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茱萸看着獨孤儀龍冷漠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陣劇痛,難道今生今世,自己要在這虢國深宮,受盡一輩子的折磨麼?可是在後頭的入畫和伺墨又跟了上來,東方茱萸只得忍住眼淚。強顏歡笑對二人說:“咱們也跟着去罷!”入畫心中愧悔,可一時半會的,也不能即刻說出,便和伺墨攜了她道:“娘娘!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娘娘此時只需好好忍耐!奴婢不信像娘娘這樣好的人,會沒有福報?”伺墨也插嘴道:“是啊!公道自在人心!雖然咱們現在日子難過,誰說以後保不定就走遠了呢!”茱萸聽了,苦笑了一聲:“你們都知道些什麼?橫豎都跟了我多長時間?”伺墨笑道:“咱們跟着娘娘的時間雖不長,可是奴婢們還是看出來兒了,皇上待娘娘的心不壞!”
東方茱萸聽了,心中自是覺得可笑之極。她強打精神道:“都快走罷!否則,不知又要被嚼舌根了!”說罷,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一時進了空寂院,大傢俱都按着品階入座。湘貴妃靠在獨孤儀龍右側,位列比儉妃和賢妃都尊貴,她低了頭,直覺得儉妃的一道丹鳳吊騷眉,如一把利劍似的,冷冽地朝着自己射來。她恨不得此刻能飛出去,她只願意離他們都遠遠兒的。獨孤儀龍雖面向着了塵大師敘話,可是這目光卻沒有一絲半刻不留意她。他回了頭,冷冷說道:“怎麼,這一時半會的,竟不耐煩了麼?”茱萸聽了,只得按捺住性子。對面位置上的北安王和陶光,看了湘貴妃着實勉強痛苦的神情,都面露愁容。尤其是北安王,雖這樣默默地喝着茶,即便和人談話,這眼神兒也都深深留意着她。
獨孤儀龍和了塵大師在空寂院說了會話之後,了塵便帶着他們往各處廟宇,拜佛燒香。儉妃和賢妃對了那送子大佛是虔誠磕頭不停。紅豆便折到一幅觀音大像前,燃了香,嘴裡期期艾艾地不知說些什麼。茱萸跟在她們後頭,看着這肅穆的大佛,竟是一點兒也不跪拜。獨孤儀龍見了,走到她跟前,問道:“奇了?你們酈國,不都是信佛之人嗎?怎麼到了這裡,竟不參拜祈禱了呢!”東方茱萸心知自己已沒了退路,便冷冷道:“不錯,我酈國是信佛之國,我素來對那些和尚僧人也尊敬有加,可我不信佛。”獨孤儀龍聽了,不知可否道:“爲何?”“佛趕不走苦,趕不走痛,帶不來生,帶不走死。因此我不信,我只信今生,我不信來世。”獨孤儀龍聽了,冷冷道:“看來,你是個異類!”說着,便不再理她。
獨孤儀龍便命各妃在寺中參觀遊走,自己和了塵穿過一個長長的廊子,到了另一處滿是芭蕉種植的齋房,了塵溫言道:“過了這許多年,皇上心中還有鬱結?”獨孤儀龍嘆口氣道:“想來,朕的母妃,總是朕這一生揮之不去的痛!朕不能釋懷!大師,煩你再超度超度朕的母妃,朕希望她在九泉永無憂懼!
”了塵便執了念珠,唸了句偈語,道:“皇上請隨我來!”
因未過晌午,寺中還未用齋飯,茱萸心中鬱悶,見這無相寺緊鄰着後山,遂想着,不如就在這山中,四處走走。便命入畫和伺墨不必跟着自己,一人出來散心。這無相寺呈回字形建築,出了最裡頭的耳門,便能瞧見這後山之景了。此時這山中,滿是高大的栗子樹,一陣秋風拂過,這些毛茸茸的栗子便從樹上吹落下來,倒是落了半山。茱萸想起自己在酈國宮中時,每到秋天,秋姑姑便會買些栗子來,剝洗乾淨,放在小爐上蒸熟了給她吃,要不就做些栗子糕給她解饞。如今茱萸正是堵物思情,她拾起一個毛茸茸的栗子,眺望着後山,一時心中感慨萬千。
她想,既已經來了這裡,不如就信步往山中走走罷!橫豎這山不陡不險,人踏在這軟綿綿的草皮上,只覺得更有氣力,走了幾步,再往山中看時,栗子樹已然少了許多,一棵棵參天的松樹直立在她眼前。她見四下無人,也走得累了,便尋了個枯朽的枝椏,坐在上面打算休息片刻。
她託着腮,對着迎面兒來的山風微微沉思着,心中忽地想起了秋姑姑,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想起自己從未見過的母親。這些時日,她在虢國宮中,每日精神都極度緊張壓抑,生怕有一絲兒錯漏,就會犯下大錯。可是,如今自己的處境不但沒有絲毫的改善,反而變得更加糟糕。她心中想到:不知此時的秋姑姑,是否每日都是望眼欲穿!是否自己的父皇,對自己還是眷念着!是否酈國的國勢,還是一如既往的薄弱!
就在此時,這附近松林裡,忽地轉出一個高大憂鬱的影子,茱萸微微皺了眼,還能是誰,自是這虢國的北安王!想來,她方纔意欲躲開衆人,獨自一人往山上走時,他就留神到了罷!
茱萸不由嘆口氣道:“癡人!何苦跟了我來?你不知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麼?”北安王迎着山風,山風吹着袍子,他徐徐走來,笑道:“我當然知道不可!可是我管不了這些!”茱萸聽了,心受觸動,她沒有起身,苦笑道:“何苦來?我們已是回不去了!現在在這宮中,你我自是別人的笑話兒!”北安王走到她跟前,安慰道:“不過就是俗語說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既然這窗戶紙已經捅破,我倒也是不怕的了!”他想想又道:“可是我擔心你!我也不知是怎麼的了,可是人說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也曾惱恨我自己,可是無奈我違背不了我的心!”茱萸聽了,便將頭沉沉掩埋在自己的膝上,口裡嗚咽道:“這一生,我才過了不到十七年,可是卻覺得這般苦痛!生亦何哀,死亦何懼!夷青,有時……有時我真的不想活了!若不是想着我的使命……”
她哀哀地朝他說道:“或許,有一天,我不能像一個公主那樣高貴地活着,卻能像一個公主那樣
高貴地死去!”夷青聽了,心中大是悸動,他也坐在了松枝上,朝她笑道:“你若不在,我便也就不活!”茱萸聽了,雖是感動,可仍舊說道:“傻子!何苦這一屍兩命的!你放心!我縱然此刻形勢艱苦困頓,可還不到那萬念俱灰的地步!或許,我比我想象的要堅強百倍!”北安王聽了,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兒,目光中大是鼓勵之意。他瞧了瞧她的額頭道:“這個也是你這堅強的個性留下的印記?”雖說的輕鬆,可是話中仍帶了抑制不住的傷感。茱萸苦笑道:“夷青,我能怎麼辦?我是他的和親妃子!我若是還想活着,便就要承受這樣的痛苦!這一次次的凌辱,只是不知還要多久……”北安王忽道:“茱萸,若是你能丟掉你的責任,我願意現在就帶你走!咱們離了這裡遠遠兒的,天涯海角,大漠草原,何處不可以安身!”
茱萸聽了,手兒一顫,問道:“那麼夷青,你也能忘了你的報仇大計麼?”北安王聽了,臉色頓時僵硬起來,目光也變的暗沉了。他沒有說話,只是那藏藍的眸子,藏的苦痛似乎更深了。這時,兩人各懷心事,都默不作聲兒了,只聽聽着耳邊呼嘯的松濤聲。
他二人不知,此時紅豆和陶光,也因上午無事,也不約而同地到了這裡,紅豆和陶光沿着山坡一上一下地走着,紅豆笑道:“陶光哥哥,你說皇上哥哥宮裡頭,現有的幾個妃子姐姐,皇上哥哥難道都個個喜歡嗎?”陶光見紅豆說了這樣可笑的話,不知該怎麼說,只得道:“既然能入了他的宮,自是都中意的!難不成非娶個悖晦的來?”紅豆聽了這話,仍舊搖了搖頭,道:“可我覺得不對!我雖然瞧不出什麼,可總覺得皇上哥哥心中,喜歡一個人兒!可是我猜不出!”陶光逗她道:“傻丫頭,或許這個人就是你罷!”
紅豆聽了,悶悶道:“陶光哥哥休要此說!”陶光便沉沉看了看她道:“若是再過了二三年,皇上將你正式納了,你可怎麼辦?”紅豆聽了,便道:“皇上哥哥不會納我!”陶光倒是笑道:“爲何?你這般篤定?”紅豆也笑道:“皇上哥哥不過三個妃子,且都忙得焦頭爛額,哪裡又願意再多出一人?橫豎我就做他的妹子罷!”陶光呵呵笑道:“你只是單想,且看皇上願意不願意?”這番說着,可這心裡卻是莫名的緊張。紅豆便假意說道:“若皇上願意呢,你可怎麼想?”言語之中個,自是殷切。
陶光便嘆了口氣道:“紅豆!容我好好想想罷!”紅豆聽了,心中微微失望。二人繼續朝前走着,紅豆眼尖,猛然發現對面林子裡,湘貴妃和北安王二人,並肩坐在一棵松枝木頭下,不知說的什麼。紅豆看了二人情形,便欲前去喚了二人,不料,陶光也瞧見了,他默默看了會,已是悟出一二,便拽住了紅豆的衣袖道:“我們還是走罷!這麼長的時間,莫非你還瞧不出?”
(本章完)