中,劃過一道明顯的波瀾,帶着一絲,讓人看不懂的悠遠深邃。
軒轅澈,微微蹙眉,難道,只是幻影?他,這是在夢境中?
相思成災,素箋成灰,任你,是這世間再明睿完美的人,一旦,困於情,亂於心,都會,失了正常的判斷,變得,恍惚而脆弱,甚至,神思飄渺,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距離。
或許,夢境與現實,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這世間,有太多的事情,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落,滄海桑田。
只是,軒轅澈,沉浸在虛無縹緲的空幻之中,而慕雲希,卻是漸漸醒轉。
方纔,那一瞬間幾乎可以將她吞噬的疼痛,彷彿,這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竟讓人生出一絲錯覺來,剛剛,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緩緩轉身,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看向,樹下靜立的男子。
彼時的他,微微仰着頭,沉如墨海的雙眸,正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那雙,總是縈繞在心底,揮之不去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她淺淡的身影。
只是,他的雙眼,卻是無盡的恍惚與飄渺,還帶着,些許的空洞,就彷彿,一個,沉浸在夢魘中的人,無法清醒……
心,驀然一窒。
下一瞬,她的身影已經從樹上飄然落下,飄落在,他身前,一步之遙的距離,靜靜的,看着夜色之中的他。
只是,他卻好似,還沒有回神般,依舊,微微仰着腦袋,一瞬不瞬的凝望着她之前棲身的樹枝,身形,一動不動,就彷彿,一座靜立千年的雕像般,完美無瑕,卻又透着無盡空洞的氣息。
心,彷彿被一根針,狠狠的刺了一下,不足以致命的痛,卻是那樣清晰的傳入了她身體每一處的感知。
“軒轅澈……”一聲輕喚,低語清淺,飄渺似煙籠輕紗,空靈,如月華流轉,卻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輕傷淺酌,萬語千言,柔腸百轉,卻只化作,這一聲,輕喚……
腳步,如有意識般的向他走去,竟,不受她的控制。
看着他,越來越近的臉,一如,記憶中那般,美若夭邪,完美沒有一絲瑕疵,只是,卻消瘦了很多,很多……
這些天,他過的,一定很不好吧?
她的腳步,一點一點的走近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慢,彷彿,腳步有千鈞重般,或許,那只是她心底的重量。
視線中,他,依舊是保持着仰望天空的角度,留給她,一個完美卻略顯尖細的下巴……
她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卻還沒有發現,視線,一直看着那一片層層疊疊的樹影,那樣的專注,那樣的認真,就彷彿,在他的視線中,那裡,真真切切的有着她的身影……
是,他心中的幻影嗎?此刻的他,正看着他心中的幻影,固執的,不願意清醒過來?
“我在這裡……”慕雲希,緩緩在他的身前站定,淡若秋水的雙眸,靜靜的凝視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漫過心底,看着,一動不動,恍若雕像般的他,忍不住,輕聲開口,空靈清冷的嗓音,帶着幾分淡淡的啞然。
清清淺淺的嗓音,靜靜的迴盪在夜風中,飄渺,卻清晰。
下一瞬,軒轅澈修長的身姿,驀然一震,就彷彿,一道驚雷自九天之上橫劈而下,將他,飄忽迷離,困頓於虛幻之中的心魂,狠狠的震了回來。
微微仰起的頭,一點點低下,視線,緩緩下落,落在與他咫尺相望的女子身上,定格,在她絕美如月的容顏之上,再難移開。
近在咫尺的距離,兩兩相望,卻一時無話。
慕雲希靜靜的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身影,那雙,曾經熟悉的眼眸,總是閃爍着曜日星輝般炫目明燁的華光,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暗無天日,暗到,沒有一絲光亮,可是,卻依然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恍惚之間,讓人生出一絲錯覺,彷彿,她的身影,不是在他的眼裡,而是,在他的心裡,所以,不管那雙眼睛,如何變幻,只要,他還有心跳,還有呼吸,她的身影,就會一直都在……
心,一點點下沉,沉入,一片冰冷且黑暗的深淵,無法救贖。
是誰,讓他曜如九天明日般的雙眼,失了所有的神采?
是誰,讓他美若神袛夭邪般的臉上,失了往日的笑容?
又是誰的心,一點點沉浸,被冰封,被吞噬……
“希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猝不及防之下,身體,驀然被擁入一個清涼空寂的懷抱中,絲絲縷縷的涼意,從他銀色的戰甲之上傳來,一點點滲透她的皮膚,滲入,她的心中……
堅硬如鐵的戰甲,冷若寒冰,讓她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卻被他,更加用力的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住。
“希兒……希兒……”軒轅澈微微閉着雙眼,頭埋在她的頸窩,一聲又一聲,低低的輕喚着她的名字,如魅慵懶的嗓音,帶着一種,夢囈般的遙遠,似嘆息,似滿足,一聲聲,飄散在夜色如煙的清風之中。
環在她腰間的雙臂,收的那樣緊,似乎,只有稍稍鬆開一點點,懷中的女子,便會羽化成風,消失不見……
慕雲希的身體,有些僵硬,即便,隔着厚重的戰甲,她,卻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輕顫,環在她腰間的雙臂,雖然有力,堅定,可是,卻無法抑制身體本能的輕顫,那是,他的心,在震顫嗎?
那一聲聲,恍若夢囈般遙遠的輕喚,渺若飛花輕似霧,可是,卻隨着清涼的夜風,一點點落在她的心裡,沉入心底,那一片,不爲人知的結界。
驀然,一絲溫熱的溼意,自她的頸間傳來,雖然淺淡,雖然,不易察覺,可是,慕雲希的身體,卻是狠狠一震,淡若秋水的眼眸之中,一瞬間漫過滅頂而來的傷痛與震撼。
那一抹溫熱的溼意,就彷彿,九天之上,狠狠劈下的一道驚雷,毫不留情的當頭罩下,炸的她,身心俱顫,魂魄飛離去!
那一抹溫熱的溼意,帶着烈焰般炙熱滾燙的溫度,深深的灼痛了她的皮膚,她的心,甚至,她的靈魂……
“……軒轅澈……你……”慕雲希張了張口,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是輕顫的厲害。
他、他竟然……哭了?……
只是,那一滴淚,卻像是千鈞之重,狠狠的壓在了她的心上,讓她,幾欲,呼吸凝滯,心跳,終止。帶着焚盡天地的炙熱溫度,狠狠的焦灼着她的身心。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可是,那一滴淚,卻像是一道驚雷,炸在了她的心湖之中,掀起,萬丈風暴,幾欲,將她湮沒。
軒轅澈,鐵骨錚錚的不敗戰神,從來都是以絕對的王者之姿,令衆人膜拜,天地臣服!他,就彷彿,屹立在雲天之巔的神袛,高高在上,俯瞰蒼穹,睥睨天下。
可是,這一刻……
心,痛到無法呼吸……
“希兒……”只是,軒轅澈卻彷彿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一般,只是,緊緊地抱着她,埋頭在她的頸間,一遍又一遍的輕喚着她的名字,彷彿,陷入夢魘之中,無法醒來的人。
慕雲希緩緩閉上雙眼,任眼淚紛飛,風化成雪,心字成缺。
軒轅澈……對不起……對不起……
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訴說着她無盡的歉意與心痛,是她,讓他這麼痛苦,都是她……
“希兒……不要再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低低沉沉的嗓音,似夢囈,似嘆息,似祈求,交織着,太過複雜的情緒,彷彿一張密集的網,將心,狠狠的困住。
他的不安,他的脆弱,他的心痛與絕望,全部,都在她的面前,毫無保留的呈現,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生生刺進她早已支離破碎的心,連痛,都已麻木。
好!我不離開!我不離開你!
心,在瘋狂的叫囂着,迴應着他的低語,他的祈願。
驀然,一道淒厲的嗓音,在腦中響起,帶着一種,傷痛欲絕的心碎與失望,狠狠的震顫着慕雲希恍惚迷離的心魂。
“希兒,你怎麼可以愛上仇人之子?難道你忘記這亡國滅家的血海深仇了麼?你太讓我失望了!”萬丈烈火之中,那個一襲紅衣,容顏絕美且溫柔的女子,滿眼哀傷與絕望的看着她,一聲聲的質問着,聲音淒厲。
慕雲希的身體,狠狠一震,驀然睜開雙眼,霧氣瀰漫的雙眼之中,依舊帶着幾分迷離恍惚之色。
“希兒,我的女兒,世間男子千千萬,爲何,你要獨獨愛上仇人之子?”迷離恍惚之中,那個一襲白衣,血染風采的清雅男子,眼神哀傷的看着她,沉重的嘆息,那滿身的羽箭,因爲他搖頭輕嘆的動作,微微晃動,狠狠的刺痛了她的雙眼。
“希兒……你太讓孃親失望了……我死不瞑目……”女子淒厲的低語聲,一聲聲的迴盪在耳邊,縈繞糾纏,揮之不去。
“不——”一聲悽婉的清嘯,帶着毀天滅地的絕望,恍若,煎熬在寒冰與烈火之間的靈魂,掙扎,卻始終無法逃脫。
慕雲希驟然閉上雙眼,狠狠的搖頭,絕美空靈的容顏之上,早已是慘白如雪,眼淚,肆意流下,一滴滴,跌落在清涼的夜風之中。
不是那樣的!她沒有!她沒有忘記國仇家恨!她不是……
“希兒!你怎麼了?”那悽婉絕望到讓人心碎的聲音,彷彿一把冰刃,狠狠的刺進了軒轅澈的心中,讓他,恍惚遊離的思緒,驀然間清醒了許多。
這才驚覺,懷中的女子,早已是淚如雨下,神色哀痛而絕望。
“希兒,你……”心,狠狠的抽痛,彷彿,正有一隻無形的手,將他的心臟一點點的捏緊,再揉碎。
未等軒轅澈說完,慕雲希卻彷彿瘋了一般,狠狠的推開他,身形急速後退了幾步,靠着身後的大樹,才勉強穩住身形。
單薄纖細的身姿,在夜風中,不停的輕顫着,神情,痛苦而絕望。
“希兒!”軒轅澈滿目傷痛,心中,更是焦急與擔心,她,彷彿,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從來不曾見過她,有那樣激烈的情緒波動。
“你別過來!”只是,他的腳,纔剛剛擡起,耳邊,便傳來她滿是急切的嗓音,還帶着一絲,無法言明的恐懼。
恐懼?幽不見底的黑眸之中,劃過一道細細的波瀾,他讓她覺得恐懼嗎?思及此,心,卻是不由自主的下沉。
“希兒,你……”軒轅澈頓住腳步,沒有再向前,心,卻彷彿懸在了半空中,被滿滿的擔憂所填滿。
她此刻的樣子,真的讓他,心急如焚。
慕雲希一手撫着胸口,盡力平息着心底翻涌的千尺巨浪,氣息,明顯的紊亂。
他臉上的受傷與眼底的擔憂,全部清晰地映入她的雙眼之中,只是,此刻,她的心,卻好亂,彷彿,正在被烈焰吞噬着,讓她,根本就無暇他顧。
“軒轅澈,收兵吧!這條路,你不該走上的。”縱然,心神皆亂,可她,尤自記得心底最深處的擔憂,她無法眼睜睜看着他,毅然決然的踏上那一條不歸路!即便,他是仇人之子,是她,不能去愛的人!
“既已踏出,再無退路。”她的話,讓他的心微微一窒,有些疼痛,有些黯然,可,他還是靜靜的看着她,輕聲開口,低低沉沉的嗓音,卻透着無法質疑的堅定與決絕。
不歸路又怎樣?縱是人間繁華似錦的宏圖大道,若是與她相背,他亦不會看上一眼。
只是,這是他心底的聲音,只要他知道就好,無需告訴任何人,包括她。
“你……何必如此固執?”未曾想,他竟是拒絕的如此乾脆,甚至,連一絲迴旋的餘地都不肯留給她。
“呵呵……”他聞言,卻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緩緩勾脣,自嘲一笑,帶着,無盡苦澀的意味。
什麼是執念?那便是,一經萌生,便無法收回的念想!
她,便是他今生的執念,既是執念,又豈有放下之理?
況且,在他漫長無際的荒涼人生之中,若是連執念都沒有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
她不在,難道,要連他的執念,也粉碎嗎?
“你好好保重!”他的笑,讓她沒來由的心亂,心煩,心痛,千絲萬縷,交錯纏繞,讓她,生生的透不過氣來,狠心的別開眼,不去看他眼底的暗淡與蒼涼。
她,早已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一縷清冷的夜風襲來,拂過她,淚跡未乾的臉,絲絲縷縷的涼意暈開,順着皮膚,一點點,滲透進心裡。
下一瞬,眼底的決然,一閃而過,慕雲希忽然轉身,纖細的身姿,在暗夜之中,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決絕而去,湮滅在九天月明之下。
長天浩渺,蒼穹如墨,清涼的夜風之中,依舊殘留着屬於她的氣息,只是,眼前,卻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裡,靜靜的看着她,如驚鴻剪影般遠去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牽動着他靈魂的白影,徹底消失不見,迷離於那一片,煙青色的長天之中,他,還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彷彿,一座沉寂千年的雕像般。
美若夭邪的臉,在淡淡的月華之下,堪稱完美,那一雙,曾威懾三軍,曾瀲灩了衆生的邪肆眼眸,漆黑如墨,浩渺幽深,沉如九幽墨海,深重到,讓人一眼便淪陷的黑色,湮沒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心?亦或是,連靈魂,都無法救贖?
好好保重……
爲何聽起來,卻那麼像,生死訣別之際的話語?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嗎?
性感慵懶的薄脣,緩緩上揚,一點一點,彎起一抹,魅惑衆生的弧度,邪肆,慵懶,卻帶着讓人心顫的蒼涼與蕭索。
一絲殷紅的鮮血,順着他微微揚起的嘴角,緩緩滑下,月夜之中,映着他,稍顯蒼白的面容,有種,觸目驚心的別樣妖嬈魅惑。
月夜,風輕,夜涼如水。
那人,一襲銀色的戰甲,俊美若九天神袛,火紅色的披風,在夜風之中,張揚揮灑,恍若一道火焰,點燃,夜的黑暗,那潑墨狂灑的黑髮,恣意,張揚,映着那道如仙如魅的身影,高華若九天明日,卻是,隱在層雲之後。
美若夭邪的臉,蒼白。幽不見底的眼,蒼涼。魅惑衆生的笑,無望,鮮紅刺目的血,驚心。
暗夜之中,那一道身影,就那樣靜靜的站着,一動不動,風化成殤。
千城,城主府。
暗夜之中,一道白影如疾風閃電暗的劃過,悄無聲息之間,沒入一間閣樓之中。
慕雲希反手關上房門之後,彷彿,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去,身形一軟,頹然跌坐在地。
微微仰頭,背靠着身後的房門,氣息,凌亂。
一手垂落在身邊的地板之上,一手,緊緊地揪着胸前的衣襟,卻,無法抑制那越來越強烈的心痛。
“我再一次傷害了他……”緩緩閉上雙眼,彷彿,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一般。
“明明,這個世上,我最不願意傷害的人,就是他……”低低淺淺的傾訴,恍若嘆息,恍若囈語,飄渺如風,讓人,來不及聽得真切,便已消散了痕跡。
“爹爹……孃親……你們真的,無法原諒女兒嗎……”
“可是……我真的……很愛他……”
“只是……我還有資格……愛他嗎……”
“心……好痛……”
“……”
斷斷續續的嗓音,一聲接一聲的響起,彷彿,心底冰封的結界被打開,情愫,如決堤之水般滅頂而來,讓她無力閃躲……
似乎,她是想,把深埋在心底的未曾說出口的話,苦澀與酸楚,悲傷與絕望,全部都傾訴出來……
一個人的心,只有那麼大,若是裝的東西太多了,總會,有無力負荷的那一天……
寂靜的夜裡,飄散着女子一聲一聲恍若囈語般的低語,似嘆息,似絕望,似掙扎……
九天之上,虛無縹緲的空濛之中,兩道身影,虛立於天地長風之中,俯瞰着,這一片人間大地之上,發生的點點滴滴。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會和雲兒一起瘋掉的!”一身黑衣,臉戴青面獠牙惡鬼面具的女子,一手拍着胸口,一手緊握成拳,有些氣急敗壞的叫出口。
“哎——一切,皆是劫數!”她身邊,那個童顏鶴髮,一身仙風道骨氣韻的仙人,卻是悠悠一嘆,滿是悲憫的開口道。
“什麼狗屁劫數?這也該結束了吧?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有一點爲人師者的風範?你看看雲兒現在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這精神恍惚的樣子,你就不擔心,她會出什麼意外?我告訴你個死老頭子,要是雲兒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和你沒完!”折顏雙眼噴火的瞪着天邪老人,那殺人般的兇狠眼神,彷彿她與天邪老人之間,有着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可是……”聞言,天邪老人亦是滿臉的哀憫之色,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會讓雲丫頭和軒轅澈那麼痛苦,愛的越深,傷的越痛,也只有最深最真的情,才能夠喚醒,沉睡千年的白鳳血靈和墨淵之魂啊!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那丫頭竟會如此的精神恍惚,耳邊迴響着她那一聲一聲恍若夢囈的低語,他還真的擔心,她會出什麼意外,這丫頭,還是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悶在心裡,一個人承受……
“沒有隻是!我已經決定了,我不能再看着他們這樣痛苦下去,縱然是觸犯族規,我也非擦手不可!”未等天邪老人把話說完,折顏便滿臉兇狠之色的打斷他的話,燃燒着怒火的雙眼之中,是一片決絕之色。
“不可胡來!族規,任何人都不得觸犯!”聞言,天邪老人的面色,微微一沉,竟是生出了一種凌越於九天諸神之上的威嚴來,連折顏,都是微微一愣。
這個老傢伙,已經有近千年沒見他動怒了!今日乍然再見,還真是有點慎得慌呀!
她當然知道,族規不容觸犯,因爲,那不僅是她一人受罰那樣簡單!
觸犯族規,違背天意,會使雪族獲罪於天,族人,便會遭受無謂的天罰!
可是,她卻無法眼睜睜的看着那丫頭深陷於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你想要幫助他們,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將折顏眼中的掙扎看着眼底,天邪老人微微一嘆,斂去了眼底的微怒之色,沉聲開口說道。
看着他們如此,他的心中亦是不忍,只是,雪族的族規,絕對,不容任何人再觸犯,雪女當年的一意孤行,已經給雪族帶來了莫大的災難,所以,他絕對不允許,族人再遭受任何的傷害。
“有辦法那你不早說?快說快說!到底是什麼辦法?”一聽天邪老人這樣說,折顏瞬間滿臉的激動之色,完全忽略了那後半句隱晦的意思。
只是……只是什麼呢?看着天邪老人眼底的嘆息,那句未說完的話……
翌日,天高雲淡,日光傾城。
月城,城樓之上,重兵把守,嚴陣以待。城樓之下,旗幟翩飛,兵臨城下。
弓弩手,裡三層外三層,將城樓之上不大的空間,填的滿滿的,鋒利的箭頭,直直的對着城樓之下的大軍,士兵們的臉上,神情緊張而肅然。
“夜王殿下,若你此時迷途知返,皇上英明,定會寬恕你的誤入歧途,不計前嫌!識時務者爲俊傑,本將勸你還是懸崖勒馬,棄械投降!否則的話,休怪……”城樓之上,一名身着戎裝的月城守將將領,滿臉大義凜然之色的看着城樓之下,一襲銀甲紅袍的男子,義正言辭的開口道。
“嗖——”一道金戈喑啞之聲,在浩渺長天之間響起,分外驚心。
一道耀眼的金色流光,恍若天邊乍現的閃電般,光華炫目,夾雜着凜冽風聲,破空而去,直指城樓之上,那個滿口義正言辭之腔的將領。
快若驚雷閃電,銳不可當之勢!
未說完的豪言壯語,戛然而止,臉上的叫囂之色,也瞬間被滿滿的恐懼與驚慌替代,在他驟然睜大的瞳孔之中,清晰地映着,城樓之下,那個明燁高華如九天明日般的男子!只是,他美若神袛的臉上,卻是一片冷若冰霜的徹骨冰寒之色,那雙幽不見底的黑眸,更是有着攝魂奪魄的無上威壓。
彼時的他,手中正拿着一把銀色的弓箭,弦如滿月,卻無箭!
那箭……
“噗——”一聲悶響,那是,利器穿透皮肉的聲音。
一支閃爍着耀眼流光的金箭,直直的穿透那名大言不慚的守軍將領的咽喉,一箭封喉,殺不見血!
瞪大的瞳孔之中,尤自帶着滿滿的驚駭與愣然,到死的那一刻,都還沒有想明白,那支奪命金箭,是何時射出去的!明明,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軒轅澈的,根本就未見他有絲毫的動作的,可是,那支金箭,那支取了他性命的金箭,是什麼是發出的?
“嘭——”一聲沉悶的聲響,那個將領懷揣着滿腹的疑問,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轟——”又是一聲悶響,緊接着響起,城樓之上,象徵着軒轅王朝的王旗,轟然倒塌。
城樓之上,瞬間一片譁然。
手執弓箭的弓弩手們,一個個,忍不住滿臉的震驚與駭然之色,雙眼,溢滿了恐懼的看着城樓之下,銀甲紅袍,恍若九天戰神臨世的男子。
早就聽聞世間有這樣一句話。
銀甲紅袍,龍源躍馬,劍指蒼茫,天地變色風雲動!
金箭銀弓,一羽穿楊,煙花盡碎,星河隕落殘陽血!
夜王軒轅澈,世間無一人可以逃得過,他手中的金箭!
“殺!殺!殺!”相較於城樓之上,月城守軍的驚慌失措,城樓之下的夜軍,一個個俱是滿臉的意氣風發之色,高舉着手中的刀劍,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般的高呼聲。
殺聲震天,豪情天縱!如此昂揚澎湃的鬥志,看得城樓之上的守軍,一陣心驚膽戰。
子夜與飛鷹微微對視了一眼,均是,不由自主的蹙起雙眉。
自從昨夜之後,主子身上的氣息,似乎,更冷了。根本就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就彷彿,他整個人,從身體到血液,再到靈魂,都是冰冷的!
靠近之時,竟連他們,都會被他周身散發着的寒意驚到。
那名守將,若是換作以前,主子定會橫加奚落嘲諷一番,再慢慢地玩死他!哪裡像是今日,話都未等人家說完,就直接一箭送他歸西了!
這樣的主子,太不對勁了!讓他們,很是擔憂。
“攻城!”正當子夜與飛鷹滿腹憂慮之時,耳邊,傳來軒轅澈低沉如魅卻冷若冰雪的嗓音,沒有一絲的溫度,也沒有一絲的情緒。
二人,微微一窒,高舉起手中長劍,身先士卒的衝殺了上去,口中高呼:殺呀!
一時之間,夜王麾下的鐵血三軍,猶如猛虎下山一般,帶着銳不可當的氣勢,殺聲震天的向着緊閉的城門衝去。
“哈哈哈哈——”驀然,一陣陰冷駭然的笑聲,自半空中響起,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陰暗幽冷之氣。
“果然,還是戰場上的你,最有魄力,也最讓人痛恨!”猖狂陰冷的笑聲突兀的停止,陰冷的話語,隨即響起,聲音,猶如滿地堆積的枯枝落葉般乾澀黯啞,難聽至極。
陰陽怪氣,扭曲猙獰!
這是,衆人對那道聲音的印象。
“又是你!”城樓之下,軒轅澈鳳眸微眯,眸光冰寒如劍,不帶一絲溫度的看向半空之中,蝕骨驚魂的殺氣,在那雙幽不見底的黑眸之中瀰漫。
“哈哈哈哈……你還記得本尊?”虛空之中,突然顯出了一道黑影來,渾身,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彷彿,一條流動着的黑色水銀。
城樓之上,那些沒有見過鬼王的士兵,均被這怪物一樣的黑影驚駭住,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去抵抗那些如殺神一般尖叫着吶喊着衝殺而來的夜軍將士。
戰馬之上,軒轅澈的身形,陡然懸空而起,御風而去,手中,彎弓如滿月,三支金箭,閃爍着耀眼的流光,破空而去,快若驚雷般的對着半空之中那一道黑影射去。
勢如長風,銳不可當。
鬼王的眼中,驟然劃過一抹驚色,身影,竟是有些狼狽的往一邊閃去,似乎,完全沒有料到,軒轅澈會這麼快動手!
只是,他的身影雖然是避開了那三支金箭射來的方向,可是,那金箭,卻彷彿有着自己的意識一般,竟然在半空之中轉了個彎,繼續朝着他射去!且,銳勢不減!
“哼!”鬼王冷哼一聲,乾澀的嗓音之中,帶着點點咬牙切齒的恨意與嘲諷。
這就是戰神之箭麼?縱然,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仙靈之力,但,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術,還是一如既往的強悍!強悍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只是,如今,就算被這凡間之箭刺中了又怎麼樣?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一股怪風,夾雜着無盡的幽暗之色,對着半空之中的軒轅澈直直的捲了過去,鋪天蓋地,似乎,想要將他吞噬一般。
耀眼的金色流光,不時地閃爍着那一片渾濁的黑暗之中,像是,黎明之前,暗夜之中乍現的天光,依稀之間,帶着穿透一切黑暗的神力!
風雲變色,天地黯然。
地面之上,攻城之戰,亦是殺氣盪風,金戈鐵馬。
那一片暗色的虛空之中,鬼王看着手執利劍直刺而來的軒轅澈,隱於幽暗中的眼,忽然劃過一道詭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