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日便是重陽了,東方茱萸因不得出去,便坐在宮裡,看着秋姑姑入畫伺墨等幾個宮女,將菊花花瓣曬乾了做茶葉用。入畫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些,只是這丫頭自打從那刑室裡出來,一應行動俱是不苟言笑的了。誰人逗她,她都是一副哀傷沉默的樣子。伺墨等人知道她,遭了變故,也就不再逗她。
這一日,紅萼宮裡的澗兒,得了賢妃賞賜的好些栗子。(此時正是深秋栗子成熟的季節)澗兒素來和藤兒交好,便向賢妃告了假,用瑪瑙盤子盛着,親自捧了,去送給綺羅殿的藤兒吃去。此時儉妃犯了心口痛,正在寢室裡小睡。澗兒捧了栗子,悄悄兒地打聽了一番,得知藤兒在一旁的耳房裡,打着盹,支着手,意欲儉妃一時醒了來,隨叫隨到的。這邊藤兒便跑了去,走到耳房內,藤兒正在默默出神,忽地覺得身邊走來一個人,還聞得陣陣栗子的香氣,倒是覺得奇怪,一時睜開了眼兒。
藤兒見是澗兒,便笑道:“什麼風兒將姐姐給吹來了?”說着,便站了起來,請她坐下。澗兒笑道:“這些天不見姐姐,難不成姐姐竟和我生分了不成?那日自吃了姐姐的荔枝,我這心裡可就一直想還姐姐個人情兒呢!”藤兒便笑道:“我知你是個有心的,真難爲你果真還記着!”澗兒聽了,便一笑,將手裡捧着的栗子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對了藤兒道:“你嚐嚐?我知道你愛吃這些個!”澗兒見藤兒正欲在這盤子翻翻撿撿,心中冷汗直流,唬的忙高叫道:“哎呀!你看我這麼個人兒!這該死的記性!餘下的那些個栗子都讓紅萼宮裡的那些個小丫頭子吃了,這會子,可叫我拿什麼再去送給那入畫去?”
藤兒聽她頓腳地說着,便停下了手兒,口中嘆道:“入畫也真可憐!父母在塞外自是生死不知!自己又在這宮裡頭遭罪!”藤兒便壓低了聲音,對着澗兒道:“澗兒,你說說,那湘貴妃果真是要遣着入畫給她毒藥吃?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澗兒聽了,便假意說道:“這有什麼?那湘貴妃素來就行事古怪!她一時狠不下心來求死,想讓入畫這個傻丫頭來幫她,也是情理之中了!”藤兒聽了,依舊疑惑問道:“是麼?怎麼我們這綺羅殿裡,上上下下,對此是無一人信的,你倒是信了?”
澗兒便道:“聽說入畫身子已經是無礙的了!我本想今日去看看她,可是偏偏事兒多!要不……”藤兒聽了,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在你那日替我瞞着的份上……”她說完就止住不語,看了看外面兒,藤兒自知她要說些什麼,心中暗道:藤兒啊藤兒啊,虧你自詡是個機靈聰明人兒,只是你不知,你這遮遮掩掩的醜事,還是在這宮裡暗暗傳開了去!只是這些人兒都忌憚着儉妃罷了!
藤兒繼續說道:“這說來說去的,我總歸欠你一個人情!今兒你不得空是罷?算了,我估摸着這會子,儉妃娘娘這小睡,一時半會也醒不來,不如我就借花獻佛了,就替你去瞧她一回!橫豎,她自打回了鳳吟宮裡,我還沒有一次去瞧過她呢?想來,自己從前也曾和她一起共事的!不如我就攜了你送的栗子,去看看她罷!不過,這個栗子,我就說是我的了!澗兒聽了,心中大爲暢快,她笑道:“無妨!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不過一盤栗子而已!你去瞧着她,便也盡了我的情分了!你說是你的便就是你的罷!”
藤兒聽了,嘆道:“我確實要去看她!如今,那鳳吟宮裡的人都不得出來!都被關着幽閉着!橫豎也只有去看她得了!”澗兒忽道:“你的這番心意果然好!只是皇上不是吩咐過的,宮中不管何人都不準前去風吟宮裡!你這一去,不是擺明了要做那破壞宮規的人兒麼?”藤兒便道:“我便遠遠兒的趕着去送了,去看她一回,就算盡了姐妹一場的情分了!”澗兒便道:“如此,你把握好便是!”藤兒便道:“心動便不如行動罷,姐姐既然事兒多,不如
先回了去,我這裡便瞅着空兒,將這盤栗子給送了去!”澗兒聽了,便道:“好罷!改日我得了空兒,便也就瞧瞧去!”說罷,這腳步已經跨出了這間耳房,澗兒莫測的眼神又對了藤兒說道:“既然是你好意留着的,可一定不能偷着吃哦!”藤兒笑道:“我知道,你自去罷!”一時澗兒回了去,走在往紅萼宮的路上,心裡也頗不平靜。只是大家都各爲其主,其中自有許多無奈之事,如今爲求自保,也只得狠心而爲!她在心裡頭嘆道:入畫啊入畫,但願你重新投胎之後,可永生永世不要再到宮裡頭來了!這廂藤兒見儉妃午睡頗濃,果真端了這個栗子盤子,用食盒蓋着,循着一條小路,往鳳吟宮而來。那風吟宮外自有許多耳報神,這些耳報神見了藤兒,只當是儉妃娘娘託了藤兒什麼事兒,要稍往鳳吟宮。藤兒便對着這些太監道:“這個麼,你們就不必告訴了皇上了罷!橫豎我是爲儉妃辦事!你們是爲皇上辦事!可是皇上和儉妃本是一家!”那些耳報神聽了,都知這藤兒自是得罪不起,紛紛笑道:“既是藤兒要辦正經事,我等就當沒有瞧見,也自不會告訴皇上去!”說着,倒是給藤兒讓路了。
藤兒便走到鳳吟宮的後門,先找伺墨,伺墨這丫頭在後頭趴在一個爐子上熬着藥,藤兒便高舉着這盤子,笑問伺墨:“伺墨,入畫呢?這些時日她身子可好了些?”伺墨正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兒來,聽了這聲音,擡頭見是藤兒,心中一時狐疑,她笑道:“入畫在前頭和秋姑姑曬着菊花瓣呢?”藤兒便笑道:“是這樣啊,我這裡有些栗子,想起入畫昔日和我在綺羅殿和玉瀾堂,也算是好姐妹一場,所以我便過來瞧瞧她!”
伺墨便道:“藤兒姐姐,你難道不知,我們這鳳吟宮,是任何人也不得進來的麼?你就……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懲罰與你?”藤兒便笑道:“我既然能安然的來,自然也能夠安然的去!”伺墨便嘆息道:“我的姐姐,你如今不知道,自從入畫姐姐那日被你們儉妃娘娘毒打了後,便就變得怪怪的了!整日裡便是沉默寡言的,與人再不玩笑的!莫說你我,就是湘貴妃一時心情好了,想和她說話,她也只是一板一眼的!不過,湘貴妃的話,她如今最是聽的!”藤兒聽了這話,便道:“伺墨,我帶了些栗子來給入畫吃着!這可是我給她一個人的人情!橫豎她的身子傷得不輕!我雖是儉妃的人,可是那日見了,入畫那般情景,我竟一點兒也不敢求情,一點都幫不了入畫!”藤兒便嘆息起來。
伺墨機靈,便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自不出你送給她的栗子!不過她現在也不得空兒,要不,藤兒姐姐你先回去罷,過會子,我送了藥給湘貴妃,到時再告訴入畫一聲!一定將你的人情告訴她!”藤兒聽了,便笑道:“那最是再好不過了!我橫豎也不能在這裡久留!還是趕緊的回去爲妙!自是……不要忘了!”伺墨便笑道:“我知道你心中爲難,我自會去傳達!”這下,藤兒便放了心,出了這鳳吟宮後門而去。
待伺墨熬好了藥,倒在一個白玉碗裡,用了藥托子盛了,穩穩當當地朝着前面的湘貴妃而去。伺墨送了藥,便轉過那邊的長廊,對了一心一意撿拾菊花瓣子的入畫道:“姐姐,方纔綺羅殿裡的藤兒姐姐來了,帶了盒栗子,說是要來看你!可又擔心犯了宮規,便又忙忙兒的走了!”入畫淡淡說道:那便放在一邊罷!你若是喜歡,便自己吃了罷!我現時沒空,也沒有閒心吃那栗子,你若是覺得悶了,熬藥的時候,便一邊坐着一邊剝着吃!”伺墨聽了,便笑道:“那可是藤兒姐姐專程來看你,送給你的吃的栗子!”秋姑姑正好聽見了,便對了伺墨笑道:“一盒栗子的,自是不打緊!這心意送到了,便就不管是誰吃着了!”入畫道:“卻如姑姑所言。”伺墨便折回去,提了那盒子,果真放到那煎藥的爐子旁邊,將那栗子取了出來,將剝開的栗子殼
子放進了那小爐裡,慢慢吃了起來。
到了晚間時分,自是鳳吟宮裡吃晚飯的時候了!湘貴妃飲食一向清淡,她頭一個吃了,便就在寢宮內來回翻書散步,以排遣心中鬱悶,走的累了,上牀時便不會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秋姑姑見公主用過了晚膳,自是出了來,在後面招呼入畫伺墨等宮人吃飯。大家都圍着長桌子坐了下來。卻都發現不見了伺墨。秋姑姑自是覺得奇怪,便囑咐人去尋找。入畫見了,淡淡道:“這個丫頭,不會真的將栗子吃的撐了罷!”一語未了,只聽去尋人的宮女忽地大叫了起來:“不好了,不好了!伺墨姐姐不好了!嘴裡流着血!”這一聲叫喚,自是將在後面吃飯的人,都聽的心驚膽戰!入畫心懼,手裡的筷子都不由得掉在了地上!秋姑姑聽了,一時怔住,她畢竟是過來之人,當下便穩住衆人道:“且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先去瞧瞧再說!再沒有得到準信兒之前,可不許告訴了貴妃娘娘!”衆人聽了,都道是。
當下都急急地往後廊走去,秋姑姑走在前頭,到了拐角處,果見伺墨那丫頭身子歪在廊子前,秋姑姑心中暗叫不好!待走上前去,之間伺墨嘴角和鼻孔裡都流出烏黑的血!秋姑姑將手指頭伸到伺墨的鼻子前,這丫頭已經是中毒身亡了!秋姑姑心中嘆息着,回頭對了入畫道:“這丫頭已經中毒死了!”入畫不信,趕到前頭一瞧,伺墨果然是毒發身亡!入畫呆怔了片刻,忽地像起來了什麼似的,她趕緊翻開一旁的栗子食盒,在看了看着滿地的栗子殼子,忽然恍然大悟起來,她死死抱住已經斷了氣的伺墨道:“伺墨,你是爲了我而死的啊!”說着,便再也抑制地嚎啕大哭起來。秋姑姑聽了這話,覺得蹊蹺,便低低問道:“入畫,究竟是怎麼回事?”入畫一字一句道:“這栗子殼有毒!”秋姑姑聽了,蹙了蹙眉,便拔下頭上的簪子,將簪子觸了觸了地上的栗子殼兒,試一試,果然,這銀簪子立刻變的烏黑烏黑!秋姑姑看了,心中驚異,口中說不出話兒來。
秋姑姑對着入畫道:“入畫,依你這麼說,這前來送栗子的人,便是兇手了!”入畫恨恨道:“真看不出,那藤兒是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我知道她和她後面的主子在擔心什麼!”秋姑姑經驗老道,她皺了皺眉,說道:“這是,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罷!我總覺得哪處不對勁兒!天底下有這麼傻的兇手麼?留下人證物證?”入畫嘆道:“藤兒做事,向來毒辣!她是自逞了身後有儉妃!”秋姑姑聽到這個名字,便對了身後的衆人道:“你們且先回去!這件事兒,我自會告訴湘貴妃,宮裡發生這樣大的事兒,自是要告訴皇上的!”當下,便命衆人先將伺墨的屍體,先停放下後廊子一處僻靜之地好生安放,並命人看守!且將這食盒和栗子殼子都一一包好放妥,以備日後取證。
這裡,秋姑姑掩飾住心中的驚懼,她想了想,和入畫二人,還是進了湘貴妃的寢宮,悲悲切切地將這件事兒,告訴了東方茱萸!東方茱萸聽了,踱着的步子便就直直地怔在那兒,好半天這心回不過神來!她默然了良久,終於說道:“伺墨,果真是沒了?”入畫哭着說道:“奴婢纔是該死,我知道伺墨是因了我而死的!那盒栗子本是送了給我吃的,而今伺墨吃了!她豈不是替了我死的?”入畫聽了,方長長嘆息道:“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該來的,總是要來!躲也躲不過,避也避不過!橫豎就面對罷!這便是我的宿命!伺墨是因了你而死,可這以後,說不定你也會因我而死!”東方茱萸悲傷道:“姑姑,如今伺墨這丫頭可在哪?我……我要去瞧瞧她!畢竟她跟了我一場!”
入畫聽了,哽咽道:“娘娘,伺墨停在後廊一處小屋子裡!奴婢帶你去瞧瞧罷!”秋姑姑道:“公主,你這身子可纔好了些,可不能太過悲傷了!”當下,二人一左一右,攙扶着東方茱萸往後廊子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