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北玄從案上擡頭的時候,窗外,夜幕已降,檐廊上也已掛上了一盞盞明亮宮燈。
暈黃的燈光從各個縫隙往房中透進來,將整個房間也染上了一層朦朧的黃紗。
這種顏色,看在人眼裡,本該是帶着暖意的。
只是這種暖力度太微弱,融不掉他心底凝結的堅冰。
視線從窗外撤回來,看向房中間,仍然挺直跪立的男子,司北玄的眸色,如同窗外的暗夜黑濃。
“她的毒是你下的。”他說。
無頭無尾的話,卻讓始終面無表情的莫言豁然擡頭,臉色蒼白如紙。
那個她指的是誰,毫無疑問。
“皇上……”
“這幾年來,你一直以戴罪之身留在宮中,於暗牢裡自我懲罰,所有人包括朕在內,都以爲你的所謂贖罪,是爲了那個孩子。”話從司北玄口中吐出,平平淡淡沒有起伏,仿若在談論別人的事情,哪怕當中提起了那個孩子。
莫言瞳孔劇烈的收縮,他知道,這個男人將所有的暴戾,隱藏在了那雙看不透的黑眸背後,蟄伏,只要他的回答有一字之差,那麼他便會被撕成粉碎!
對莫言慘白的臉色視若無睹,亦對他每一個微妙的表情變化了然於胸,司北玄沒叫他起身,只是食指在龍案上輕點,發出規律而有節奏的嗒嗒聲。
他在等,等着看莫言給出的解釋,是否能撐得住他的脊樑依舊挺直。
他在笑,薄脣勾出了微微的弧度,弧度裡裝載的全是陰暗冷沉,而那雙鳳眸依舊一片漆黑,燭火的光照射進去,折不出一絲光亮。
他知道,那些被他極力壓抑的暴戾與嗜血,正在全身的每一處血液裡遊走,最後盡數凝聚於他的指尖。
他想,將眼前這個人一點一點,撕成碎片!
莫言閉上了眼睛,笑出苦澀,他看懂了,皇上的滔天殺意。
“皇上,那毒,可算是臣下的。”已經太過愧疚了,以致於當年的另一層真相,一直到現在,他都沒辦法說出口。
“何謂可算是?”司北玄又問。
莫言頓住,眼睛裡閃過空茫、悲涼。
他要怎麼說,自己是那樁事件的幫兇?他要怎麼說,他的一次縱容,造成了他用一生都還不清的罪孽?
後來發生的所有一切,對他而言都是始料未及。
百花宮的那場大火,將紫嫣燒成灰燼,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在一瞬間,被什麼東西蛀成了空洞,只要輕輕一根稻草,便能將他全然壓垮。
可笑的是,他沒有真的垮掉,而是窩在那間暗牢裡,日復一日的苟延殘喘,嘲笑自己的可悲。
不是沒想過以死贖罪,只是死太容易了,對他來說,也太過便宜了。
“抑或是,你想要嫣妃親自來問?”莫言的沉默,讓司北玄眯了眸子,脣邊的冷笑轉爲嘲諷。
莫言又頓了下,眼底劃過幾不可見的波瀾,片刻後,開口,“柔妃娘娘當日所中的毒,確實出自臣之手,卻並非是臣下毒,而是娘娘自行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