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各懷鬼胎

長空萬里,風自翩躚,南市軍營。

此刻,曜曜的陽光之下,那三條游龍般的隊伍之中,正爆發出一陣壓抑了之後卻依然響亮萬分的悶笑聲。

將士們,一個個滿臉憋笑憋得通紅,可是,眼睛,卻是眨也不眨的看向隊伍最前方,面色冰沉,情緒難明的男子。

“喂!綠綺小兄弟這麼無視夜將軍的話,將軍他,會不會動怒啊?”笑歸笑。可是,將士們還不忘在鬨笑之餘,關心一下綠綺的安危。

“這個,應該不會吧?看將軍那臉色……這個……將軍他,不是一直都那個表情麼?這實在是看不出來有沒有發怒啊!”離得近些的士兵,歪着腦袋將子夜的神情研究了半晌,最後,得出了這麼個沒有定論的結論!

這話倒也不假!那塊千年寒冰臉,十年如一日的,可不都是一個表情!根本就沒有喜怒哀樂之分嘛!

而此時,正榮幸的成爲萬衆矚目焦點的男子,正冰冷着一張萬年不變的臉,眸光幽深難懂的看着綠綺,寒眉,微微蹙起,薄脣微微緊抿,似乎,正在壓抑着某種情緒。

空氣之中的溫度,原本就因爲他的到來而降了不少,此刻,是愈發的低了!連這明媚耀眼的陽光,似乎,都蒙上了些許的寒意。

“阿綠呀,夜將軍向來都不喜吃這些,你還是按照夜將軍說的……”旁邊幫忙打飯的大嬸,悄悄地瞥了一眼子夜的臉色,神情之中寫滿了害怕之意,然後,伸手悄悄地扯了扯綠綺的衣袖,小聲說道。

“沒事的大嬸!不用擔心!”聞言,綠綺對着那個好心的大嬸眨了眨眼睛,同樣是很小聲的笑道,而後,轉向子夜,一臉煞有介事的表情開口說道,“冰山大俠,我這可都是爲了你好!知道爲什麼你渾身上下都冷的像冰塊一樣麼?就是因爲你只吃黑色的,白色的東西!長此以往的話,你當然就變得像冰山一樣冷,像黑夜一樣冷……所以,還是要多吃點色彩鮮豔的食物,這樣才能色彩斑斕!”

聽着綠綺那一長竄的理論,而且,看她的表情,似乎,還真是那麼回事般,子夜那雙如同千年幽潭般深不可測的黑眸,愈發的深邃起來,讓人絲毫窺不見他眼底的半分情緒。

莫名的,被這樣的眼神看着,綠綺竟有些心跳加速,轉了轉柔若清水的眸子,心中漫過幾許疑惑,難道,這是做賊心虛?可是,她不就是信口拈來一段沒有什麼理論根據的歪理麼?至於心虛成這樣麼?還是,被他那動死人不償命的眼神看着,她是在,害怕?

“果真如此?爲何我不知道?”正當綠綺心中暗自揣測着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之時,耳邊卻驀然飄來子夜那冰冷的沒有什麼溫度的聲音。

“啊?”一時之間,綠綺有些反應不過來,錯愣擡頭,直直的對上他那張如千年不化寒冰般的俊美臉龐,彼時的他,薄脣微抿,眉宇之間,籠着幾許疑惑,似在沉思,但是,看着她的眼神之中,又帶着某種莫名的情緒,信任?疑惑?詢問?

有那麼一瞬間,綠綺忽然覺得,他是相信了她信口拈來的理由……

這一認知,倒是讓她,不好意思再繼續‘招搖撞騙’下去了……

於是乎,某女一臉白癡的表情,看着那眉目輕鎖的男子,乾笑了幾聲,開口。

“那個……呵呵……總之,小孩子是一定不能挑食的,這樣不好的……額……雖然冰山大俠已經不是小孩子,但,也是不能挑食的……呵呵……夏天,天氣炎熱,要多喝點冰糖蓮子羹纔好……”

說話之間,拿起一隻大腕,裝了滿滿的一碗冰糖蓮子羹,遞了過去。

“哇!綠綺小兄弟真是體貼入微啊!特別是對咱們將軍啊!那可是好的沒話說呀!”看着前面發生的情形,那些個士兵,又開始一陣鬨笑聲。

“可不是麼?這簡直比自家的小娘子還要貼心……”一名士兵,手裡捧着個碗,一臉沉醉的表情……

“你說,這綠綺小兄弟要是個姑娘家,那該多好呀!說不定,還能把咱們將軍那顆冰心給融化了……”一人開了個頭,後面的,只會愈演愈烈……

“……”

綠綺聽着那些士兵們熱火朝天的‘小聲’議論,一張清麗纖柔的臉上,不可抑止的漫過了幾分紅暈之色……

柔若清水的眸子輕輕垂下,竟有些不敢直視子夜那雙彷彿可以吞噬人的心魂般幽深的眼,但,手中的冰糖蓮子羹還是固執的呈在他的面前,不願意收回。

最是那一低首,一垂眸時的瀲灩風情,最是讓人,心神盪漾,心緒曼繞……

黑眸冰冷,幽若寒潭,只是,那眼底某處,卻清晰地映着陽光之下,那垂眸淺笑的女子倩影……

子夜沒有說話,只是靜默着接過綠綺手中裝滿冰糖蓮子羹的大碗,不其然的,身後,又是一陣唏噓譁然之聲響起。

“都吃飽了?繼續訓練!”子夜若無其事的端着兩個大碗,轉身走向餐桌,其間,頭也不回的丟下了這麼句話,瞬間,落下滿地的寒涼之色,凍結了滿目燦爛的陽光。

身後,那些沸沸揚揚,熱火朝天的士兵們,乍聞此語,俱是神情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驀然意識到剛剛聽到了什麼,一個個,均是面色大變。

天哪!夜將軍這是要發怒的前兆麼?將軍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十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好餓好餓!吃飯吃飯!”

“哎呦喂……餓死我了呀……”

“我好像餓的都走不動了……”

瞬間,議論之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片悽慘無比的鬼嚎之聲。

“哇——這裡就是傳說中的軍營啊!果然夠氣派!夠豪氣!乖乖!長這麼大,本大王還是第一次進軍營啊!”將士們的議論之聲剛止住,軍營門口,瞬間傳來一道石破天驚般的獅吼神功,那極具穿透力的女高音,震得整個軍營似乎都晃了三晃。

“什麼人?敢擅闖軍營!站住!”軍營門口,那守門的士兵看着眼前一身奇裝異服打扮的風蕭蕭,凜然正氣的臉上瞬間寫滿了威嚴之色,目光炯炯的瞪着風蕭蕭,沉聲喝道。

“當然是自己人了!只是本大王輕功比較好,跑得快了點而已!”看着前方那虎視眈眈的一隊士兵,風蕭蕭有些無奈的回頭張望了幾眼,暗自咬牙,這個小草!咋就跑得這麼慢捏?這不是難爲她麼?硬闖吧,勢必會傷及無辜,這些,可都是漂亮姐姐的兵,可不能誤傷了他們!不闖吧,就只得在這裡耐心的等着那顆死小草以蝸牛的速度過來解救她……

“將軍,將軍。”正在風蕭蕭左右爲難,進退維谷之間,耳邊,忽然傳來士兵們充滿了恭敬的呼聲,不由得擡頭看去。

哇!好酷的人啊!

居然,比她收藏的那具冰雕還要冷!不知道,若是把這人搬到她的山洞中和那冰雕比一比,會是什麼樣的效果呢?心中這般想着,風蕭蕭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一抹奸詐的笑意。

“你是何人?來軍營作甚?”子夜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風蕭蕭,將她臉上的那抹奸詐盡收眼底,子夜寒星般的黑眸之中,綻放着攝入的凜冽寒光,冷聲開口,沉若冰霜。

“呵呵……你好,這位將軍……咱們都是自己人,好說好說!嘿嘿……自己人!”對於子夜周身散發着的那冰凍三尺的寒意,毫無所覺般,風蕭蕭滿臉堆笑,一臉自來熟的表情,說話間,就要伸手去拍子夜的肩膀,一幅,勾肩搭背哥倆好的樣子。

只是,她伸出去的魔爪還未碰到子夜的衣角,便覺一道冰寒且霸道的勁風直擊面門而來,快若驚雷,且帶着泰山壓頂之狂霸!

“呦~這位將軍,脾氣還挺大嘛!剛一見面這就動手?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啊!”子夜突然發難,風蕭蕭表面上雖然還是一幅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手中的動作,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一個九十度的後仰,堪堪避開那迎面而來的一掌,同時,反手一掌揮出,使出了七層功力!出手的同時,腳也沒有閒着。

而風蕭蕭那沒個正經的嬉笑之辭,換來的,是子夜更加迅猛霸道的攻勢!

瞬間,二人戰成了一團。

軍營門口的打鬥聲,瞬間引起將士們的注意,一個個的端着碗就跑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穿的不倫不類的傢伙是誰?”聞訊而來的綠綺,看着眼前打的不可開交的二人,忍不住皺了皺眉,開口問着身邊的士兵。

“不知道!就是突然冒出來的,穿的像個叫花子一樣,想不到這本事還不小嘛!居然能和咱們的夜將軍過了百招而不敗!”下面圍觀的士兵們,一個個滿臉的稀奇之色,看着風蕭蕭的目光,明顯的帶着幾分讚賞之意。

一時之間,越來越多的士兵聚集到了這邊。

“呀!這不是那個女土匪姑娘嗎?怎麼和夜將軍打起來了?”驀然,一名士兵手指着半空之上的風蕭蕭,驚叫出聲。

“什麼女土匪姑娘?你認識她?”聞言,身邊的士兵們立刻湊了過來,滿臉八卦之色的開口問道。

“認識認識!這就是跟隨主子去萬狐山剿匪時認識的,她可是風雲寨的二當家啊!那武功……”說起風蕭蕭,那個飛鷹精騎的士兵,瞬間一臉豪情,滔滔不絕。

“風雲寨?二當家?難道,是風蕭蕭?”聽着將士們的八卦議論之聲,綠綺微微蹙眉沉吟了片刻,緩和開口問道。

“綠綺小兄弟真是料事如神!好像就是叫風蕭蕭來着。”聽到綠綺的問話,那個士兵立刻一臉篤定之色的回道。

“丫的!你個女土匪,就不能安分點麼?怎麼走到哪打到哪?居然還和子夜大哥打了起來!”那名士兵話音剛剛落下,軍營門外便傳來了一道絲毫不輸於風蕭蕭的河東獅吼!雖然那聲音極是婉轉清越,但是,那語氣之中卻是帶着幾分匪氣。

衆人循聲望去,眼前空無一人!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旋即,一道紫色的嬌小身影從半空之中落下,身姿輕靈如飛燕。嬌俏可人的小臉之上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之色,不是依依,還會有誰?

“他爺爺的!你個死小草,還好意思說本大王?都是你蝸牛一般的速度害的!你要是早些來,這位冰雕一樣的美男也爲難本大王了!”聽到依依那大言不慚的話語,風蕭蕭瞬間滿臉怒色,殺人般的眼神直射依依而去,一聲河東獅吼,差點沒將依依從半空之中給震下來。

“呃……這個……嘿嘿……子夜大哥呀,您,手下留情啊!這個女土匪其實……呃……是一夥的一夥的……別打死了哈……”被風蕭蕭那殺人般的眼神一瞪,依依瞬間底氣不足,連忙滿臉諂媚之色的乾笑了幾聲,對着半空之中的子夜喊道。

開玩笑!她可是被那個女土匪追了十天十夜!這好不容易可以消停了下來,她可不想再次得罪她!不然,從此以後,她可就要亡命天涯啦!

對戰之中的子夜,聽到依依的話之後,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幽若千年寒潭般的黑眸之中劃過一抹玉碎薄冰般的流光,凌空虛晃出一掌之後,身形急速後退,宛若矯捷的蒼鷹般,幾個縱身,穩穩落地。

“不愧是夜王麾下,身手果然不凡!不錯不錯!”風蕭蕭的身影。緊隨子夜之後,落在依依的身邊,對着子夜抱了抱拳,萬千豪情的開口,帶着幾分江湖兒女的豪情,還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匪氣。

“承認!”對於風蕭蕭那不吝辭色的大肆稱讚,子夜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出於禮貌,冷冷的回了句。

“綠綺姐……那個……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是這樣……這樣……”一片人山人海之中,依依這才注意到了站在子夜身邊,一身跟班打扮的綠綺,瞬間瞪大了雙眼,語帶驚疑的開口,雖然,那姐姐兩個字被綠綺的眼神適時地制止了,但是,那雙湖水般靈動的雙眸之中,卻是寫滿了困惑!

“嗖”的一聲,下一瞬,依依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綠綺的身邊。

“子夜大哥,借過借過!”然後,毫不客氣的將子夜給推到了一邊。

“喂,綠綺姐姐,你怎麼把自己打扮成這麼副鬼樣子?和那丫的女土匪有的一拼啊!”瞬間,依依湊到了綠綺的眼前,半眯着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將綠綺打量了一圈,口中,還嘖嘖稱奇。

“此事說來話長,我以後慢慢告訴你,小姐呢?”被依依那鑑寶一般的眼神看得有些頭皮發麻,綠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把拉過依依,輕聲問道。

“哦!小姐此時……嘿嘿……”說到此處,依依瞬間滿臉神秘莫測的奸笑。

話說,小姐和殿下進宮之後,她可是一直徘徊在皇宮外等着小姐呢!直到,小姐與殿下離開皇宮,他們,才悄悄地回來!

算算時間,此時,小姐應該還在與殿下御風而行,遨遊蒼穹吧?

皇城東郊,行宮別苑。

威嚴霸氣,莊重與奢華並存。

行宮外圍,禁衛軍重重把守,行宮之內,亦是守衛重重,如此密不透風的防衛,即便是一隻飛鳥,恐怕都難以飛進來。

行宮內,涼亭中,三道身影或站或坐,閒適飲茶,漫賞風景。

“表哥,今晚父皇可是準備了宮宴,爲遠道而來的各國使節,接風洗塵,那個,千妃雪宮主,會去獻舞嗎?”軒轅祁睿,一手拿着一個紅彤彤的蘋果,一手拿着一塊糕點,陽光燦爛的娃娃臉上,滿是期待之色,悄悄地瞥了一眼西廂的方向。

蕭煥,姿態閒適在坐在竹椅之上,手中執着一個精緻的琉璃杯,手指微微輕晃之間,紅豔的葡萄美酒在杯中暈開一點點的漣漪。

聽到軒轅祁睿滿是期待的話之後,狹長的眉眼輕輕上挑,薄且豔的脣,微微上揚着,勾着一抹略顯陰柔的笑意,不答反問,“你說呢?”

“呃……這個……我當然是希望她去了……”聞言,軒轅祁睿啃着蘋果的動作微微一頓,弱弱的嘀咕了句。

“明日便是帝宴,屆時,千宮主定會去帝宴獻舞,到時,你自然一睹宮主舞姿傾城。”一旁,軒轅辰似乎不忍看到自家皇弟那般失望的表情,忍不住開口寬慰道。

“嘿嘿……這個倒是哦!明天便是帝宴,屆時,一定很熱鬧!”想到明日的熱鬧情形,軒轅祁睿倒是有些迫不及待起來,真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再快些。

“明日……”淡靜深沉的視線,緩緩掠過涼亭之外的湖面,飄向遠處,那雙心思深沉的眼中,閃爍着點點不明之光。

一旁的蕭煥,顧自飲酒,只是,脣邊那抹笑意,卻是愈發的陰柔了幾分。

“大祭司,大祭司……”恰此時,行宮門口,遠遠地,傳來了一道寫滿了焦急的呼聲。

旋即,幾道身影躍然入目。

墨衣墨染二人扶着夜無憂,墨雲墨天一左一右的跟着,開口的,自然是最沉不住氣的墨天。

涼亭中的幾人,同時轉頭,看向門口。

“傾國公主這是怎麼了?”出於禮節,軒轅辰率先開口,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淡淡關心。

“看公主臉色如此蒼白,是不是初來南方,水土不服?要不要宣御醫前來整治?”倒是軒轅祁睿,三兩步的跑到了夜無憂的身前,滿臉熱情的開口道,表情之中,盡是真摯。

“多謝,不用了麻煩了。”墨衣擡頭,看了一眼身前滿臉關懷之色的軒轅祁睿,如此純真率直的少年,倒是讓人板不起臉來對待,遂,笑了笑,沉聲回道。

“沒關係的,一點都不麻煩,我這就命人去宣御……”聞言,軒轅祁睿卻是笑得一臉燦爛的回道。

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有一道銀色的光芒自東方而來,恍若星雲過境般,瞬間便來到眼前,在所有人都未來得及反應之際,那道銀色的光芒已經卷着夜無憂的身體飄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手中的蘋果掉在了地上,咕嚕嚕滾了幾步開外,軒轅祁睿卻是渾然未覺般,一張陽光可愛的娃娃臉上,滿是驚愣之色,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半空之中的夜無憂,語帶驚疑的開口。

涼亭之中的蕭煥與軒轅辰也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擡頭看向被銀色流光包圍着捲到了半空之中的夜無憂,眼底,閃爍着星星點點意味難明之光。

漠北帝國的梵音大祭司,果然非一般人!

蕭煥與軒轅辰對視了一眼,狹長的眉眼之中,分明寫着這一層意思。

比之貴朝國師,又當如何?軒轅辰微微挑眉,無聲發問。

“呵呵……”讀懂了軒轅辰眼底的意思,蕭煥不由得低笑出聲,陰柔美豔的臉上,漫過幾分意味難明之色。

行宮,東苑之中。

梵音雙目微闔,靜坐在軟榻之上,殿中無風,可,那黑色的衣襬,卻是無風自斂,袖口與衣襬處,銀色絲線繪製的古老雲紋,透着一種亙古悠遠的氣息。

銀色的長髮,如月華般傾灑而下,拂過他仙姿高華,不染凡塵的臉,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周身,卻縈繞着一種聖潔高華之氣,恍若上古遺世的仙靈般,神聖,不容褻瀆。

軒窗,無風而開,夜無憂的身體,被那束銀光卷着,飄了進來,模模糊糊之間,夜無憂睜開雙眼,入目,便是軟榻之上,那如仙如幻的身影,夜無憂的神思,明顯的還有幾分恍惚之色,伸手揉了揉眼睛,嗓音帶着幾分困惑的開口。

“咦?老傢伙?……啊嗚……”只是,她的話音纔剛剛落地,那一束縈繞着她的銀色光芒,便驟然消失,而她,也毫無意外的,‘嘭’的一聲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剛剛好落在了軟榻對面的地板上。

“哎呦……老……梵音,你是故意的!”夜無憂爬起來,揉了揉摔得生疼的渾身,憤憤的擡頭,瞪着那個靜坐在軟榻之上,仙姿絕塵的銀髮男子,英姿颯爽的臉上,寫滿了控訴之意,惡狠狠的聲音,語氣卻是篤定的!

雖然,他此刻還是微微閉着雙眼,一幅聖潔初塵到讓人連多看一眼都會自慚形穢的模樣,可是,夜無憂就是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要摔死她的!就因爲她說了他一句老傢伙!

哼!這個‘虛僞’的老傢伙!總是一幅無慾無求的姿態,超脫如上古仙靈般,可是,世人都被他仙靈的外表欺騙了!他可是很小氣,很記仇的!自己,都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次虧了!

夜無憂高揚着腦袋,仰視着,呃不對!是怒視着軟榻之上,依然沒有睜開眼睛的男子,心中,惡狠狠的想着。

“可有何發現?”對於夜無憂那噴火般炙熱的眼神,梵音彷彿毫無所覺般,那初塵不染的絕美清顏之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瀾,甚至,都沒有看到他開口,那音質飄渺的嗓音,便緩緩在殿中響起,帶着雪落寒潭,玉碎空濛的涼意,幾分渺遠,幾分飄忽。

“一跤摔的,想不起來了……”聞言,夜無憂卻是揉胳膊抱腿,滿臉齜牙咧嘴的表情,撇了撇嘴,頗有些理直氣壯的開口道。

“是嗎?”聽到夜無憂那明顯的帶着幾分賴皮的話,梵音不緊不慢的張開眼,看向賴坐在地板之上不起來的夜無憂,那一雙清華超然的銀色眼眸,有着過盡世間繁華之後的超脫淡然,冷寂空濛,彷彿,世間萬物,天地生靈,已無一物可以入得那雙絕世風華的銀色眼眸。

他,明明是在看着你,可是,卻又彷彿,根本沒有看你!

正是那飄忽空寂,不曾爲任何事所駐足停留的目光,卻擁有着吸食心魂的魔力,在那樣的視線之下,夜無憂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當、當然了,就、就是那一跤摔的我頭暈眼花,腦袋一片混沌,什麼都想不起來……”夜無憂明顯的有些底氣不足,可是,卻死鴨子嘴硬的堅持着。

“既然,你想不起來,那……”聞言,梵音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卻又彷彿,只是在透過她看向那一片虛空,如雪落寒潭般浸染着涼意與空濛的嗓音,緩緩響起,飄忽,空寂,卻帶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危險之氣。

“不不不!不用了!呵呵……我想起來了!”敏銳的嗅到那一抹讓人無所遁形的危險之氣,未等梵音說完,夜無憂便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站了起來,連聲開口,滿臉的訕笑。

開玩笑!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那個老傢伙接下來的話會是什麼!

咳咳……既然,你想不起來,那本座不妨幫你想!

夜無憂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學者梵音的口吻,在心中無聲的說了這麼句。

見狀,梵音似乎毫不意外夜無憂的反應般,只是眸光飄忽空濛的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看着梵音那副雷打不動的表情,夜無憂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磨牙!

可惡!又被這個老傢伙算計了!看他那副欠扁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就料到自己會這麼沒骨氣……

真是!永遠都是這樣,彷彿,世間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真是讓人,想要抓狂!

“那個……老……大祭司!尊敬的無所不能的大祭司,我……”說到此處,夜無憂忽然頓住,驀然驚覺到,之前的眩暈,心痛與不適,好像,在方纔摔了一跤之後,瞬間煙消雲散了?忍不住蹙起雙眉,難道,她是好日子過久了,皮癢了?算起來,好像離開軍營的確是有些時日了!

“怎麼了?”看着夜無憂那緊鎖的眉頭,以及忽明忽暗的臉色,梵音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變幻,飄忽空濛的嗓音緩緩響起,也聽不出什麼情緒,卻莫名的讓人感覺到一絲淡淡的關心。

“沒事!”在梵音聲音響起的剎那,夜無憂像是被雷劈一般的瞬間回神,連忙開口,斷然否決。

開玩笑!就算她是真的皮癢了,那也不能被那個老傢伙知道!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嗤笑她呢!

彷彿是爲了掩飾什麼一般,夜無憂緊接着開口:“今日在皇宮之中,我看到一個人,當時的感覺,很奇怪……”

回想起,在兩生花海之中看到的那個白衣男子,夜無憂的神情,有些飄忽,在看到他時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彷彿在一瞬間被點燃,在體內沸騰,燃燒,還有,那一種近乎讓人窒息的心痛……

梵音只是靜靜的看着夜無憂,沒有開口,似乎,在無聲的等待着她繼續說下去。

“那個人,離得有些遠,沒有看清楚相貌,可是,他的周身,似乎,都縈繞着一種很熟悉的氣息,我本來是想追過去看清楚的,可是,一瞬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頭暈,心痛,神智,好像也有些不清醒……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可是,那個人……真的感覺好熟悉……”夜無憂緊蹙着雙眉,似乎,正沉浸在某種思緒之中。

縱然,她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樣子,可是,那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卻彷彿是發自於心底一般,強烈,真切,就好像,冥冥之中,他們之間有種某種連時光都無法斬斷的牽連……

“血液沸騰?心痛窒息?眩暈?”梵音聲音極是緩慢的重複着夜無憂說過的話,那雙過盡世間繁華,閱盡俗世蒼茫的銀色眼眸之中,是一種淡寂空華的超然,彷彿,世間一切,都無法逃過那雙遺世獨立的眼眸。

“恩……”難得的,夜無憂很是乖巧的回道。

“這一切,皆是夜氏血魂之氣波動所致。而夜氏的血魂之氣,相應相生,也只有遇見同源而生之物,纔會有所波動。”飄忽空寂的嗓音,靜靜的飄散在空氣之中,帶着雪落寒潭,玉碎空濛的涼意,悠遠蒼茫,永遠,沒有情緒一般。

然,卻讓神思微微飄遠的夜無憂,驟然回神,滿臉驚詫之色的看向梵音,低呼出聲。

“梵音,你的意思是,那個人,他,是王兄……”真的麼?真的會是這樣麼?夜氏血魂之氣,只有在遇見同源而生之人時,纔會有所波動,那麼,今日她的那些反常的表現,俱是因爲血魂之氣波動所致,那也就是說,那個出現在溪水之湄的白衣男子,就是她的王兄?

“也未可知!”看着夜無憂那滿臉激動與欣喜的表情,那雙閱盡繁華之後,古井無波的銀色眼眸之中,似乎,劃過了一抹淺淺的流光,卻又恍若幻覺。

“什麼?”乍然聽到梵音的話,夜無憂有些懵,剛剛,他話裡的意思,不就是,那個人也是有着夜氏血魂之氣麼?那,若是如此的話,不是王兄還會有誰?可是,現在,怎麼又說不一定?

“你是在何處見到那人?”看着夜無憂瞬間黯然下來的臉色,梵音淡淡的別開眼,看了一眼窗外浮雲繚繞的長天,淡淡的開口問道。

“冷宮,不對,是兩生花海之中!”聞言,夜無憂下意識的回答,隨即,又補充了一句。

“兩生花?”不知是否錯覺,那飄渺空寂的嗓音之中,似乎,隱隱帶着幾分波瀾起伏。

夜無憂微微蹙眉,一定是她聽錯了!那個老傢伙,就算是天地在他的眼前傾塌,他應該也不會有絲毫的情緒起伏吧?怎麼可能只是聽到了兩生花就有所驚異?

“恩,是兩生花,浩如煙海的一大片,不過,都是開在了冷宮。”那樣美麗的花,開在冷宮那樣無人問津的地方,着實是可惜了些!就連她這個一向不怎麼喜歡花花草草的粗人,看了之後都頓覺可惜。

而梵音,聽到夜無憂的話之後,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便又緩緩的閉上的雙眼,斂去了眼底那一片飄渺空寂的銀色芳華。

“喂!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那個人,他到底是不是王兄?”看着那輕閉着雙眼,彷彿睡着了一般的男子,夜無憂頓時跳腳。

只是,迴應她的,卻是一陣沉默。

“喂!老傢伙你……啊……”一聲咆哮,只不過,接下來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覺一陣勁風迎面而來,下一瞬,夜無憂的身體便凌空而去,如同來時一般從窗子飛了出去。

“梵音!我和你沒完……”殿外,明日清風,白雲悠悠,空氣之中,傳來某人一千零一次的宣言!

殿中,靜坐軟榻之下的男子,緩緩張開眼,銀色流華的眼眸之中,眸光飄忽空寂,星星點點的光芒,如玉碎薄冰般,清淺卻悠遠。

“兩生花開,輪迴已定……少主,你是否已經遇見命定的女子……該結束了……這一切……”音色空濛,飄渺如風,輕若飛雪,在這滿室透窗而入的陽光之中,還未及飄散,便已融化般,恍若嘆息,夢境般遙遠,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的聲音……

皇宮,御書房中。

“啪——”一聲悶響,像是手掌拍在玉石案上的聲響。

“你再說一遍!”御書房中,皇帝拍案而起,滿臉怒色,本就陰沉幽暗的臉色,此刻,因爲怒氣,愈發的顯得森冷駭人,那雙如同惡狼般嗜血殘虐的眼睛,此刻,閃爍着駭人的幽光。

瞬間,軒轅逸只覺得一股幽冷駭人的氣息將他緊緊包圍。從腳底,一直蔓延自己奇經八脈。

“父皇……兒臣,兒臣……”從小到大,甚至都沒被皇帝大聲訓斥過的軒轅逸,何曾見過皇帝這般陰冷駭人的表情?不免心生畏懼,有些戰戰兢兢地開口。

看着軒轅逸那一幅戰戰兢兢地表情,皇帝的眼中劃過一抹不忍,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後悔,臉上的幽冷與憤怒,微微緩和了幾分。

“逸兒,不是父皇要對你發火,而是,你不得不迎娶華夢君!”皇帝微微走上前幾步,伸手拍了拍軒轅逸的肩膀,放緩了聲音開口說道,但,話語之中,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若是想要一勞永逸保住這太子之位,就必須要迎娶華夢君!金陵,雖然名義上是軒轅王朝一座城池,但,它的地位,卻是不同於其他城池!

這些,都已是前塵往事,不提也罷。但,有一點卻是亙古不變的,那就是與金陵城結親!

他的淑妃就是前任金陵城主的女兒!

“父皇,兒臣知道父皇是爲了兒臣着想,可是,那個女人……”雖然,也深知與華夢君成婚的必要性,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個女人已經與慕承風……他就……他堂堂太子,居然要娶一個殘花敗柳!想想就憋屈!

“只是一個女人罷了!逸兒身爲太子,我朝未來國君,想要多少女人沒有?忍一時之辱,成一生之尊!”皇帝看着軒轅逸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開口,那雙如同惡狼般陰冷的眼中,閃爍着點點驚心動魄的幽光。

言外之意,只待日後登基,隨便將華夢君安置於一座宮殿之中,清靜此生,女人,不過是權勢的點綴罷了!可以錦上添花,也可以落紅歸寂中……

“是!謝父皇教誨!兒臣明白了!”軒轅逸原本有些陰霾暗沉的眼中,一瞬間幽光明滅。

的確是,不該爲了一個女人,而壞了大計!

待他日,榮登寶座之後,就好好的賞一片青燈古佛的天地,讓華夢君贖罪去吧!

和淑宮,淑妃寢宮。

檀香嫋嫋,珠玉生輝,層層珠簾盡處,是一張極致豪華的臥榻。

殿內,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姑姑,可好些了?”已經梳洗之後的華夢君,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婀娜妖嬈,人比花嬌,只是,神情之中,卻隱着幾分刻骨的冷意,彷彿,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一般,任這滿室的玉石珠光也無法驅散。

“本宮無礙,夢君不必擔憂。”口中雖然這樣說着,但,淑妃那嬌媚的容顏之上,卻是無盡的蒼白之色。

乍然聽到女兒重傷致殘的噩耗,換作別人,只怕會一病不起的吧?

而淑妃當場昏倒,如今再醒來時,情緒卻也沒有太過激動。這份冷靜,還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華家之女,看似嬌柔,然,骨子裡,卻是寒涼而薄情的讓人心悸!

華夢君如此,淑妃,亦然!

“姑姑放心,表妹所受之苦,終有一日,夢君會百倍償還於慕雲希!”華夢君動作優雅的爲淑妃換了敷在額頭之上的錦帕,嬌若芙蓉的臉上,掛着一抹柔媚入骨的笑意,吳儂軟語,嬌嬈生香,然,那雙眼之中,幽幽的波光,彷彿暗黑之國,深不見底的黑沼澤,隱匿着無盡幽冷怨恨的氣息,讓人驀然心驚。

“姑姑自然相信夢君有此能耐。”聞言。淑妃蒼白的臉上緩緩漫過幾分柔弱的笑,微微頓了頓,再次開口,“夢君,你真的決定要嫁給軒轅逸?”

聽到淑妃的話之後,華夢君的握着錦帕的手,幾不可察的狠狠一緊,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之中,絲絲痛意傳來,才驀然喚回華夢君飄飛的思緒。

緩緩垂眸,掩去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幽冷怨毒之光。

“是!我已經決定嫁給軒轅逸!”華夢君幽幽的開口,柔媚入骨的嗓音之中,卻也帶着蝕骨的幽冷與憎恨。

“可你不是心儀軒轅澈?軒轅澈,除卻落魄皇子的身份來說,的確是天縱奇才,驚世瀲灩,不可多得之才!無論哪一方面,都遙勝於軒轅逸!”這樣的男子,絕非池中之物!只是,命,似乎不太好!真不知道,爲何,皇上會那樣厭惡他?

“軒轅澈,我自然不會放手!”在說辭話之時,那幽冷不見天日的眼底,驟然劃過一道驚心駭人的幽暗之光,一抹陰冷至極的笑容,緩緩漫過嘴角,竟帶着幾分嗜血癲狂之意。

那個男人,是她一眼便看上的,從來,她看上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但,軒轅逸,我也一定會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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