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誰解相思意?
日暖,風輕,長天浩渺。
金鑾殿上,一聲沉悶的聲響,震得百官齊齊的低下頭去,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皇帝,一拳狠狠的砸在面前的黃金御案之上,胸口,劇烈的起伏着,一張陰沉無比的臉上,神情,一變再變,難看至極。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咬牙切齒的低吼,彷彿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眼,一字一頓,帶着陰寒無比的氣息,緊緊地籠罩着玄霄殿上的衆人。
那名信使,滿臉的驚駭之色,內心,無比忐忑難安,脊背之上,早已被冷汗浸溼。
悄悄地擡頭,瞥了一眼盛怒之下的皇帝,心,狠狠一顫,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回稟道。
“回、回皇上,夜王兵變,奪了尚方寶劍,殺了監軍大人,滅了朱雀騎兵,佔領了蘭詔古城,此時,此時正揮師東進,攻打平城……”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話,可是,那個信使,愣是說了半天才說完,而且,那聲音抖得像是撒子一般,聽着實在是彆扭至極。
一番話說完,那個信使,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心中暗罵,爲何他的時運如此不濟?趕上了這麼一個壞消息,這不是嫌命太長了麼?
“嘭嘭——”一連兩聲悶響,像是平地之中炸起的兩道驚雷,沉悶而窒息,狠狠的侵襲着衆人的脆弱的神經。
皇帝像是瘋了一般,使勁的用拳頭砸着身軀的黃金御案,一張陰沉森冷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變幻不定,極是精彩。
劇烈起伏着的胸口,壓抑着滔天的怒火。
軒轅澈!你個混蛋!竟敢背叛朕,背叛軒轅王朝!做出這等天理不容之事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皇上——息怒啊——龍體要緊——”百官見狀,俱是跪倒在地,把頭埋的低低的,口中,顫巍巍的呼喊着。
“住口!你們這羣沒用的廢物!除了會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之外,還會說什麼?”一陣咆哮,恍若狂風暴雨般席捲而立,肆虐着衆人脆弱的神經。
此刻的皇帝,早已被怒火與憎恨衝昏了頭腦,瀕臨理智崩潰的邊緣。
“報——”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恰此時,殿外,又是一聲高亢嘹亮的呼叫聲傳來,本宮聞此,心裡皆是咯噔一聲,竟有些害怕聽到那信使傳來的消息。
皇帝的身形,驀然間震顫了一下,胸口起伏的弧度,愈發的大了,眼底,更是一片猙獰刺目的怒焰。
“說!”冷若寒冰的一個字,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
那名踏進金鑾殿來的信使,被殿中壓抑至極的氣氛驚駭住,心底,被強烈的不安填滿,一聲哀叫,劃過心底,看來,今日是在劫難逃了?
思及此,索性,把心一橫,跪倒在地,高聲彙報。
“回稟皇上,平城淪陷,瑤城淪陷,江城淪陷,現洛城正在備戰中……夜王之師,銳不可當,比亂軍還要勇猛百倍長驅直下,僅僅一天的時間,便已攻克了三座城池!而且,瑤城守軍根本未曾抵抗,便直接棄械投降,守城將領乃是夜王舊部!”
不知是否是,心底絕望之餘,便無所顧忌了,那名信使,回答的異常流暢,且,說的很是細緻,生怕皇帝聽不清楚似的。
“混賬!混賬!一羣——噗——”一聲暴喝,皇帝那雙陰冷嗜血的眼睛,一瞬間變成了駭人的猩紅色,眼底,似乎正燃燒着鮮血交織的怒火般,許是,大痛傷心,許是,急怒攻心,皇帝的咆哮聲還未終止,便是驀然噴出一口鮮血來。
“皇上!”金鑾殿上,百官瞬間驚呼出聲,臉上,俱是驚駭一片。
“咳咳——噗——”或許,是皇帝血太多了,又或許,他真是被氣的不輕,這一時之間,急火攻心,難以自持,剛剛開口,便又是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太醫——太醫——快宣太醫——”這一幕,可把殿中的百官嚇的不輕,一個個,也顧不得還在跪着,便連挪帶爬的朝着皇帝滾去,口中,更是驚駭的大呼出聲。
“報——”偏偏,今日的戰報尤其多!百官這邊已經是大驚失色忙不迭,那邊,戰報卻是一封接着一封的傳來。
“稍後再報!”一官員開口,意圖阻止那名信使進殿。
“拿來……咳咳……噗——”皇帝彷彿是嫌自己吐得血不夠多似的,眼神駭人的瞪着那個多嘴的官員,陰沉開口,又是一陣血色噴灑。
“回稟皇上,八方戰報彙總,自亂軍興風作浪起,十日來,軒轅王朝一共有八十座城池淪陷!如今,正面臨亂軍包圍的城池有七座,岌岌可危,請求援兵!”那名信使,戰戰兢兢地進了大殿,偷偷的用眼睛的餘光打量了一眼殿中的情形,強忍住心底的恐懼與驚喚,一咬牙,心一橫,一口氣說完。
“豈有此理——咳咳……噗……”盛怒之下的皇帝,連番受到急火攻心,一聲咆哮未完,便是一口鮮血吐出,血色還在半空飛舞,皇帝,已經是眼前一番,暈死過去。
“皇上——”
“御醫——”
“……”
金鑾殿上,瞬間一陣喧譁動亂。
軒轅王朝,北方之境。
千城,與月城遙遙相望,若要攻去月城,則,千城便是最好的據點。
午後,清風送爽,陽光明媚,這般明豔的景緻之下,不由得讓人,泛起一絲慵懶的睡意。
城主府後院的涼亭中,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的女子,正看着碧波瀲灩的湖水,靜靜出神。
一道淡黃色的身影,如一陣疾風般掠來,帶着風風火火的氣勢,瞬息之間,已經到了涼亭之中。
斜倚欄杆,靜默出神的女子,感覺到風中飄來的那一縷熟悉的氣息,忍不住,搖頭輕笑,眼底,似有幾分無奈劃過。
“何時起,你也變得這般風風火火了?”這個清凰,似乎,自從開戰以來,她的性子就變得愈發的風風火火起來,以往,就已經是一簇燃燒跳躍着的焰火,明燁絢爛,充滿了桀驁不馴的風姿,但,如今,更像是,東風之下的一團烈火,所過之處,衆人都會被她明媚熾熱的熱情燃燒。清凰一個閃身,來到慕雲希的身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奪過她手中的涼茶,便仰頭灌了下去,喝得又急又快,那般模樣,彷彿,很多天被喝水一般。
“呼——小姐,你不知道,天大的好消息啊!”喝完之後,清凰滿意的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眉飛色舞的開口道,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眸之中,竟是歡喜。
“哦?是何好消息?”見狀,慕雲希不禁莞爾,挑了挑眉,淡淡的開口問道。
現在,對她來說,最好的消息,便是他安好……
“小姐,夜王殿下真不愧是夜王殿下啊!不枉我對他寄予的厚望呀!哈哈哈……”不知清凰是太過開心,一時之間,得意忘形?還是,根本就是有意在賣關子,顧左右而言他的說了一堆軒轅澈的好話。
“到底是何事?”聽到他的名字,心,竟然不由自主的提起,絲絲縷縷的緊張,淺淺的劃過心湖,說不清,那種彷徨而迷茫的情緒是爲何,只是,心,卻下意識的關心和在意,有關於他的一切消息。
“嘿嘿!小姐,這回你沒有想到吧?夜王他啊,在蘭詔發動了兵變,不僅殺了皇帝的監軍大臣,還滅了朱雀騎兵,並且佔領了蘭詔古城!還有呀!他更是揮師東進,一鼓作氣,接連攻克軒轅王朝三座城池!如今呢,正在往月城的方向進軍,小姐,你說,夜王殿下,是不是知道你要攻打月城啊?所以,他就馬不停蹄的趕來幫忙了?”清凰,左手捏着右手,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說的是,眉飛色舞,津津有味,這麼長的一番話說下來,竟是連口氣都沒換!還真是,和依依賊像了!
而慕雲希,卻是滿臉怔然之色的愣在那裡,耳邊,聽着清凰眉飛色舞的彙報,心,卻已不知遊離在何方。
絕美空靈的容顏之上,是一片,淡若秋風的寧靜,雲淡風輕之間,彷彿,不爲世間任何事所動,只是,那雙清冷空靈似煙月般的眼眸之中,卻掀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心中,更是波瀾起伏,再難平靜。
他,竟然,公然發動兵變?臨陣倒戈,反攻軒轅王朝?
他可知,自己在做什麼?又可知,他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叛國,弒君,更甚者,弒父!
他,真的是,什麼都不在意了嗎?什麼,都不要了嗎?
一股強烈的的痛意,自心底最深處翻涌而出,來勢洶涌,竟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抵擋。
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的撫上心臟的位置,只覺得,手心之下,隱隱作痛。
“小姐,我們果然沒有看錯人啊!夜王殿下真是有魄力!反的好呀,那個狗皇帝有什麼資格要夜王殿下爲他賣命?”正被滿心的歡喜籠罩在的清凰,沒有發現慕雲希的異樣,顧自眉飛色舞的說着,心底,對軒轅澈是愈發的崇敬了!不!應該是膜拜!
這般勇氣與魄力,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
“不過小姐啊,夜王殿下居然可以在一日之內連克三座城池!這簡直就不敢想象,就算他是不敗戰神,可是,這應該,也是一早便預計好的吧?”按理說,若是臨河發動兵變的話,根本來不及在一日之內連克三座城池的,難道,是夜王殿下在領兵出征之時,就已經決定好了,要臨陣倒戈?
清凰的話,像是一縷清冷的風,緩緩吹過慕雲希波瀾起伏的心湖,掀起,更深的漣漪。
心,驀然一窒,清凰的話,很有道理,任你是再厲害的戰神,也不可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在一日之內,連克三座城池的!他,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嗎?
“小姐,你在想什麼?”被喜悅衝昏頭腦的清凰,此時,才後知後覺發現慕雲希的不對勁,不由得蹙起雙眉看向她,滿臉的探究之色。
這個消息,對於小姐應該算是好消息呀!至少,她不用再擔心會與殿下兵戎相見!而他們,也可以放開手腳,痛痛快快的大戰一場,打的這軒轅王朝,風雨飄搖!
當然,還是有一點點私心存在的,若是,軒轅王朝沒有了夜王的統攬全局,那,不管是換誰上戰場,他們,都會有十足的把握,勝出!不得不說,夜王,是一個很強勁的對手!尤其,是在戰場上!
畢竟,他所書寫的不敗神話,至今,還是無人打破啊!
“沒什麼,你方纔說,他,正朝月城進軍?”說不好,心中是什麼感覺,月城,與千城毗鄰,中間,只隔了一座赤狐山,一山之隔,對於此刻的他們來說,卻是那麼近的距離,自她離開燕京之日起,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能與他再見,曾以爲,以後的他們,會是,散落在這個世間的兩端,隔着,萬水千山,隔着時光洪荒,對着九天之上,那一輪清涼空寂的玄月,各自傷懷,未曾想,他,竟是與她,那麼近……
赤狐山……
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慕雲希秋水無波的表情,忽略掉心底的困惑,清凰,又是爽快一笑,朗聲道,“是啊!小姐,殿下正率領着他的不敗之師向月城進軍,我猜啊,十有八九,夜王殿下是準備拿下月城,再雙手奉上,送給小姐!嘿嘿……想不到,夜王殿下竟是思慮的如此周全!”
不過,有一點,她倒是很詫異,夜王殿下,是怎麼知道,小姐準備攻去月城的呢?竟然,火速急行軍,趕在小姐出兵之前,抵達月城,將其拿下!
“他們,何時能到?”慕雲希開口輕問,低低淺淺的嗓音之中,隱着幾分莫可名狀的情緒。
這兩日,她總是強迫自己不去打探軍旗,關於蘭詔的,關於其他的,說不清爲什麼,可能,她是害怕聽到他與其他幾路大軍對上的消息吧?
“按照夜王殿下行軍的速度來看,今夜子時左右邊可抵達月城郊外!”不得不說,兵貴神速這個道理,在夜王殿下這裡,簡直就是完美展現!是到此處,清凰的臉上,膜拜之色更甚,果然是,心情好了,看什麼都順眼,想什麼都順心啊!
“今夜麼……”今夜,他就要到了嗎?月城郊外……
“是啊!小姐,就是今夜啊!”話說,現在的心情真是好激動啊!
“小姐,明日若是夜王殿下攻城的話,我們,也要不要去幫忙,合圍月城?”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座小小的月城,就算是,固若金湯,滴水不漏,那,在夜王殿下的大軍之下,也是招架之力啊!根本就不需要他們去幫忙的。
“暫時按兵不動吧!”心緒,有些莫名的亂,千絲萬縷,一時之間,很難理清。
他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嗎?揹負起,千古罵名,遭受天下人的指着與唾棄也在所不惜嗎?可是,這最是她,不願意看到的結局的……
“小姐,你……沒事吧?”粗線條的清凰,總算是發現了慕雲希的心不在焉,皺了皺眉,有些擔憂的開口問道。
“我沒事,你先去忙吧!”看着清凰眼底的擔憂,慕雲希扯了扯嘴角,回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卻是有些牽強。
“那……好吧……我先去軍營看看兄弟們,小姐你若是累了的話,就早些回房休息。”見狀,清凰的臉上劃過一絲猶豫,張了張口,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順着慕雲希的意,退下了。
走了幾步,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淡淡明媚的陽光,灑在她的周身,明明是,那麼明燁高華的光芒,帶着無盡的暖意,卻驅不散,她周身縈繞着的荒涼與淡淡悽傷。
緩緩搖了搖頭,一聲嘆息,跌落在風中。
小姐,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走出自己的心結呢?
你明明是,那麼的深愛着殿下,愛到,連你自己都不曾意識到有多深,可是,你卻又偏偏放不下那一段沉重的國仇家恨……
不過,換作是我的話,一定,也會和你一樣痛苦,一樣掙扎,一樣的,放不下……
父母之仇,滅國之恨,乃是,生命所無法承受之痛,換作是誰,都無法那麼輕易的走出,只是,小姐,我不希望,你被仇恨吞噬,毀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仇,一定要報!但是,小姐你,也一定要幸福!殿下他,便是這世間待你最好的男子,清凰只希望小姐,可以快點從這一段沉重的陰影中走出來,希望,這一切,可以早點結束……
眼中,有些酸澀,清凰擡手揉了揉,手心處,竟驚覺到一抹溼意。
她,竟是哭了嗎?爲小姐,傷心,也爲殿下,心痛……
月城郊外。
血色殘陽,點點在西天瀰漫,染紅了那一片,浩渺悠遠的蒼穹,漫天紅霞,美豔,卻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悽迷。
林廕庇日,古道幽幽,落落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這古道悠揚的血色殘陽中,透着一種,無法名狀的肅殺與蕭索之意。
鐵馬秋風,古道悠揚,殺伐凜然,金戈隨風。
當先一騎,戰馬純白,威武張揚,馬上的男子,一襲銀白色的戰甲,外罩火紅色的披風,遠遠望去,那道身影,彷彿,蒞臨人間的九天戰神,高華如滿月,明燁似烈日,無聲之中,有着一種,驅散世間一切陰霾與灰暗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頂禮膜拜。
只是,那張美若夭邪的俊臉之上,神情,卻是一片冷若冰霜的寒涼,一雙邪肆幽深的鳳眸,亦是深邃到,讓人不敢直視。
“主子,越過前方的樹林,便是月城,是連夜攻城?還是休整一夜,明日再戰?”飛鷹打馬上前,追上前方的軒轅澈,擡頭看了看前方掩映在血色殘陽之中的古樹林,沉聲開口問道。
“明日攻城,今夜宿在林中。”聞言,軒轅澈緩緩擡頭,邪肆幽深的眸光,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前方的樹林,星夜攻城,固然會殺敵方一個措手不及,且有暗夜做掩護,但,連日趕路,昨天,一連幾番激戰,將士們,固然是鬥志昂揚,但,總是要休息的。
“加快速度,今夜在前方樹林安營紮寨!”飛鷹得令,打馬向後方而去,對着將士們,高聲傳達。
半柱香的時辰之後,前方的古樹林中,將士們已經安定下來,天色,也漸漸的昏暗起來。
篝火明滅,火焰妖嬈,空氣之中,傳來陣陣烤肉的香味,交織着美酒的醇香,別有一番醉人的滋味。
將士們,三五成羣的圍在篝火旁,一邊吃着烤肉和乾糧,一邊,熱火朝天的討論着他們老生常談的話題,無外乎,戰場之上的英勇事蹟,或者是,從軍之前,在家中的一些事情,或者就是,在討論着,等以後天下太平了,便要不要娶個心儀的姑娘,成個傢什麼的,時不時地傳來他們開懷歡暢的笑聲。
他們的世界,很簡單,很純粹,卻也,很快樂。
人羣之中,飛鷹緩緩起身,手裡拿了一壺酒和一隻烤雞,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藉着九天之上,明滅清淺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遠處,一株參天古樹之下,一人,倚樹而坐,微微擡着頭,靜靜的看着遠處的天空。
漫天繁星,隨意的散落在如墨的蒼穹之上,閃爍着點點清淺的亮光,微弱,卻依舊燦爛,一輪新月,半彎,淺淺柔白,隻影淡淡,清涼的夜風,翩然自人間而過,吹起那人如墨的髮絲,飄灑,狂舞,只是,卻吹不散,他周身縈繞着的孤寂與落寞的氣息。
淺淺的夜色之中,那一道身影,竟是那樣的單薄與蕭索,沒來由的,讓人自心底最深處,生出了一絲不忍與疼痛來,無關風月,只是,心疼。
飛鷹斂了斂心神,隱去眼底那一抹複雜的情緒,緩緩擡步朝着那棵大樹走去。
大樹之下,軒轅澈靜靜的坐在那裡,背靠在身後的樹幹之上,微微闔着雙眼,美若夭邪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彷彿,睡着了一般。長長的眼睫,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層淡淡的陰影,映着那一縷九天傾瀉的迷離月色,有種,說不出的脆弱……
脆弱?當這一個字眼閃現在心底的時候,飛鷹不由得狠狠一震,堅硬如鐵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敲了一下,記憶中,明燁高華如九天明日的主子,一直是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神,想不到,有一日,他竟會在主子的身上,看到脆弱……
“主子,吃點東西吧!”呼吸,微微一窒,飛鷹快速的走到軒轅澈的身邊,開口打破沉默。
是的!那一片沉默,有種讓人窒息的壓抑。
“我不餓。”低沉如魅的嗓音,緩緩響起,暗夜之中,有種,淡淡的飄忽迷離。
“不餓也得吃一點,夜還長着呢!”看着依舊閉着雙眼,斜倚在樹幹上的軒轅澈,飛鷹忍不住皺了皺眉,固執的開口說道。
迴應他的,是一陣沉默。軒轅澈的臉上,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暗夜之中,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他,就彷彿,是一尊沒有生命氣息的雕塑般,完美,無暇,卻,沒有生氣。
“主子,就算你不想吃飯,那至少喝點酒吧?夜裡風大……”都說男兒心硬如鐵,可是此刻,飛鷹,這個一度自詡鐵骨錚錚的硬漢,心裡,竟然是一陣陣的抽痛!看着眼前的主子,他就是忍不住心底的酸澀。
明明,主子還是眼前的主子,在戰場上,力挽狂瀾,萬夫莫敵,在行軍佈陣之上,依舊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可是,他就是覺得眼前的主子很脆弱,很讓人心疼,就好像,一個迷失在暗夜迷霧之中的孩子,讓人,忍不住的擔心……
“我不喝酒……”良久,久到,飛鷹以爲他不會再開口時,空氣之中,緩緩飄來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夜風之中,有些不真切……
“什麼?”微微走神的飛鷹,顯然是沒有聽清楚那一聲飄渺到恍若夢囈般的嗓音,不由得,皺着眉,又輕問了一聲。
“你去休息吧!”軒轅澈緩緩睜開雙眼,淡淡的看向飛鷹,那一雙,曾威懾三軍的鳳眸,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就如同,暗夜下的蒼海,沒有星光,沒有月色,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黑色。
酒,可以醉人,可以讓人逃避痛苦,暫時,忘記憂傷,可是,他卻想要清醒的感受着,想念她的,百般滋味,不管是苦澀的,還是甜美的,亦或是,酸楚的,他,都只想要,清醒的感受,清晰地回憶……
“可是……”聞言,飛鷹還想再堅持,可是,眼神對上軒轅澈那雙幽不見底的黑眸,卻只覺得,喉嚨乾澀,竟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那主子好好休息。”半晌,飛鷹丟下了這麼一句話,便急速的離開,那匆匆的背影,似乎,還帶着幾分落荒而逃的錯覺。
飛鷹離開之後,軒轅澈便又閉上了雙眼,繼續假寐。
性感慵懶的薄脣,微微上揚,彎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淡淡的回味,淡淡的幸福,卻又夾雜着無盡的苦澀與酸楚……
他是多麼的希望,自己可以一覺睡過去,至少,在夢中,他還可以見到她,看着她的,淺笑嫣然,聆聽着她空靈清冷的嗓音,呼吸着屬於她的氣息……
可惜,他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
每一夜,都是清醒到天明……
希兒,若是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那我,寧可永遠都不要醒來……
月轉星移,一輪明月已上中天,夜色,悄然轉深。
遠處,談笑嬉鬧的將士們都已睡下,篝火,也早已經熄滅,散作點點菸塵,在風中,消散了痕跡。
一切,都是那樣靜謐,那樣寧和,那一道,遠離人羣喧囂的身影,依舊,靜靜的斜倚在那棵古樹之下,一動不動,彷彿,早已沉睡。
靜夜下的古樹林,靜謐的,不似人間之境。
淡淡的月華之下,一道白色的光影,自暗夜之中而來,恍若流星橫空般,掠過,那一片靜靜沉睡的古樹林,快,且淡,恍若,錯覺般。
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一縷白衣,自萬千綠葉之中飄灑而出,在風中,輕舞飛揚。
慕雲希,隱身在樹上,定定的凝望着遠處,那一道斜倚在古樹之下的身影,淡若秋水的眼眸,不再是古井無波,渺無煙嵐,眼底,正翻涌着波瀾起伏的漣漪,情愫深深,萬般,複雜難言,絕美空靈的容顏之上,驀然乍現處一股深重而痛意。
慕雲希,伸手抓緊了身邊的樹枝,極力剋制着心底正涌起的驚風駭浪,努力,不讓自己外露太多的情緒波動,雖然,她棲身的大樹離他很遠,可是,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緊張,小心翼翼的隱去了所有的氣息波動,她,竟是不敢讓他發現……
她只是想,悄悄地看他一眼,然後,便離開的。
可是,此刻,她的雙眼,卻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半分,而她的身體,也彷彿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根本無法移開半分,心底叫囂着的,是瘋狂的不捨……
再一次看到他的身影,竟有種,恍若隔世般的錯覺,分別的半月以來,每一次午夜夢迴,她都會從夢中驚醒,然後,再難入睡……
她總是會夢到他離她而去,丟下她,一個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再也找不到他,再也見不到他……那種感覺,讓她害怕,讓她恐慌,甚至,絕望……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與君同……
原來想念,真的可以把一個人逼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沒有一刻,不想他,他的身影,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可那,終究只是幻影!
此刻,看着他,真實的出現在她的眼前,雖然,隔着很遠的劇烈,雖然,隔着月影重重,繁星幾何,但,心底,卻涌起一絲滿足,若是,可以就這樣靜靜的遙望着他沉睡的臉,她寧可,時光,在這一刻靜止,就讓她,永遠停在這一刻……
空靈若煙月的眼眸,一瞬不瞬,靜靜的凝望着他的身影,視線落在他美若夭邪的臉上,再也無法移開半分。
眼底,是炙熱燃燒着的情愫,想念,心痛,眷戀,不捨,參雜着滿滿的絕望。
他,瘦了。半個月的時間,他竟是,瘦了那麼多……
一絲涼意,劃過眼角,緩緩蔓延,順着臉頰,一直,滑落到嘴角……
淡淡的苦澀,自脣邊傳來,她,卻忍不住彎起嘴角,揚起一抹如煙的笑靨,卻是,絲絲縷縷的苦澀瀰漫。
原來,想念一個人的滋味,是這樣的麼?
相愛,卻不能,相見,也只是會徒增傷感罷!
可是,縱然清楚這個道理,她,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來到這裡,只爲了,遠遠的,看上他一眼……
可是人,真的是會不滿足的吧?
來此之前,她告訴自己,只要遠遠的看一眼就好,她就離開,可是,她已經凝望了他半晌,卻還是,覺得不夠……一點都不夠……她想就這樣看着他,直到時光老去,天地幻滅……
此生最美的風景,永生永世,都無法看卷,永生永世的眷戀……
古湖之下,軒轅澈靜靜的閉嘴雙眼,性感慵懶的薄脣,微微上揚,彎起一抹輕柔卻滿足的笑意。
他竟然在半夢半醒之間看到了希兒,她,就真真切切的站在他的面前,對着他笑,呼吸之間,亦是屬於她的氣息,嬌嬈若桃之清淺,淡雅若蘭之悠遠,這是他,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氣息,熟悉到,生命終結也無法忘記的氣息,她,就在他的面前……
微微閉着雙眼,靜靜的感受着空氣之中,那一縷,屬於她的氣息……心底,竟是無法言喻的幸福與滿足……
驀然,軒轅澈的身體狠狠一顫,心,也驀然一窒。
不對!他並沒有睡着,又豈會真的做夢?這一縷縈繞在空氣之中的氣息,不是他的幻覺,也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的!
她,真的在附近!
未及多想,軒轅澈陡然睜開雙眼,看向四周靜謐無垠的夜色蒼穹,四周,空落落的,只有風吹起落葉的細細聲響,草長鶯飛,繁星月明,唯獨,沒有那道心底期盼已久的身影。
難道,是他真的出現幻覺了嗎?
不!不可能!方纔的感受,那樣真切,那,不會是幻覺!
屏息凝神,清涼的夜風之中,飄散着一股極淡的氣息,雖然,很淡很淡,可他,還是感覺到了。
邪肆幽深的鳳眸之中,陡然發出一道亮光,明燁璀璨,迷離炫目,恍若九天曜日般灼亮。
“希兒!”軒轅澈的身影,沒有任何預兆的站起,暗夜主子,化作一道蒼寂的光影,向着遠處的叢林飄去。
密林深處,慕雲希身影倉促的落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之上,氣息,微微起伏不定。
伸手,拍了拍胸口,方纔,她看他看的太過入神,竟然連他醒來都沒有發現!
還好,在最後一刻,她及時躲開了!
只是,他怎麼會夜半突然醒來?難道,也與她一般,是從噩夢中驚醒的麼?
思及此,心底,又是一陣陣隱隱的痛意。
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她離去之後,他便沒有一夜是安睡的。
“希兒——”驀然,一聲輕喚自身後的叢林中傳來,熟悉到心痛的嗓音,低低沉沉,音色如魅,幾許慵懶,帶着一種,無法掩飾和壓抑的刻骨柔情與深入骨髓的思念,就那樣,突兀,且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慕雲希的身體,驀然一顫,呼吸,瞬間凝滯,他,是發現了她嗎?
可是,她明明已經隱匿了所有的氣息呀?他怎麼可能會發現她?
一瞬間的慌亂之後,慕雲希卻微微冷靜下來,那聲音,雖然很清晰,可是,離她藏身的大樹還有一段距離,他應該是沒有看到她的。
“希兒,我知道你在的,你出來!”身後,叢林之中,軒轅澈沒有施展輕功,而是徒步穿梭在密林之中,四處張望着,搜尋那一道記憶深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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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不想用輕功,只是,那樣太快,他生怕會遺漏了某個地方,讓他,就這樣錯過她……
“希兒,我知道是你!你出來好不好?哪怕,只是讓我遠遠的看一眼……也好……希兒,我真的,好想你……”軒轅澈一邊搜尋着慕雲希的身影,一邊,低低的開口,傾訴者,離別後的刻骨相思意。
暗夜,密林,她在,而他,從未說出口的思念,在這一刻,竟如決堤之水般,洶涌而來,幾乎將他湮沒。
離別以來,他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着,靜靜地發呆,靜靜地,想她……只是,卻從未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